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雁歸來

羽燭白是在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裏醒來的,她渾渾噩噩地想,那隻雜毛狐狸又在吹哪門子的嗩呐?她還沒回過味來,身體的酸痛在瞬間蘇醒,折磨得她差點喊出聲來。

好不容易勉強睜開眼睛,她就被一個花蝴蝶似的人抱住了。

“小舟,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痛,哪裏不舒服?”

什麽粥?羽燭白茫然地推了一把抱著自己的少年,沒推動。

麵前這個唇紅齒白的少年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師兄錯了,師兄再也不讓你吃辣椒了。”

“師兄?”羽燭白訥訥地重複了一遍。

她名義上的師尊是昆侖君,實際上的師尊是神帝,哪個不長眼的敢來跟她攀師門關係?

羽燭白震驚地打量這白玉似的小公子,小公子也震驚地端詳她。她想,我居然沒死,天道到底是手軟還是缺心眼?這是人間那個犄角旮旯?

沒等她琢磨明白,小公子帶著一股馥鬱的芬芳抱住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喊:“酒鬼掌門你快來啊,小舟會說話了,掌門師伯顯靈了!”

羽燭白被他身上不知道是什麽的香衝得打了個噴嚏,一長條鼻涕都糊在了他的肩頭。

羽燭白用一天的時間捋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的神魄寄居在一個名為江畫舟的孤女身上。而江家上頭已經沒有長輩了,倒是附贈了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師叔、一個有相當於沒有的酒鬼掌門和一打給她當曾孫子都嫌小的師兄師姐。

幾個師兄師姐裏,她最喜歡白玨。不為別的,白玨身上那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簡單來說就是找死找得很勤快,頗對她胃口。

她跟著白玨上房揭瓦、下水摸魚,連酒鬼掌門買酒的錢都摸了一半出來。

這種沒心沒肺的日子過了一年,她迎來了在人間的第一個中秋節。

小師叔照舊沒回來,酒鬼掌門也沒回來,容許張羅著做了頓不倫不類的“家宴”。白玨從山下弄了桂花酒上來,被上官策冷嘲熱諷“五毒俱沾”。

上官策倨傲的眼風涼涼地從羽燭白身上掃過去,羽燭白有些發怵地把筷子尖上的酒水抿幹淨,老老實實地把筷子放下了。

一頓飯吃得雞飛狗跳,白玨和上官策隔著一桌子菜陰陽怪氣地對罵,羽燭白非常擔心他們的口水會濺到菜裏。容許滿頭熱汗地勸和,一口菜都沒吃;蘇若秋熟視無睹,隻動自己跟前的菜。

“今年也要團團圓圓的。”容許摸了摸羽燭白的頭,“小舟不要喝冷酒,受涼了會咳嗽的。”

容許用熱水隔著銀壺慢慢地溫了酒,給羽燭白倒了個杯底。

羽燭白吮著舌尖那點甜蜜,渴望地看著容許。容許微笑著拒絕了她,而且一整個晚上都按住酒壇子,不許白玨和她貪杯。任由羽燭白哀怨地注視了他一整晚,他也無動於衷。

夜深一些,她睡不著,幹脆踩在屋脊上走來走去,踩得瓦片“嚓嚓”響。

“小舟,喝酒嗎?”

有個聲音輕輕地喊她。

羽燭白瞪大眼睛,看見白玨抱著個酒壇子坐在花木扶疏的長廊邊對著她笑得燦爛。白玨一個騰挪,就落到了她身邊。他神神秘秘地揭開酒壇的泥封,桂花的香氣混雜著酒香湧了出來。

白玨得意地彈了下壇子:“我就知道大師兄管得寬,所以買了兩壇,嘿嘿。”

白玨是個嚴於待人、寬於待己的,於是厚顏無恥地給羽燭白倒了一小杯,然後攬著剩下那一壇子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上官策那個小古板,他知道什麽叫‘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此情此景,此時此月,不喝一杯多煞風景。”白玨愜意地躺倒在屋脊上。

“三師兄,你不愧是掌門師叔真傳。”羽燭白酸溜溜地說,“以後你該不會跟他一樣,變成一個酒鬼吧?”

“你三師兄我就算是酒鬼,也是天底下最英俊的那個酒鬼。”白玨糾正她。

“我想再喝一杯。”羽燭白舔著嘴唇說。

“沒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你年紀小,隻能喝一杯。”

“你確定嗎?”羽燭白眯著眼睛問。

白玨挑釁似的拎起酒壇子,喝了一大口,還對她打了個酒嗝。

羽燭白突然放聲大喊:“我就知道三師兄最好了,桂花酒你一定會偷偷給我帶的!謝謝三師兄!”

一聲房門碰撞的聲響劃破了月夜,白玨反應極快地抱著酒壇子滾身翻下房頂,隨之落下的一道劍氣劈碎了他身下的瓦片。羽燭白“咦”了一聲,往邊上蹦躂兩步,躲開了。

容許身上還披著單衣,拎著縱雲劍站在房門口。

“白玨,你陽奉陰違的本事見長啊!”容許黑臉道。

白玨還沒接話,容許滔滔不絕地補了一長串擔憂上去:“她喝醉了摔倒、嘔吐怎麽辦,喝了冷酒受寒、肚子疼、染了風寒怎麽辦!萬一摔到頭、染風寒發熱燒壞腦子了怎麽辦!你這個淨會添亂的攪屎棍!”

容許越說越氣,幹脆親自去抓他。

這一頓折騰,把上官策和蘇若秋都折騰醒了。

上官策作壁上觀,幸災樂禍,恨不得下去替大師兄堵住白玨,好讓此人去祠堂裏跪一晚上。白玨左閃右躲,站起來頗有些身量的少年人一貓腰藏在了蘇若秋背後,跟個尋求庇護的小老鼠似的。

“師姐救我!”白玨喊道。

“為什麽要救你?”蘇若秋認真思考了一下,拎著他的領子把他扔了出去,“我覺得大師兄的話很有道理,你確實欠教訓。”

羽燭白看熱鬧看得開心,在房頂上放聲大笑起來。

“好笑嗎?”容許對她投去涼颼颼的目光,“你跟他一起跪祠堂。”

羽燭白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