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岩中城（一）
車在荒原上跑了很久。
從不知道多久以前亞聯帝國修的公路開過去，朝遠處望居然真的能看到城市。這些公路看起來有近百年沒有保養了,竟然還能跑車。
亞眠對這種事情還是沒多奇怪的——
HUC這種治安靠軍隊，基建靠資本的政府和高度集權的亞聯帝國政府比起來簡直什麽也不是。這些公路雖然偏遠，但也是亞聯帝國修的公立公路，工程質量比HUC委托的公路公司修的公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由此說來，其實現代人對亞聯帝國的看法多少有點不公正。不知道赤峰這幫人怎麽看亞聯帝國。
“你們怎麽看亞聯帝國？”
這麽想著，亞眠問維克多。他的懷裏抱著辛迪，後者一直在拿腿踢皮卡中控台旁邊的儲物箱，把亞眠往椅背上擠。
“The Aryan Empire——亞聯帝國。”
維克多不經意間暴露了他的受教育水平，
“人類曆史上最後一個帝國。在二十一世紀各國都在玩經濟霸權和少數族裔優先的版本，亞聯帝國偷偷在自己的國家搞君主崇拜和民族主義。但不得不說，在麵對危機時永遠是更集權的國家更堅強。亞聯帝國的征服證明了它是人類文明最強大的形態，它的分裂又證明它不是最好的形態。”
拋去主觀的評價，亞眠認為維克多說的沒錯。
談話間，車已經進了城。這是座藏身於風沙之中卻不乏生息活力的小城，街上來往的人有男有女,其中大多是東方麵孔。
維克多把車停到一棟大樓前麵：
“歡迎來到岩中城。”
“哼，是個挺繁華的地方。……這座城有多少人？八萬？十萬？”
亞眠沒急著下車，語氣盡量平靜到讓人覺得這隻是好奇而隨口提的問題。
但這個問題其實有點敏感了。這座岩中城隻有一條外出的道路，他們來的路上也沒見多少車輛來往，那麽這座城市裏的人口是如何獲得補給的？如果人口少了還好說,如果多的話，那麽維克多一定有什麽特別的補給手段。
“一百一十二萬人。”
維克多微笑。他也不解釋，這句話的性質在開玩笑和真話之間遊離。
三人下車，亞眠打量一眼麵前的大樓。這是棟挺大的鴿子樓，下麵幾層改建成了各式酒吧和義體診所。比較高的樓層上麵掛著許多粉紅色頗具性暗示意味的招牌,和底下的酒吧互相拉動內需。
總的來說，和舊世界的一般居民樓沒什麽區別。
來往進出的人倒是不一樣，要麽是赤鋒的武裝人員，要麽是成群結隊的工人。門口的保安也是赤鋒的打手，但在這裏可相當的守規矩，看見維克多過來還忙不迭地打招呼。
進到酒吧裏，吧台上一溜全是五大三粗的工人，櫃台後麵的酒保卻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嬌小亞洲女性，她穿了件西化的和服，領口很低，一直開到胸口下麵。
“寶貝兒，我和這位新客人到裏麵喝。”
維克多給亞洲女人打個招呼。他的目光如舌，在她的胸口一舔。
亞洲女人一句標準的雅蠛蝶，欲拒還應地捂住胸口。
“日本人？”
日本在被亞聯帝國占領後，向亞聯帝國提供了大量的慰安婦。戰敗的日本公民成為了亞聯帝國的底層，但日本封建文化訓練出的服從性極好的溫婉女人卻受到了亞聯國內的極度追捧，後來的多年間有很多亞聯男人與日本女人的混血兒出生。
在亞聯人這裏，日本女人就被打上了“很適合用來泄欲”的標簽。
一般現在能見到的日本人幾乎都是混血兒了。純血日本人基本都是些偶像之類，在城市裏搞些演出，背地裏在財閥之間被賣來賣去的那種。
亞眠這麽問當然是在問她的血統。作為一個出生在亞聯帝國的人，他也不可避免地對日本人有這種成見。
“她叫杏子，”
維克多和亞眠朝裏麵邊走邊說，
“百分百純血。按她自己的話來說，‘這是命運給她的詛咒’。她年輕的時候愛上了個混血日本男人，後來稀裏糊塗地被那個男人騙著和公司簽了長期賣卵合同。那時候我們赤鋒可還是如日中天呢，有一次襲擊我們救了她出來。她盤下這家店之前就是樓上的租客，大家都偏心著每天多照顧一點她的生意，後來就有了這家店。”
*救*了她。亞眠剛見識了赤鋒會怎麽對待他們的俘虜。也許這位杏子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生活，但維克多口中的這段經曆絕對、絕對有著很大的美化成分。
維克多見亞眠沒回答，又說，
“怎麽，她迷倒你了？我們的杏子這麽多年還沒對誰動過心呢。不過你要是隻是對日本女人感興趣了，她應該不會拒絕你。”
亞眠決定之後來和這位杏子了解一些情況。這對他了解赤鋒的信息應該會有幫助。
維克多和亞眠步進裏麵的舞廳。辛迪倒是沒跟過來，在外邊和杏子說話去了。
裏麵中間是一個大舞台，但上麵沒人跳舞。時間還沒到。周圍一排排的都是小包間，門口掛著窗簾。
亞眠和維克多坐進小包間。維克多雙臂往沙發上一搭，略帶侵略性地一笑：
“現在，我們該談正事了。”
“赤鋒。你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亞眠明白這一路維克多的知無不言不是沒有代價的。但維克多看起來確實也是個講道理的主兒。
“你現在是我的俘虜。”
維克多又用他那不可置疑的語氣說。
“怎麽，你是要殺我還是要睡我？”
亞眠有點樂了。既然對我這麽友善就說明想要我去做事情，想要我幫你辦事還和我強調這個？
維克多一笑：
“哈哈！我是在強調你的處境。你現在無處可去，工會和公司恐怕都在找你，而且鑒於你知道了岩中城的存在，赤鋒也不會放你亂跑。你已經被迫成為赤鋒的俘虜了。”
“所以我要幫你辦件事，之後赤鋒就會接納我？真是老套啊。”
亞眠決定讓自己看起來不太好說話。維克多這樣的友善說明他的談判目標對他很重要，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沉住氣。
“不該說老套，應該說所有的交易都是這樣千篇一律。”
維克多還是沒有改變他那和善的笑容。其實也許他並沒有什麽麵具。至少，從遇見維克多到杏子開的酒吧這一路，赤鋒的成員們都和維克多嘻嘻哈哈沒什麽異樣。
亞眠不禁想道，要是能有個維克多這樣的朋友，倒也是件不錯的事……
赤鋒的戰士們大概就是這樣，在把維克多看做一個領袖之前先拿他當朋友的。之後再聽到看到些維克多對什麽勞動者的承諾或者尊重，確實能培養出一堆能為他拚命的打手。
你說亞眠能對這套培養死士的方法免疫嗎，那當然不行。其實男人也是能被攻略了的，隻不過攻略方法人各不同，有的要用利益，有的要用大義，有的要靠無微不至的關懷。亞眠還沒想著被誰攻略，但是就像女人能同意去酒吧喝一杯的要求一樣，亞眠也不介意和維克多交個朋友：
“……說吧。什麽交易？”
維克多自知不會被拒絕。他說下去，語氣輕描淡寫：
“啊，你應該了解92號金屬吧，你懂的，就是‘青銅’。”
如同星空般深藍色的金屬。純92號金屬能對人類神經電信號做出反應，是製作機械義體的絕佳材料。而更被廣泛應用的是其合金，雖然在義體感應、神經強化等方麵達不到頂尖水平，卻擁有人類文明所能創造的最高強度。鑒於青銅的稀缺性，連APKA區域防衛協議都不能大量應用這種金屬，HUC對青銅的管理更是嚴苛，以至於大多數人都知道青銅的存在，也知道有些義體裏可能使用了低比例的青銅合金，但市場上完全找不到這種東西。
“別告訴我你們在收集義體，打算從裏麵提取青銅哈。”
這當然不可能。亞眠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我說過我們截下你們的運輸車是受人指使。”
維克多說，
“有人告訴我們今天會有一趟押運完全改造人的裝甲運輸車經過無人區。而這批完全改造人的設計使用了青銅——純92號金屬。這種機會，萬載難逢。”
“懂了。你們打算用青銅來製作武器。但是為什麽？難不成你們還想讓赤鋒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個時代，再和APKA碰一碰？”
亞眠有些疑惑。
“二十年來每一天我都想那麽做。”
維克多拿起麵前的酒杯，一看裏麵還有點酒底子，估計是上一位客人留的，拿起來給亞眠舉杯示意一下，然後就倒進嘴裏：
“但這次戰略不同。我們需要和APKA相當的火力……和信得過的盟友。”
維克多毫不掩飾地看著亞眠。那意思就是，“我需要的是你。”
雖然說維克多這家夥背後還有人，維克多需要的多半是那人吧。
“我在其中要扮演什麽角色？”
亞眠不想再兜圈子了。如果以一個朋友作為標準，這位維克多確實不錯。但作為一個想和軍方碰瓷的武裝集團領導人，維克多真的有點太蠢了。
但也許他幫維克多幹完這一票，就能像杏子一樣在岩中城過完下半輩子了呢？
“我們需要更多的青銅。當然不是要你再去格利澤開采一遍；我們要去襲擊APKA的倉庫。”
襲擊軍方倉庫！
這維克多不想要命了，還想拉著亞眠下水。
“……這種事情為什麽非要我參加？”
亞眠張口就開始推脫。
“我們必須確認自己搶到的是青銅。沒有個能辨別出來青銅的先民，我們死一堆弟兄搶回來的是鋼化塑料玩具怎麽辦。”
維克多一副沒你不行的樣子。
自古以來左派的瘋子都是一個德行。話說到這了，亞眠真沒法推脫，隻能心裏想著到時候重武器洗地的時候自己能跑快些吧：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