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嗜香魂斷(四)

七年前,蘇清月被帶上眉山,那時,嗜香隻見過她一麵,她並不曾在意過那個十歲的小姑娘,那時候,她剛剛認識旭日,那個說話溫柔,溫文爾雅的男子。

兩年來,她與他朝夕相處,漸漸地被他的風度所折服,所吸引,她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他了,而旭日也曾對她表明過心意,她也知道他喜歡她,然而,她是妖啊!

旭日知道她是妖的身份,非但沒有嫌棄她,也沒有疏離她,反而如同往常一般,愛護她,像對待常人姑娘一般對待她,這讓她十分的歡喜,認定了旭日便是她一生的良人。

嗜香是妖,妖與人不同,妖有天劫,隻有過了天劫才能永生。

嗜香那時候的修為很淺,她很怕自己逃不過天劫的雷火,她從已經渡過天劫的姐妹中,知道了渡過天劫的兩個辦法,一是汲取香氣,給自己造一層繭子,抵禦雷火,另一個辦法便是殺死一個男子,寄生在那個男子的體內,逃過天劫。

嗜香答應過旭日,不會害人,因而她選了一個最艱難的辦法,汲取花香。

汲取花香對於一個修為很淺的妖來說,十分的困難。

天劫快來了,嗜香怕旭日擔憂,她一直瞞著他。花季來了,王家村的花田,百花齊放,嗜香獨自前往王家村的花田,耗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一大片的香氣汲取,給自己打造厚厚的繭子。

然而,繭子還沒有造好,天劫來了!天雷滾滾,火光從天邊迸裂,嗜香躲在薄薄的繭子裏,雷火不過三下,但嗜香熬不過兩下,便被擊打得昏厥過去,全身的修為盡失,奄奄一息。

當旭日知道這個消息時,發狂了,他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是在心頭割開一個口子,將嗜香養在裏頭,便能救她一命,旭日毫不猶豫,當即在心頭割開了一個口子,將嗜香養在了心口。

整整五日,嗜香寄生在旭日的心頭,她一無所知,隻是極力吸食心愛之人的心頭之血,旭日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越來越虛弱了,他在第五日,給自己的妹妹留下了一封遺書,便沉沉的睡去了,永遠的睡去了……

這便是,五年前的事情……

嗜香癡癡地看著心愛之人,口中喃喃自語:“你不該救我的,不該舍命救我的,旭日啊,你怎麽那麽傻呢?怎麽這麽傻啊!”

蘇清月聽了嗜香所說的一切,已經不由自主地哭泣起來,她使勁地抓住嗜香的胳膊,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嗜香,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救活他!要怎麽樣?你快說啊!”嗜香抬起迷離的雙目,輕輕地開口,“有,當然有了,”

“是什麽?”

“我的體內,全是他的心頭之血,隻要我將這些血氣,還給他,他就有可能會醒來,”

蘇清月放開了她,擔憂地詢問:“可能?隻是可能嗎?你到底有多少的把握!”

嗜香慘淡一笑,她坐到床頭,呆呆地看著沉睡的男子。

“我也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從王家村那裏汲取了花香,這些花香,護著他的心脈,本來打算從平天山莊那裏再汲取多一些花香,那樣子把握會更大一些,可是,咳咳咳,被傷了元氣,已經沒辦法再去收集花香了,要是再不早點施法,旭日便再也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蘇清月聽了這些話,呆住了,“怎麽可能,這不可能的,哥哥一定得活著,嗜香!是你欠他的,無論如何,你必須要救醒他!”

“我知道,我會的……”嗜香坐到旭日的身邊,一揮衣袖,白色而厚重的蚊帳,將兩人與外界隔斷了,蘇清月留在外頭,她看不清裏頭的情況,她隻知道,嗜香已經開始了,能不能救活她的兄長,就看嗜香了。

濃重的香氣不斷從蚊帳的縫隙中透出,蘇清月收了匕首,在外頭不斷地徘徊,她走來走去,神色慌亂不安,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

層層疊疊的蚊帳裏頭,嗜香蒼白著臉,她的嘴唇開始發紫,全身的溫暖開始流失了,她的手臂被切開了一個口子,鮮紅的血不斷地從那道口子,流進男子的心口。

兩人的周圍縈繞著香氣,香氣護著男子的心脈,濃重的氣味,也在提醒著嗜香,嗜香在施法,將自己全身的血氣都輸送到男子的體內,她的雙眼半合半睜,血氣的流失,她也會死去,漸漸地,她快要堅持不住了!

可是,心裏頭,那個要救醒他的念頭強烈了起來,她硬撐著,不讓眼皮合上,使勁將自己體內的血氣驅趕出來,強行輸入男子的體內。

心頭之血,漸漸地融入男子的心口,那個傷口正在慢慢的愈合,嗜香露出蒼白的笑容,她知道,她快成功了。

終於,體內所有的血氣,都歸還給他了,懸在半空的男子,緩緩地降落,嗜香硬撐著,貼近了男子的身軀,她能感受到他的溫暖,還有那漸漸跳動的心脈,她凝視著男子的臉,那張臉,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視線開始模糊了,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嗜香感覺自己正在慢慢地變輕、變輕,男子身軀開始動了,生命的跡象越來越強烈,可是,嗜香堅持不住了,她弱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你忘了我吧,從一開始,我們便不應該相識,你一定要忘了我,”便合上了雙眼,她抱不住他了,也沒辦法再撫摸他的臉了。

蚊帳輕輕地被掀開,蘇清月被著一幕驚嚇住了,嗜香已經消失了,她的兄長胸口趴著一隻半透明的蝴蝶,蝴蝶的花紋已經不見了,若不是那些淺淺的輪廓,她根本就沒有辦法辨別出那隻巴掌大的蝴蝶。

蘇清月知道嗜香做了什麽,她捂著嘴唇輕聲抽泣起來,而她的兄長,麵色紅潤起來了,他的眼角是濕的,蘇清月知道,他被救活了,如今,她對嗜香是敬佩的。

半透明的蝴蝶徹底透明了,它跟著那一團團的香氣,隨著夜風,被吹拂到了屋外,消散了。睫毛微微一動,雙眼緩緩地睜開,漆黑眼珠帶著生命的光彩,他醒了!

旭日有氣無力地抬起手臂,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跡,他不懂他的眼角為什麽是濕潤的,他能感覺到,他忘了好多東西,好像將某個人遺忘了,可是到底是誰呢?

他真的想不起來了,轉過臉來,一抹白色的倩影映入眼簾,望著似曾相識的臉龐,他淺淺一笑,溫和地說道:“是小月兒嗎?眼睛怎麽那麽紅,你從眉山修行歸來了?”兄長那溫和的語氣,熟悉的眼神,令蘇清月難受得很,兄長活著真好,可是當她一想起嗜香,她的心頭就泛起了疼痛。

“哥哥,我回來了,很多年不見了,你還記得我的樣子,月兒真開心,”

“哥哥不會忘了你的,可是,我好像將一個人忘了,想記起她的模樣,但真的記不起來了,月兒,你知道她是誰嗎?我想不起來了,”

蘇清月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輕地說道:“哥哥,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了,便將夢裏的人全忘了,沒事的,隻要你還記得妹妹就行,”

“哦,是嗎?一個夢?全忘了,”

竹林外,旭日一身青衣,背上是一個包袱,眼睛凝望著遠方,他的打扮似乎是要遠行。一個柔和的女聲在他的背後響起,語氣中帶著擔憂與不舍。

“哥哥,你真的要去汴京嗎?路途遙遠,你真的要去嗎?”旭日淺淺一笑,摸著妹妹的頭,“月兒,哥哥前些年同一位朋友說好了,要去汴京拜訪他,再不去,他就不認哥哥這個朋友了,得信守承諾,”

蘇清月仍是很擔憂,畢竟她的兄長,身體恢複沒多久,但她見到兄長堅定的眼神時,她便知勸不了他的,“哥哥,一路上小心啊!”

旭日動了動肩上的包袱,給了自家的妹妹一個安慰的笑容,讓她不必擔心,“月兒,我真的得走了,”

他看了看蘇清月後頭的幾個人,拱手行了一個大禮,突然的動作,幾個人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幾位朋友,旭日沒能好好招待大家,月兒雖然生性清冷,很少與人打交道,作為兄長,得拜托大家好好照顧她,”他的話,讓蘇清月微微有些尷尬,她不知道自己的兄長怎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旭日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勁,在他的心裏,妹妹永遠都是那麽小,不會照顧自己。

“好說,好說,蘇兄的話,本道士一定銘記在心,替你好好照顧她的,”曾應一本正經的,應下來了,旭日又朝幾個人作揖,慶豐見不得這般的大禮,慌亂地說:“蘇兄,不用這樣的,我們與清月姑娘都是朋友,朋友間自然會相互幫助,”

“如此,我便能放心的走了,”旭日扶好肩上的包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往前方。蘇清月依依不舍地望著他的背影。

花生突然跑到蘇清月身邊,指了某一處,讓蘇清月看看,蘇清月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她看到一隻小小的淡黃色蝴蝶,不慌不亂的,緊緊地跟在旭日的後頭,蘇清月的鼻子酸了。

“應該是她,雖然她讓兄長忘了她,可是她卻依然執著的,要跟著他,”花生不知道蘇清月所說的那個她、他,是誰,今日的花生,身上散發著濃濃的哀傷,“清月姐姐,你知道嗎?竹子枯死了,它再也不能陪我說話了,”

蘇清月摸著花生烏黑的發絲,淡淡地笑著,“花生,這世間,無論人還是物,都會有一死,若是強行讓它活著,隻能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