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死者名叫彭柳原，今年二十八歲。

根據劉經理提供的信息，彭柳原本是北方一家遊藝團的下級團員。因為長相俊秀，性格又八麵玲瓏，很會來事，跟團到江城演出時被夜宮的老板看中。夜宮沒花多少錢便將他挖了過來，改頭換麵，包裝成高薪從國外聘回的魔術師，準備於今晚隆重推出。

洋氣的魔術大師，真實身份卻是來江城討生活的鄉下藝人。

在浮華的“孤島”，這類事情著實尋常。

尋常得現場所有人都懶得多費工夫表現出些許詫異，或譴責夜宮虛假宣傳。

貴賓們方才還義憤填膺，隻覺得自己被小小一家舞廳當嫌疑人扣押下了，實在大失身份。可一見有“江作家”和“許記者”競爭探案的熱鬧可看，又全部自動自發地留下了，一個個興致勃勃地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任何有趣的細節。

許兆陽和江寒分別驗屍完畢，彭柳原的遺體被蒙上白布，轉移到後台，以免再汙了各位貴賓的視野。許兆陽在舞池邊設了一組座席，請貴人們挨個入座，講述不在場證明或提供線索。其餘人將講述者和不斷提出犀利問題的英明記者團團圍住，隨著他們的問答而接連發出“噢”“哇”的驚歎之聲，場麵一時間熱鬧無比。

相較之下，另一邊可冷清得多了。

後台昏暗，一片寂靜。蓋著白布的屍體橫陳牆角，除此之外，隻有兩個人。

江寒正打著一把銅手電，仔仔細細地到處查看。阮露明則蹲在屍體旁，將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裏，肩膀微微顫動著。

“請尊重死者吧，阮小姐。”江寒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可疑的痕跡，暫時滅了手電，無奈道，“別再笑了。”

他不主動招惹還好，一招惹，阮露明徹底忍不住了，直接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抹淚，模仿起了魏六小姐的語氣，“‘Mr.江怎麽可能輸給你’——我的天，Mrs.魏是真的喜歡你啊。”

江寒：“……”

“隻可惜，你讓Mrs.魏失望啦。輸了好大一步呢，江老師。”

來後台找江寒之前，阮露明先駐足舞池邊瞧了片刻熱鬧。就在剛才，許兆陽當眾宣布，根據彭柳原頸部的淤痕及屍僵情況，可判斷其死亡時間在五到六小時前，亦即傍晚六點至七點間。而夜宮舞廳的營業，自晚八點始，八點後才光臨的各位貴客自然都不可能與案件有所關聯。

在此基礎上，許兆陽又進行了一番問話。傍晚六點至七點間已進入夜宮的，除預先進行魔術排練的被害者本人外，共計五人——一直在辦公室處理老板緊急信件的劉經理，提前到場化妝的歌後於曼麗，長住夜宮的門衛老邱，以及兩名臨時雇的茶水小工。

其中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隻有於曼麗和門衛老邱。

“既還了大家清白，讓他們重拾尊貴的身份顏麵，能夠安安穩穩地看戲，又一舉縮小了嫌疑人的範圍，彰顯了自己的能力。而現在——”阮露明站起身，朝舞池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還附贈一出鬧劇，滿足貴人們的遊戲心理。許大記者的一整套操作，行雲流水，值得鼓掌。”

海棠紅的高跟鞋叩擊地麵，在闃靜空間裏**開脆響。

阮露明慢慢地走到江寒身邊。

“不過，那麽簡單的事實，江老師剛一摸屍體就立刻明白了吧？怎麽不及時說出自己的推理，把風頭完全拱手讓人了呢？”

“第一，迄今為止的所有案件，推理破案的究竟是誰，別人搞不清楚，至少阮小姐自己不該忘記或裝糊塗。第二，推理小說猶如魔術秀，舞台要華麗，情節發展要迅速，要讓讀者眼花繚亂，可對現實發生的案件卻絕不能如此。”江寒認真地說，“一個人，縱然有天大的嫌疑，他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他的名譽、他的人生，都必須被尊重。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貿然說出自己的懷疑——阮小姐，這是你給我的教訓。刻骨銘心，沒世不忘。”

阮露明聽著，兀地長歎了一口氣。

“江老師這番高見，若在眾人麵前說，何至於被姓許的搶了光彩。”

江寒笑了笑:“在眾人麵前，我倒是說不出來了。”

阮露明揚眉：“對著我，卻能說嗎？”

江寒耳根乍紅，無言以對。

“好啦，”阮露明轉過身，“我們到前頭去瞧瞧吧，看許記者的戲唱到哪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