第36章 冰釋

宋勝利的眼窩裏蓄滿淚水,當年的場景曆曆在目。他為了去抓帶著資產準備潛逃去澳洲的梁安琪,忽略了兒子宋子期,讓他獨自一人跑到停屍房與母親告別,小小年紀承受著母親離世的悲傷,是他的錯。

宋勝利最終還是晚了一步,梁安琪成功地脫身,留給他無盡的傷痛和一個充滿敵意的兒子。

“這麽說,我母親的死你沒有一點責任,是嗎?”

宋子期就算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依然無法原諒父親。在兩個女人之間,他可以做得更好,而不是讓她們互相傷害,最終搭上母親的一生。

宋勝利微微閉上了眼睛:“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不是在推卸責任,隻是給你陳述事實,還原事情的真相。”

宋勝利真的累了,早在妻子去世的那一天,他就想追隨而去。然而,一雙兒子年紀尚幼,他必須承擔起撫養他們的責任。

宋子雅實在看不慣哥哥拽上天的嘴臉,他俯身趴在父親身邊低聲說:“爸,您太累了,休息一會吧。”

隨即,他一伸手抓住宋子期肩膀:“走,出去說。”

宋子期輕輕一甩,掙脫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走出門去。宋子雅緊隨其後,衝著一臉擔心的宋勝利微笑著點點頭。

走廊的盡頭,宋子雅點燃一支煙,宋子期在繚繞的煙霧中皺了皺眉:“有什麽話說吧。”

宋子雅猛吸了了兩口,狠狠地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撚得粉碎:“宋子期,你知道你的態度很欠扁嗎?”

宋子期冷笑一聲,蹲下身子,將煙頭撿起來,彈入垃圾箱,拍了拍手:“是嗎?你想試試?”

宋子雅猶疑地將舉起的手臂放下:“看在爸的麵子上,我不動手。”

切,好像動手你會贏似的。宋子期輕笑一聲,沒有跟他計較。

“但是,哥,你對爸真的太冷血,太無情了!”

看著情緒激動的弟弟,宋子期嗤笑一聲:“和他這樣殺了人還不沾一點鮮血的人相比,我太弱雞了。”

“哥!”

宋子雅一把拉住哥哥,目光誠懇:“爸今天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了,你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明白爸不是殺人凶手。”

盡管已經習慣了哥哥一張無動於衷的撲克臉,宋子雅還是難掩心中鬱悶:“當年,那個女人不光是你的媽媽,她也是我的媽媽。”

宋子期聽到這句話,冷睨了一眼身邊的宋子雅:“你的媽媽?!你從心裏承認過她嗎?你愛過她嗎?”

“當然!”

宋子雅迎上哥哥的目光,不躲不閃:“小時候,我最羨慕也最嫉妒你的,就是你每天有媽媽陪伴。”

宋子雅的眼神忽然迷離,他扭過頭朝著黑漆漆的窗外看去:“每天晚上,我看著別人的媽媽摟著自己的兒子親親熱熱回家,我就想哭。我無數次哭著乞求爸爸,我想媽媽快要想瘋了,求他把媽媽接回來。”

宋子雅的聲音明顯哽咽,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讓即將流出來的眼淚回流:“爸爸被我鬧得沒辦法,拉著我的手,來到你們的門口。我隔著窗戶看到媽媽圍著圍裙,給你做飯,撫摸你的頭。可是,爸爸敲開門後,媽媽毫不留情地把我們趕了出來。甚至,甚至在關門的時候,看都沒有看滿眼渴望的我一眼。”

宋子雅眼眸流轉,童年的記憶在他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記:“從那以後,爸爸再說帶我去看媽媽,我就拒絕。看到別的小朋友跟媽媽親熱的畫麵,我就趕緊避開。有一次,我因為同桌炫耀媽媽給他做的好吃的,狠狠揍了他一頓。爸爸給人家道歉,一邊打我,一邊問我為什麽?我咬牙發誓,這輩子再也不需要媽媽了!”

宋子雅誠懇地望著一臉震驚的哥哥:“哥,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才有童年的傷痛,我也有。如果說爸爸對你有愧的話,他一生都在盡力彌補。而媽媽呢,從我記事起,她從來未曾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溫存!如果是你,你會原諒這樣的媽媽嗎?”

宋子雅慢慢轉身,又望著窗外的夜色,悠悠地說:“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怨懟和委屈。但是,選擇憎恨還是選擇原諒,就在一念之間。畢竟,他們帶給你生命,天下皆是不完美的父母。可是,還有一句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宋子雅看都不看哥哥一眼:“你來也來了,故事也聽完了,也算是你盡心了。現在,可以走了。”

宋子期目送著弟弟緩慢地走回父親的病房,關門的聲音“咚”的一聲撞擊在宋子期的心裏,隱隱作疼。

他拿著行李箱,慢慢走出醫院,乍然走進漆黑一片的夜色裏,心中升騰出隱匿的恐懼。

回過身,抬起頭,父親病房的燈光如一豆燭光,雖小,卻堅強地亮著。

多年來,他隻知道,自己對父親的憎恨深入骨髓,卻萬萬沒想到,在他眼裏如此完美的母親在弟弟的眼裏居然如此不稱職,如此無情。

宋子期抬腿,茫然地走進街道,人聲鼎沸,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歌手閉著眼睛沉醉地唱:“暖陽下,迎芬芳……”

市井紅塵滿滿的煙火氣,身邊熙熙攘攘走過的每一個人都在夜色裏放鬆心情,享受美好的夜晚。

宋子期置身於此,卻有了迷失的感覺。母親離世以後,他將自己裹在一個用寒冰塑造的套子裏,以為隻有這樣才安全。

可是,他還是遇到了愛情,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個願意為她走出冰套的女孩——黎可欣。

或許,是上帝嫉妒她的完美,才讓她身體殘缺。正如上帝賦予了他宋子期聰明才智,才讓他親情或缺一樣吧。

夜越深了,燈一盞盞地熄滅,世界變得安靜起來。

宋子期突然發現,偌大的城市,自己竟然不知道去哪裏?上學時,住學校;工作時,租住或是在宿舍。

家,成了一個遙遠的名詞。

宋子期拖著行李箱再次走回醫院的時候,很多病房都滅了,漆黑一片。他仰起頭,刻意尋找屬於父親的那一間,還好,燈光依舊。

不知為何,宋子期此刻忽然好怕父親房間的燈光一瞬間也熄滅了。那樣,他那顆漂泊的心就再也找不到一個歸宿了。

手機在暗夜裏一亮,一條消息進來了:走出來,放下,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

消息是可欣發過來的。黎可欣考慮很久,寫了刪,刪了寫,最終隻留下這短短的一句話。她想,他懂,他一定懂。

宋子期坐在走廊盡頭,目之所及,是父親病區的大門。這兩扇門,今天晚上,進進出出無數次,卻沒有父親和弟弟的身影,或許,他們都睡著了。

斜靠在椅子上,宋子期閉目養神。往事曆曆,在腦海裏跑過。母親的麵容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甚至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都幻化成身邊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宋子期疲憊地睡著了。夢中,母親在前麵跑,他在後麵哭喊著追逐,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母親裙袂飄飄的衣角。

“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啊!護士,大夫,來人啊!”

語無倫次的呼救聲驚醒了宋子期,讓他一躍而起,閃電般衝進了父親的病房。

看到父親安安穩穩地躺在病**,弟弟伏在他床邊,安靜地守護著,宋子期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快感。

“來啦。”

宋子雅輕描淡寫地打了一聲招呼,卻無法抑製眼角眉梢的驚喜。

“嗯。”

宋子期低低答應一聲,走到宋子雅身邊。宋子雅起身,拿起掉落在地的西裝,吊兒郎當地搭在肩上:“我出去一下,爸交給你了。”

也不管宋子期的反應,宋子雅快速消失不見了。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麵對父親,宋子期居然有些局促。

他把凳子挪遠一點,再挪遠一點,直到凳子已經挨在牆壁上,退無可退,他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父親還在沉睡,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平緩。宋子期的心隨著父親的呼吸上上下下。他是一名醫生,原本學醫的原因是因為母親。

按理說,他守護父親比弟弟更合適。他掃過一眼,就知道那些儀器的數據有什麽異常。

宋勝利猛然大聲咳嗽起來,身體被咳嗽震動,卻沒有痰吐出來。他的臉色越來越紫,表情顯得十分痛苦。

不好,痰堵!

宋子期明白病危臥床的病人無法自己吐出痰液,長期堵塞,會引起窒息,甚至死亡。

宋子期衝過去,將父親的身體搬過來,讓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叩打他的後背,促使痰液排除。

敲擊了幾分鍾,宋勝利始終無法自主吐出痰液,宋子期有點著急了,他一眼看到身邊的呼吸機,果斷地將鼻孔裏的插管拔出來,塞進父親的嘴裏。

宋勝利嘴裏,發出“咕咚”一聲悶響,痰也應聲而出。看著他逐漸緩和的臉色,宋子期稍稍鬆了一口氣。

接班的護士走了進來,宋子期淡定地將父親的情況做了簡單說明。當聽到宋子期及時為父親疏通痰堵的事情,護士眼裏滿是欣賞。

“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