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危險計劃

等待打車的隊伍雖長,但悠悠地還是到了頭。

郭怡臻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並挪到最裏座;龔夕照隻微微猶豫了幾秒,便選擇坐到後座。

前往警察局的路上,兩人沉默地坐在後排兩個靠窗的位置,頭不約而同別向窗外。

司機三番兩次想開口打破怪異的沉默,最終還是沒開口。小情侶吵架,他沒事摻和什麽。

雖是異鄉,但也不過是類似的花草樹木、高樓大廈、煙火店鋪,陽光愈來愈熾烈。

的士停在警察局門口時,司機取出二維碼朝兩人晃了晃:“掃碼支付?”

郭怡臻用手機掃碼付了款,轉頭望向心不在焉的龔夕照,提醒道:“到了。”

龔夕照恍然回過神來。

快要正午了,強烈的日光鋪灑在路麵上,從下車點走往目的地僅有幾棵稀疏的樹木,隨熱風搖曳,勾勒出憧憧樹影。

龔夕照到指定的地點做筆錄時,郭怡臻便在公共大廳等待。

天藍色的塑料椅有些年頭了,剛坐下就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大廳裏人不少,交談聲此起彼伏,喜怒哀樂匯聚一堂,唯有她的神情寡淡。

她提醒了龔夕照記得順便報失,也不知道他是否會記得。

牆上的電子鍾一秒一秒走動,大廳裏雖有開空調,但大門敞開、人來人往,冷氣還未凝聚便四散,悶熱的氣息所向披靡。

郭怡臻將手機握在掌心,靜坐五分鍾後,給母親打了通電話。

未接。

心中似乎壓了一塊石頭,呼吸沉悶,但她還是艱難地喘了一口氣。

今晚就回去了。明天上午,手術一定可以順利進行。

她很快地調整好了表麵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原先的冷淡。

耳邊依舊是與她無關的另一個世界。

過了許久,龔夕照走到她的身旁,單手插在口袋裏,沒有坐下,對她說:“先借我點錢,買台手機。”

她仰起頭,望向他。出乎意料的,眼前這張臉原先失落頹廢的情緒已經隱去,雙眸被幾分淺怒幾分不羈所填充。

郭怡臻想,這大概才是這位男生原本的模樣,而不是動車上的迷糊莽撞,或初初被社會掌摑時的失落迷茫。

她手上可支配餘額有限,隻能給他買台款式陳舊的手機,他倒也沒有怨言。離開手機店後,他們去了趟營業廳,替他將原先的手機號申領回來。

辦完這一串事,已過了正午。兩人就近在營業廳邊上的路邊攤吃麵。

燥熱夏季的正午,遮陽棚擋不住沉悶,蟬鳴聲成了隆重的背景樂,鼻尖交織著油膩味與鄰座的煙味。

龔夕照吃得快,吃完後便開始擺弄新手機。他將手機放在餐桌上,下載了幾個軟件,首先是通訊類,其次是招聘類,最後是遊戲類。

軟件排隊下載期間,龔夕照微抬頭,對仍在進食的郭怡臻說:“把你手機號碼給我一個,後麵還錢聯係你。”

郭怡臻將嘴裏的食物咀嚼、吞入後,才對他說了一串數字。

“名字。”

“郭怡臻。”

她繼續解決盤中餐。

龔夕照輸入號碼後,按下撥出鍵:“我叫龔夕照,你備注一下。你放心,我不會跑,雖然正式工作可能沒那麽快找到,但是我平時會接遊戲陪練的單子,收入方麵不是問題。”

郭怡臻心事重重,胃口不太好,聽到龔夕照這麽說,停下手中的筷子,想起積累的對他印象的片段,出於一種職業責任感,她問道:“你看上去還像個學生,為什麽不繼續讀書?學曆高點,能夠選擇的職業也會比較多。”

龔夕照依舊低著頭,神色桀驁,渾身映現著不羈,此時正在遊戲軟件的主頁輸入賬號信息:“太遲了,我高考完了,意料之中的考砸。”

郭怡臻脫口而出:“還可以複讀。”她如同平常安慰培訓班裏的學生般,正色道,“不遲,永遠來得及。”

龔夕照不屑地撇撇嘴:“複讀一年,我的成績也不會提高,沒意義。何況我不喜歡讀書,現在做陪練一個月也能掙不少錢,比不少大學畢業生都高。”

郭怡臻正想反駁他,卻見他的手機來了通電話。

他接起電話。

新手機的音量默認調在最高。郭怡臻聽見女聲從聽筒中傳來,年輕的,充滿活力的:“想死你啦,到了沒?”

他皺著眉頭調低了聲音。

“到了。”

“出了點事,你先別過來,等我穩定點再說。”

“聽話。”

“先這樣,還有點事。”

這個男生長得陽光俊朗,眼裏透著桀驁不馴,確實是學生時代青澀少女春心萌動的主要對象。郭怡臻收回打量他的目光,垂眸看了眼沒有任何來電與信息的手機。

龔夕照掛斷電話後,不知是故意還是壓根沒將剛才的話題放在心上,轉而問她:“下午的計劃,你詳細說說。”

郭怡臻便不再堅持勸說的無用功,與他討論起正事。

“下午,我要到近郊的一個工廠找我舅借錢,但是我跟我舅有段時間沒見麵,加上他過往的部分事跡,我對他有點不放心。你不需要涉險,隻需要在外麵等我,如果十分鍾後我沒有給你打電話,你就幫我報警。”郭怡臻簡練地描述了這個計劃,語氣波瀾不驚,好似她才是在外麵無需涉險的那個人。

龔夕照愣住了。這個計劃的講述過程,宛如一條磕磕碰碰的路,第一塊絆倒他的石子是“借錢”,看來她挺缺錢,卻還是慷慨借了他;第二塊石子是“不放心”,若不是窮途末路,她何須頂著不放心而前往此地;第三塊石子是“報警”,足以證明她預測到的險情有多嚴重。

從郭怡臻的言語、神情以及此刻的計劃中,龔夕照猜想郭怡臻隻是長得嫩了點,實際年紀必定不小,否則怎會有如此成熟淡然的表現?

龔夕照低低地“嗯”了一聲,心底卻不免為她燃起擔憂。

周圍的食客陸續離開了,換了一批新的人。日光依舊熱烈,沒有銳減分毫。

兩人離開小攤後,到附近一棵蓊蓊鬱鬱的樹下打車。

上車後,車內窗戶緊閉,冷氣充足。兩人依舊一左一右坐在後排的兩側,但與上午不同的是,龔夕照心底填充的不再隻是自己的事。

路程過半,龔夕照忽然打破持續久久的沉寂,轉頭叫她:“郭怡臻。”

郭怡臻轉過頭望向他。

“十分鍾會不會太久了?五分鍾怎麽樣?或者八分鍾?”龔夕照的語氣有些急促。

郭怡臻卻是一臉的淡然從容:“就十分鍾,我會盡量控製好場麵。”

她的心底並沒有泛濫太多惶恐,既然已經走到這裏,那些情緒隻是顯得多餘。母親要做心髒移植手術,需要一筆大錢,她隻是一個學生,無力在一時之間賺取,也沒有哪家銀行願意給她這個額度的貸款。父親去世得早,那邊的親戚早與她們斷絕往來,母親這邊的親戚唯有一個舅舅。

母親是反對她向舅舅求助的。舅舅因沉溺於賭博被外公外婆趕出家門,他也鐵了心,即使是外公外婆過世也不見他回來上柱香。母親生病住院前,倒是偶爾與舅舅有聯係,但不過是言語上的噓寒問暖,她終究放不下這唯一的弟弟。

郭怡臻別無選擇,隻能背著母親冒險一試。

電話中,舅舅說:“怡臻啊,我隻有你媽這一個姐姐,我一定會想辦法湊齊這筆錢的。但是這畢竟是一筆大錢,現在電信詐騙這麽多,你親自過來一趟,我當麵交給你比較放心。”

龔夕照低頭檢查了一下手機電量,十分充足:“那你自己小心。十分鍾後的第一秒,我就會報警。”

“嗯。”郭怡臻頓了片刻,補充了句,“謝謝。”

“不客氣。”

這樣的對白對於即將展開的,可能潛藏的危險毫無意義。龔夕照心底依舊有些不安,比他剛才發現自己差點被騙進傳銷組織時更加忐忑。

司機將車停在路邊。郭怡臻先下了車,龔夕照跟在她的身後。

目光穿過被夏日熾烈陽光浸泡的平地望去,一座簡陋的工廠佇立在眼前。

龔夕照憂慮地再次檢查了一遍手機的電量及信號:電量充足、信號滿格。

沒有任何問題。

郭怡臻看了眼時間,沒有半分猶豫:“我過去了。五分鍾後開始計時。”

龔夕照的心底有千言萬語要叮囑,卻隻能說:“好。”

郭怡臻頭也不回地走了。

眼前盡是光芒,由柔和變得刺目。龔夕照盯著郭怡臻的背影走神了片刻,直到見她隱入廠子裏,他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好了,開始計時。”

郭怡臻按照舅舅短信裏給的地址上了二樓。進門時,她留意了一下,一層沒有工人,隻有一些廢舊的機器,二層一片空曠,塵埃洋灑,這大概是一處被廢置的工廠。

這樣的地點,不免讓她更加擔憂。但她沒有片刻的猶豫,昂首走了進去。

空無一人。

她喊了一聲:“舅舅。”

回聲落在耳畔。

飄**的尾聲裏,她聽見沉重的腳步聲。

來的不止是一個人。

她拽進手機,朝後一退。

她的身後走來兩個人,其中一人毫不猶豫地奪走她的手機;眼前迎麵而來的是四個男人,其中有一位是舅舅林丁旺。

確切地說,林丁旺是被另外三個人押送過來的。他的雙手被捆綁在身後,見到郭怡臻時,尷尬地勾了勾嘴角。

郭怡臻對眼前這一幕有了七八分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