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路見不平
“怡臻啊,舅舅也是不得已,欠了人家一筆錢,”林丁旺諂媚地望向她,“你媽媽這個病,我查過了,即使做了手術之後,也要長期服用抗排斥藥,這可是一筆不少的支出,我們哪裏有辦法救她啊?不如就這樣讓她走吧,以後舅舅就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借的十萬塊,拿來給舅舅還債,以後舅舅負責你的學費跟嫁妝。”
郭怡臻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林丁旺打的是這個主意。
母親前期住院需要一筆花銷,她請求兼職的培訓機構幫自己開了張收入證明,加上有器重她的校長徐媛做擔保,才順利向一家小額貸款公司貸了十萬元。
她告訴舅舅:“我已經盡力了,隻貸了十萬,但是……”
或許後麵的話在林丁旺耳中已成為嗡鳴,他的全部注意力被“十萬”吸引,如同餓狼看見流油的肥肉,貪婪占據了全部思想。
郭怡臻沒有表現出慌亂,她淡淡地回答:“錢都存在醫院賬戶,前期的檢查、治療、藥物,早就耗盡了。”
母親林清雨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加上父親意外過世後,她始終意誌消沉,抑鬱成疾,積累了不少病症,隻是相較於心髒上的腫瘤而言,其他的病都算小病罷了。
郭怡臻沒有說謊,那些錢確實已經耗盡了。
可林丁旺哪裏肯相信她:“怡臻,你就可憐可憐舅舅吧,你先把舅舅弄出去,錢的事舅舅再想想辦法。”他換了個策略,殊不知在郭怡臻眼中不過是個演技拙劣的表演者。
郭怡臻見他眼神時不時瞥向身邊那幾個男人,便知他們是一夥的。費盡心思編排這麽一場戲,隻為了從她手上拿走那十萬元。
“真的用完了,我沒有辦法。”
她轉過身,果然身後的兩個男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前前後後加起來,約過了五分鍾,她還需要再撐會兒。
她轉過身,鎮定自若地朝林丁旺走過去,陪他繼續這場苦情戲。
“舅舅,我們是一家人,我肯定是要想辦法幫你的。”郭怡臻原先冷淡的神情覆上幾層感懷,“小時候,你對我那麽好,我一直都沒有忘。”
但願外麵的那個人靠譜一些。
郭怡臻的感情戲被演債主的人物打斷了幾次,他們說的無非是:“說這麽多沒用,趕緊把錢拿出來”、“打電話給醫院,把錢退回卡上”之類的話。
她自然不肯打電話給醫院,以防驚動母親。她希望母親情緒穩定地等待手術,而不該在情緒上經曆波瀾。
她的拖延有些許效果,但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對方已經呈現出不耐煩。
在言語拉扯之間,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傳入眾人的耳畔。
“債主”朝同夥們使了個眼色,靠近門邊的兩位立刻朝外麵走去。不一會兒,“鬼鬼祟祟”的龔夕照被架進來了。
那兩人鬆開他後,站到門口朝外探了探,見沒有其他人,又站回原位。
龔夕照的出現,將原先打算等時間拖延下去,直到警察到來的郭怡臻心緒打亂。
如果隻有她在這,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她受傷害,這本就是她的事,她坦然接受;可龔夕照出現便不同了,他是被無辜拽入局的人,她必須保護他。
事態的發展從此刻起,不再按照她的預期。
龔夕照看到郭怡臻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
十分鍾已過,他立刻報了警。可在等待警察來的期間,他如坐針氈,他是個男人,怎麽可能冷靜地站在原地等待,任由裏麵的危險恣意發展?
沒有猶豫太久,他衝了進去。
在確認郭怡臻暫時沒有受到傷害後,龔夕照的目光向她的身後移去,在看見一根灰白色柱子前站立的、被捆綁住雙手的林丁旺時,他的眉宇再度緊緊一皺。
郭怡臻想佯裝不認識他,當他是無意間闖進來的陌生人,淡然地轉過身;可龔夕照卻仗義地走向她,將她擋在身後,朝那些人道:“有什麽事衝我來,別為難一個女孩子。”
年輕男生的語氣,有無法掩映的稚嫩,不具有任何殺傷力。
林丁旺原先還在擔心無法從倔強的郭怡臻身上撈著好處,此時見來了位一身名牌的男子,心裏樂開了花,立刻作委屈狀:“你是怡臻的男朋友吧?我是怡臻的舅舅,你快救救我們。我欠了人家十萬塊,人家現在不肯放我們走。”
郭怡臻伸出手,將龔夕照往後拉了拉:“我們沒有錢。如果我有錢,何必跑到這裏來借錢?他就是個學生,錢包都被偷走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債主”卻猙獰一笑:“這男的看上去不差錢。反正今天來一個算一個,沒湊夠錢,誰也別想走。”他朝看門那兩位使了使顏色,“拿繩子把他們捆起來,等他們想明白該從哪裏弄錢了再說。”
龔夕照還沒搞清楚局勢,便莫名其妙被粗魯地推了一把。一條粗獷的麻繩將他與郭怡臻麵對麵纏到了一塊。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這是他第一次與一個女孩如此親密地貼近。
麻繩纏了好幾圈,最後打結時更是緊了緊。他嗅到郭怡臻淡淡的發香,也感受到她身體具體的輪廓,臉頰不覺滾燙。
郭怡臻壓根沒心思關注其他的感受,隻昂起頭,朝他眼神示意。
他愣愣看著她近在眼前的臉龐,皮膚白皙細膩,雙眉細長,睫毛細密,雙眼大而靈動。
溫熱的一呼一吸近在眼前。
郭怡臻以為他仍沉浸在恐懼中,出言安慰:“別擔心,會沒事的。”
她鮮嫩的紅唇微微張開,聲音雖小,卻有種龐大的鎮定力,柔軟地撫平他的心。
龔夕照回過神來,慢半拍地回答她:“嗯,你放心。”
她會了意。
這兩人的互相安慰沒有被那些人放在心上。
林丁旺不忘提醒郭怡臻:“怡臻啊,你盡快想辦法,你媽媽可還在醫院等著做手術呢,好不容易匹配到的心髒啊,排隊做手術的病患肯定不少吧?看來得拱手相讓了。哎呀,我可憐的姐姐啊,你就放心走吧,我會幫你照顧好怡臻的。”他假仁假義地哀嚎了幾聲。
如果明天上午前她湊不到那筆錢,心髒移植手術將無法進行;而下一次再匹配到合適的心髒,不知是猴年馬月,母親未必能夠撐到那個時刻。
要解開這一時的困境不是問題,警察很快便會來臨。
離開以後,她要如何在最短促的時間內湊夠高額手術費?她一向淡然,從容,此刻卻也隻能任由內心翻江倒海。
龔夕照從迷離的幻想中回過神來。原來,她借錢是為了給母親做手術。看來這條借錢的路是斷了。他望向她惆悵的眉目,抿了抿唇,或許是兩人貼得太近,那種迫在眉睫的焦慮感同時抵達他的心底。
他不該這麽想的。好不容易趁龔夕聞出國,匆匆逃了出來,下定決心擺脫不喜歡的生活,構建熱愛的人生。雖然遭遇了當頭一棒的挫折,但這不足以讓他畏懼與退縮,他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
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於腦海中蹦出這個想法:他有能力解決郭怡臻的燃眉之急。
這尷尬的局勢沒有僵持太久,警察如期而至。
一行人被帶到警察局。
午後的光線逐漸式微,夏天的風褪去幾分炎熱。
一天之內做兩次筆錄,龔夕照感受到來自這個城市的敵意。
這大概就是班裏那些女生經常說的“磁場不符”。
警察將複印好的身份證交還給他,包括郭怡臻的。
他本應該取回自己的,拒絕接收郭怡臻的,讓警察直接交還給她,然後扭頭就走。可他沒有。他接過兩張身份證,握在掌心。
他坐在一樓大廳等待郭怡臻。
這回,換他等她了。
冷氣出風口就在他的身邊,團團冷氣有規律地向他擁擠,他卻絲毫沒有關於溫度的感知。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眼她的身份證。證件照上的她顯得更稚嫩,輪廓柔和,比真人更易於接近的模樣。他的目光微微一動,心中猛然一驚。
郭怡臻竟才17歲?
17歲,比他還小一歲。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原來是個妹妹啊。轉念之間,又對她產生些許心疼,比自己小的年紀,卻練就成熟而強大的氣場,必然經曆不少磨礪。
短短一天,她已經不是鄰座那位目光清冷、心係窗外崇山峻嶺的孤峭陌生人。
郭怡臻出來時,已是黃昏了,晚霞遍布天際。
大廳裏的人潮不再擁擠,喧嘩轉為細細碎碎的討論聲。她顯然沒有料到龔夕照還在等她,無神地找了處空位,坐了下來。
龔夕照站起身,拖著行李走到她的身邊,將身份證遞給她。
她抬起頭,有些驚詫:“你還在。”
“嗯。”他坐到她的身邊,沒打算用還身份證這麽爛的借口。
她接過身份證,收進包裏:“謝謝。”
他盯著她的側臉半晌,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怎麽湊錢?”
郭怡臻心上壓著沉沉的石頭,盡管她再不願意承認,卻還是不得不麵對這個事實:“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能找到其他辦法,她又何必來這裏?
她垂下頭,雙手捂住眼睛。
龔夕照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如此悲慟的側顏,心像被扔到一望無際的汪洋般難捱。
他過去的生活委實一帆風順。父母去世時,他年紀尚小,不太懂事,此後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哥哥龔夕聞頂著;在男同學堆裏,他因擅長打籃球、玩遊戲等很受歡迎;在女同學眼中,他因擁有一張俊朗出眾的臉被封為校草而崇拜。
他眼中世界所呈現的麵貌向來光線柔和、線條流暢,從沒有嚐試過絕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