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紅女明星,主演新劇,自然享用戲院裏最奢華的休息室。唐興帶江寒走到門外時,正撞見一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神情沮喪地出來。門大敞著,阮露明背朝門口,一邊悠然地哼著歌,一邊對鏡梳妝,毫不在意誰走了、誰來了。

屋裏隻有她一個人。

江寒想,多半是因為剛解雇了鳳荷,一時間還沒另找到丫頭伺候的緣故吧。

唐興屈指敲了敲門,笑吟吟地喚:“阿阮。”

阮露明從鏡子倒影裏看見唐興,停了口中的小曲,招呼了一聲“唐公子”,卻也沒轉頭,繼續專注地對鏡描畫她那雙早已輪廓完美的眉毛。唐興並不介意她的輕忽怠慢,大步走進去,隨口問:“剛才那是良記製糖公司的鄭董事長?”

“是吧。”阮露明聳聳肩,“沒注意。”

“阿阮可真冷淡。”

“你們不就愛我這麽冷淡嗎?”

如此輕佻的對話,江寒聽得直皺眉頭。

一見心愛的女明星,唐公子立刻忘卻了剛接到的師兄。而江寒停在門邊,忍不住反向外頭退了兩大步,完全不想靠近。

唐興走到阮露明身後,雙手搭著椅背,略微彎腰,親熱地問:“阿阮,我聽人說,你畫一條眉毛要一個小時呀?”

阮露明擱下眉粉,輕舒纖指,點過麵前成排的化妝用具。唐興覷著她的臉色,連忙伸手抽出其中一柄精致的小刷,殷勤地遞進阮露明掌心裏。他似乎是挑對了,阮露明輕輕哼笑一聲,用細刷慢慢修飾起了眉尾,“那要看我是為什麽而畫了。”

“哦?”

“若為拍片和上台演劇,一個小時總要的。若為我自己歡喜,兩個小時也不心疼。”

“若是為了見我呢?”

“為你?”阮露明描畫眉尾的手停了停,從鏡子裏望著唐興,目光不知為何又冷了幾分,“隻為你,就不畫了吧。”

休息室裏一時寂靜。

唐興塌了肩膀,傻傻地半張著嘴,仿佛下一秒就將嚎啕大哭。

江寒尷尬得不行,真想叫他師弟走了。沒想到唐公子深吸一口氣,頑強地追問:“為什麽?”

阮露明丟開眉刷,終於轉過頭來,和唐興正麵對視片刻,忽而揚唇一笑。

“還用問?老娘畫不畫眉,不都一樣漂亮嗎?”

阮露明的長相很妙。麵無表情時顯得極高傲冷淡,隱隱有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意。驀地一笑,又如春暖冰消,山花盛放,極生動可親。

江寒愣了愣。

那一笑,看著愈發眼熟了。他到底曾在哪裏見過的?

唐興被阮露明的笑容迷得暈頭轉向,連說“是是是”。

而江寒回過神來,因阮露明的話語而再度皺眉。

原來女明星不僅虛榮刻薄,還粗俗之至。他想。

唐公子把師兄拋到了九霄雲外,倒是阮露明轉過身來,察覺了屋裏的第三個人,主動問起:“這位是?”

唐興如夢初醒,趕緊介紹:“這是我的師兄江寒,剛從英國回來。”

阮露明“哦”了一聲,就那麽斜靠著梳妝台,坐著打量江寒:“原來也是賀老先生高徒。幸會。”

她不起身,江寒也不走近。兩人隔著大半間寬敞的屋子遙遙相望。

江寒說:“阮小姐。久仰大名。”

其中諷刺的語氣,阮露明本人有沒有聽出來,江寒不知道。反正一旁天真爛漫的唐公子肯定沒聽出來。非但沒聽出來,還笑嘻嘻地拆他台:“什麽‘久仰大名’?明明今天剛回國,門口見了《自由花》的廣告才曉得阿阮的名字。”

提起方才在戲院門口的事,江寒不禁又同情起可憐的鳳荷姑娘。

阮露明指使別人粗魯驅趕鳳荷,自己卻悠然坐在這裏梳妝打扮,豈有此理?江寒越想越義憤難平,忍不住道:“剛才外麵——”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阮露明打斷了:“我快上台了,還有些準備要做。唐公子,江先生,回見吧。”

江寒平生習慣君子之交,何曾遭過如此簡單粗暴的逐客令?長篇大論噎在喉間,不等他緩轉過來,他那被美人一笑衝昏了頭腦的紈絝師弟已在殷殷地向阮露明告辭了:“好的好的!阿阮,祝你今天演出順利。”

——等等!

江寒瞪著眼睛,被唐興拽出了門。

關門的瞬間,或許出於不甘,也或許有幾分微妙的別的原由,神使鬼差地,他又回了回頭。隻見阮露明轉回了鏡子前,重新拿起眉刷,正繼續細細描畫她那不知已描了多久的眉毛。

隱約聽得見,她又哼起了歌。歌詞好像是“風淒淒”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