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候
黎明蹲坐在省遊泳隊大門口的馬路牙子上，一雙眼睛在煙熏火燎之後，眯成了一條縫。已經足足兩個小時了，他卻始終沒有邁步進去。
一輛黑色的汽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大門口，一個女孩從車裏走出來。
女孩與黎可欣年紀相仿，穿著一件米色的連衣裙，高挑的身段，白皙的肌膚，柳眉杏眼，雖然兩袖空然下垂，卻仍然掩不住女孩姣好的容顏。
女孩衝著車裏莞爾一笑，說了聲：“謝謝！”看著汽車在自己身後絕塵而去，她邁步朝著大門口走去。
“哎，姑娘，等一下。”女孩聽到有人叫她，詫異地回過身，看到馬路牙子上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衝著自己招手。
“幹什麽？我又不認識你！”女孩警惕地望了一眼男人，卻頓住了腳步。
“哦，姑娘，我是黎可欣的爸爸，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黎明站起身緊走兩步，來到女孩身邊。
“站住！你，你離我遠點，就在那說！”女孩一指黎明，讓他不要靠近自己。
黎明停下腳步，陪著笑臉說：“姑娘，我就是想讓你進去跟黎可欣說一下，我在外麵等她。你們這裏是遊泳隊，我一個大男人，進去不方便。”
黎明話音未落，臉卻紅了起來，他之所以不進去的原因就在這裏，你想啊，那麽多的小姑娘穿著泳衣，自己這個半老的老漢，實在是不方便嘛！
女孩朝著黎明上下打量一眼，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原來，黎可欣的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啊，難怪平時看她土裏土氣的！
“知道了，等著吧。”女孩說完，不再看黎明一眼，仰著頭，扭身走進了遊泳隊的大門。
“歐陽，回來了？”迎麵隊友衝著她打招呼，她也微笑回應，掠過幾間寢室，眼看著就要到她歐陽冰雪和黎可欣、趙秀芬的共同居住地——520室了。
歐陽冰雪抬眼看了一下門牌，眼角眉梢的笑意一點點擴散開來，就是因為這個數字，歐陽冰雪才忍著黎可欣這個丫頭這麽長時間的，你可不知道，她和趙秀芬簡直就是一對土包子！
先不說穿衣的審美，就是襪子，都透露著上世紀的土味，我的天，現在都什麽時候，她們居然在運動鞋裏穿著尼龍襪！
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那襪子還是一種青青草的顏色，並且還赫然裹在褲子的外麵！
歐陽冰雪承認自己處女座的強迫症犯了，她為了阻止這兩個人讓她的眼睛受傷，大方的把自己的純棉襪，送她們一人一雙，本以為本小姐的大方能換來她們一聲謝謝，誰知道，黎可欣居然吊著臉拒絕了！
今天看來，黎可欣的打扮可以有了完美的解釋，因為她的父母估計壓根都沒有認真教過她怎麽穿搭！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盡管如此，歐陽冰雪還是要通知黎可欣，她父親在外麵等她。歐陽冰雪雖然看不起黎可欣， 可也絕不是那種答應別人不去兌現的小人！
“看到黎可欣了嗎？” 歐陽冰雪逢人就問，這口氣如此迫切，連她自己都懷疑想見黎可欣的人究竟是她父親還是自己。
遍尋卻不見，歐陽冰雪有點急了，這土包子，一定又偷偷去泳池自己加班訓練了。歐陽冰雪一邊想一邊朝著泳池走去。
“歐陽，過來一下。”看著橫在走廊裏的姚教練，歐陽冰雪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暗想：今天姚閻王不知道又找我什麽事呢？不會是怪我今天請假耽誤訓練了吧？
果然，高大威猛帥氣的姚教練一開口歐陽冰雪差點就跪了：“今天下午原定三小時的訓練，你這時候才回來，眼看大戰在即，怎麽能這樣掉以輕心呢？！”
看著低著頭搓著衣角的歐陽冰雪，姚教練不得不低下頭，彎著腰，衝著她耳邊低吼：“還不快去！”吼聲在歐陽冰雪的耳邊炸響，嚇得她渾身一抖，撒丫子朝著泳池跑去。
“去小泳池，單獨練！”頭也沒回的歐陽冰雪為了讓姚教練清楚自己聽到了，一邊跑，一邊點頭。
姚閻王真的就是活閻王！歐陽冰雪抬起在水裏泡的泛白的腳丫子，哭喪著臉，心中不停地喊：活閻王，活閻王，活閻王！
她搖搖擺擺爬起來，筋疲力盡地朝著她心愛的520走去，此時此刻，她隻有一個想法：與我親愛的床相依為命，再也不分離。
等等！好像忘記了什麽？！歐陽冰雪看著門口三個人的名字，突然跳起來，大喊一聲：“哎呀，糟糕！”
她的腳觸在門上，還沒等推開，一個人影風一般從門裏衝了出去，保安大哥緊緊跟在後麵。
完了，完了！歐陽冰雪，你個豬腦子，你為啥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忘得幹幹淨淨呢！歐陽冰雪一臉黑線，都怪這個姚閻王，害得我忘記通知黎可欣了！
算了，算了，先當一隻鴕鳥吧。歐陽冰雪蹭進屋裏，一下子撲倒在**，用腿將被角拉過來，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歐陽冰雪，你給我起來！”黎可欣旋風一樣刮了進來，一把掀開了歐陽冰雪頭上的被子。
“幹，幹什麽！”歐陽冰雪心裏雖然抱歉，卻強自嘴硬地衝著黎可欣嚷嚷起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爸在門口等我？”黎可欣的雙眼通紅，顯然是剛才哭過，說話的時候，咬著牙的樣子有點嚇人。
“我，我本來是要告訴你的，誰讓你不在宿舍，我怎麽知道你在哪裏？”歐陽冰雪說完這句話，忽然理直氣壯起來，對呀，她本來是要告訴黎可欣的，隻是沒有找到她而已。
“你，你……”黎可欣氣結，指著歐陽冰雪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算了，算了，可欣，歐陽她一定不是故意的。”趙秀芬拉住黎可欣的胳膊，輕輕晃了晃，眼神裏全是息事寧人的期待。
“就是啊，我不是故意的。”歐陽冰雪這樣說，就已經是道歉了，她的目光朝著黎可欣斜了一眼。
黎可欣咬了咬牙，退了幾步，坐在下鋪的床邊上，看著父親送來的東西：一罐肉末豇豆，一罐酸辣蘿卜條，幾件衣服，還有一些麵額不等的鈔票。
父親給她的時候就叮囑說，一定要多買點東西保證營養，還有，都是大姑娘了，去買幾件漂亮衣服穿穿。從來都不舍得亂花一分錢的父親，在女兒這裏卻是最慷慨的。
前後不過一分鍾，父親就開始催促她回去。黎可欣戀戀不舍地看著父親，黎明轉過身，隻把後背留給女兒。
黎可欣有點失望，是不是因為自己長大了，父親對自己的態度生分了許多。她不知道，在她轉身走進大門的時候，黎明的麵頰上滿是淚痕。
今晚，早就沒有回家的班車了，父親不知道在哪裏湊合一夜呢！想到勤儉的父親肯定不舍得去住旅店，多半會在哪裏將就一夜，黎可欣的心揪的很疼。
趙秀芬知曉她擔心什麽，摟著她的肩膀小聲說：“可欣，沒事，你放心，叔叔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黎可欣抬頭朝著趙秀芬勉強一笑，也隻有她能懂自己的心思。
偏偏此刻歐陽冰雪不識趣，從那邊扔過來一句話：“嗨，你爸又不傻，肯定知道去賓館呀，不然，睡大馬路呀？”
黎可欣聞言臉色立刻陰沉下來，猛地站起身來，一隻腳跳著衝到歐陽冰雪的床邊：“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歐陽冰雪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句根本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話，能讓黎可欣有這麽大反應，她一時被黎可欣的神情唬住，張著嘴，卻沒有說話。
“算了，算了，可欣。”趙秀芬拽住黎可欣的手，使勁把她往自己的床邊拉。她回過頭，對歐陽冰雪蹙著眉頭責怪道：“歐陽，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我說什麽了呀？”歐陽冰雪滿心委屈看著對她仍舊怒目而視的黎可欣，又把疑問的眼神轉向趙秀芬問道。
“唉，你呀！”趙秀芬清楚跟歐陽冰雪是沒什麽好說的，畢竟她們這些城市裏嬌生慣養的女孩子，無論如何是不懂得農家人的苦衷與節儉的。
“莫名其妙！”歐陽冰雪不再理會她們，打開平板，插上耳機，開始自娛自樂。
黎可欣看著夜色漸濃，屋外的風吹過來，頗有些寒意。晝夜溫差大，省城的夜晚此刻夜涼如水。
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父親，躡手躡腳地走到樓下，宿管阿姨雙眼威嚴地瞅了她一眼，黎可欣識趣地止步，眼神卻朝著門外眺望。
“門口沒人！小姑娘，好好去休息，不要影響明天的訓練！”黎可欣在心中哀歎一聲，果然是省隊，就連宿管阿姨都是這麽硬核！
不出黎可欣所料，黎明今晚就在地鐵通道裏過了一夜。旁邊一個席地而臥的乞丐給了他很大啟發，黎明也照貓畫虎到附近的垃圾箱找了幾塊紙板，鋪在地上，然後美滋滋得躺下伸展一天困乏的腰身。
“這一晚，又給我閨女省幾十塊錢買點營養品補補。”想到這裏，黎明輕輕閉上眼睛，很快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