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魂缺一(一)

剛剛送走蘇旭日,眾人回到木屋中,眼尖的曾應便注意到了桌子上的一個包袱,疑惑地詢問:“誰,要走嗎?”

他的目光自覺地看向蘇清月,蘇清月沒有看他,緩緩上前,提起包袱,同幾人淡淡地說道:“師傅同意我下山,處理兄長一事,如今,我得回眉山了,諸位多保重吧,”

花生連忙抱住了她,不讓她走,“清月姐姐,你一定要走嗎?”蘇清月無奈一笑,撫摸著花生烏黑發絲。

“花生啊,姐姐必須得走的,不然姐姐的師傅會生氣的,”可是花生依舊扯著她的衣袖不放開,這些日子裏,花生已經依賴上了蘇清月,她貪戀蘇清月的關懷,貪戀那種溫暖,蘇清月已經成了她的親人。

慶豐見花生這般不懂事,語氣中稍稍帶了些責備,“花生,不要纏著蘇姑娘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花生感覺到了慶豐的責怪,偷偷地抹眼淚,放開了蘇清月,跑回了屋中,她真的舍不得這個姐姐!

“魏公子,花生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她待你很親,但願您能好好照顧她,”

“慶豐會像照顧親妹妹一般,照顧她的,蘇姑娘放心吧,”

蘇清月淺笑著,背好了包袱,朝麵前的兩個男子,拱手道別,“如此,就此別過吧,各位好生珍重!”轉身便出了屋子。

曾應步伐急促,走到門檻處停了下來,朝著那個白色的倩影,大聲地喊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麵?”

蘇清月聽到了他的問話,腳步微微一頓,但她並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不知道,但我會想辦法下山,找你們的,”說完,快步地往前頭走去,不一會,消失在層層的竹林之外,曾應倚靠著木門,目不轉睛地送別她,他暗自歎息,心中有著難言的不舍。

當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邊時,小小的木屋點起了油燈,照得滿室明亮。

曾應剛剛去外邊給他的小毛驢喂完草料,剛走到屋外時,便聞到了香噴噴的飯菜味,他食指大動,搓著手激動不已,腳步加快,立即進了木屋。

一進裏頭,便見到慶豐端著好菜好飯,敲打著房門,“花生,吃飯了,你快出來吧,”

裏頭傳來一個悶悶的回聲,“不吃,不吃,我隻喝水!”

慶豐聽到這樣的回話,臉色帶著擔憂,他不知道花生是在生他的氣,還是因為蘇清月的離別讓她傷心,她不想吃飯。

慶豐隻知道,花生好像一直都沒有吃過東西,她這個樣子,他真的擔心她,正準備繼續敲門,喊她出來,可是一旁的曾應手快地接過了飯菜,餓鬼纏身的模樣,端到一旁一個人吃了起來。

“慶豐啊,她不會吃的,讓本道士吃吧,那麽好的飯菜,可別浪費了,”

慶豐仍然很擔憂,坐在曾應的麵前,哭喪著臉,“道長,花生一直都不吃東西呢?這可怎麽辦啊!”

曾應頭都不抬,咽下一口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後,繼續動筷子,“誰說她不吃東西的,之前蘇清月在的時候,常在外頭給她買吃的,那屋子裏還有糕點呢!”

曾應說起謊話來,一本正經的,慶豐信了他。

“也許是我的廚藝,真的不怎麽樣吧,花生都不願吃我做的飯,”

一聽到這話,曾應立馬抬起頭來,一根青菜被他咽了下去,他拍著胸口說:“誰說的,你的廚藝好得很,咳咳,隻是裏頭那姑娘,嘴太刁,一定要外頭的大廚做的飯菜,才肯動嘴,”

曾應有聲有色地說著,當看到慶豐黯然失色的樣子時,曾應按了按腦門,繼續說道:“你也別太灰心,遲早有一天,她會吃你做的飯菜的,現今呢,本道士我不會讓她餓著的,會在外頭給她帶吃的,而本道士的肚子,就交給你了,”

神情甚是豪爽,慶豐想了想,胡亂點了點頭。

曾應暗自竊喜,如今隻有他知道花生隻喝水,而他則騙了一傻小子,他偷樂了一會兒,隨即神情嚴肅起來了,盯著慶豐看,“慶豐,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慶豐靦腆一笑,摸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我打算考科舉,蘇姑娘借了一些錢給我,而蘇兄知道我的想法後,將他的書都借給了我,我想考中進士,將來做個父母官,為一方鄉親們謀利,”他羞澀地將目光轉向別處。

“這打算,很好啊!將來本道士我雲遊四方膩了,也能去你那邊蹭吃蹭喝,不!是投靠,”

曾應幻想著,那些山珍海味,雙眼發光,咽了咽口水,見慶豐不解地瞧著他的模樣,他連忙收斂起來了,恢複一本正經的模樣,“嗬嗬,嗬嗬,”他將盤子裏最後一根菜吃完了,然後打著飽嗝,翹起二郎腿,神色悠閑。

“慶豐啊,問你一個事啊,”

“道長,您問吧,”

“你脖子上的印記是什麽,感覺怪怪的,”聽到這話,慶豐神色平靜,淡淡地說:“沒什麽,隻是一個胎記,這胎記生來便有,”他見曾應,仍盯著他的脖子看,他下意識地整理領口,將那個紅色的印記掩蓋住。

他的掌心開始出汗了,開始逃避曾應的目光,“道長,要是沒什麽事,我要回屋了,”曾應點了點頭,慶豐便立即逃開了那裏。

曾應若有所思地盯著慶豐淩亂的步伐,他猜得出慶豐為什麽會這麽緊張,“那個紅色印記,可不是胎記啊,像是某種烙印,興許還是一個詛咒……”

昏暗的裏屋,慶豐點起了油燈,他慢慢地解開領口,屋子裏沒有鏡子,隻有一盆洗臉的水,他對著那一盆水,查看自己那道紅色的印記。

思緒飄回了十歲之前,那時候,他的祖父和祖母都還沒有去世,那時候,他因為餓,偷吃了隔壁家的一個燒餅,然後他的脖子開始發燙發熱,如同被灼燒一般,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之後,他便昏厥過去了。

昏睡中,火辣辣的脖子處,有人用手捂住了,源源不斷的清涼,從雙手傳來,脖子不再疼痛,眼皮半合半開之際,他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耳邊是那個人影的咳嗽聲,那個人咳得很厲害。

“他沒事了,”他的聲音很蒼老,而且有著一種滄桑的無力感,慶豐猜想著,他應該是一個很老很老的人。

後來,慶豐徹底清醒了,身上已經沒有灼燒的疼痛,他從祖父母的欣喜中,知道了救他的是一個瞎眼的老道士。

那個瞎眼的老道士在他家住了幾天,教他識字,還將幾本書贈給他,慶豐當時年幼,不知道那個瞎眼的老道士為什麽會對他那麽好。

有一回,他趴在桌子上睡覺,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人托住他,摸了摸他的脖子,好像再查看他脖子上的印記,那個人按住那道印記,說了幾句慶豐至今仍不懂的話:“生生世世的懲罰,何時是個頭啊!不過一絲善念,竟是如此的對待,這是個詛咒……”

當慶豐醒過來後,瞎道士已經離開了,隻留下一張字條,祖父母不識字,而慶豐識得幾個字,他記得字條上隻有三個字:“勿偷竊”

自此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瞎眼的老道士了,而那三個字,慶豐至今曆曆在目,每當他腦海裏閃過“偷”字時,那道紅印便會發燙發熱,會刺痛,而當他想要去偷偷拿別人的東西時,前所未有的疼痛,從脖子處湧向全身。

之後,他不敢有任何偷盜的念頭,不然,他會飽受煎熬、生不如死,脖子上的那道印記,便是疼痛的警示。

平靜的水麵,神色異常平靜的男子,盯著那道紅色的印記,他發現,自從花生地裏他曾有過“偷”的念頭後,脖子處的紅印似乎有變大的痕跡,而且是往下頭長,下邊,便是胸口了。

慶豐沉思著,神色帶著迷茫,一隻小小的蟲子,掉落到水盆裏頭,擾起了一絲漣漪,慶豐將不停在掙紮的蟲子撈了起來,放到一旁,小小的蟲子,抖動著翅膀,沒多久便飛走了。

慶豐整理好領口,呆呆地望著發光的油燈,喃喃自語道:“真不知道,這道紅色的印記,到底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幽靜的深夜裏,夜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暗夜裏,似乎有異樣的聲音在響,好像有人在吹某種樂器。

曾應趴睡在桌麵,當那樣古怪的聲音響起之時,他立即起來,直直地往外頭跑去,他的聽覺比旁人的敏感,黑燈瞎火的,竹林處又十分的冷清,那種古怪的聲音,響了一會兒,又好像消失了。

曾應跑到小花這邊,這頭小毛驢十分的狂躁,它也被那樣的怪聲幹擾到了,曾應安撫了一下小花,等他再往回走時,那樣的聲音,又出現了,而且是往別處移動!

曾應皺眉,腳步加快,往那個聲音追趕而去,夜風吹得有些厲害,曾應順著那樣弱小的聲音,追到了平山古鎮。

然而,聲音又突然的消失了,古鎮裏頭,人煙稀少,隻有幾家酒家的燈還在亮,一切都平靜,並未有什麽事情發生,曾應在街頭停留了片刻,便敲打著腦門,慢慢離去了,他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本道士,聽錯了,不對啊,明明那個聲音響了兩次,真是奇怪啊!”

黑夜裏,會有許多古怪的事情發生,一時間,你很難察覺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當離奇古怪的事情發生之時,必然又是一場駭人聽聞的事情,令人害怕,畏懼那些古怪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