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密牢中的審問
密牢中,北聚被綁在架子上,一身白色的褻衣布滿了鞭痕和血跡。他垂著頭,頭發已經亂成了一團。身邊有蒼蠅在嗡嗡的叫,還有老鼠吱吱的聲音,腐臭味彌滿在整個密牢中。
北聚完全想得到自己此刻的樣子有多狼狽,他全身火辣辣的疼,心裏還相當的緊張。
自己刺殺邑王妃接連失敗,昨天挨了一晚上的打,今天邑王也該回來了吧,那個可怕的男人……
一想到平素裏聽聞的有關邑王心狠手辣的事情,比如將燕國公主梅勝雪的筋脈打斷一半……而北聚的兩隻手,也都是被他廢掉的!
突然,柵欄外的拐角處,出現一道玄紫色的身影,那般飄然俊逸,如精雕細琢的璞玉一般,地牢內所有的晦氣,都掩蓋不了他的一身光芒和氣場。
自是雪無聲來了,他一出現,北聚就心驚肉跳,大瞪著兩隻眼睛,看著北聚來到自己身前,隔著柵欄望著自己。
暗衛們飛速抬來一張椅子,雪無聲優雅的坐下,十指相扣置於腹前,風流倜儻之中還帶著幾分慵懶,仿佛不是在審問犯人,而是在清雅的茶館裏和人談生意。
但一開口就是一枚重型炸彈。
“北聚,本王問你,公孫武池和四殿下想要扳倒太子,與本王的愛妃何幹,公孫武池為何命你來刺殺本王愛妃?”
北聚被嚇得說不出話,沒想到邑王上來就將扳倒太子的事情和刺殺淳於靜的事情聯係到一起。這、這邑王又是怎麽知道的?!
“你一定很詫異,本王為何知道。”
仿佛能洞察北聚的心思,雪無聲悠然的說道:“自你們給雪鸞郡主偷送無影砂開始,本王就已經在你們身邊安插了人,你們的小動作,本王了如指掌。北聚,有句話本王不得不說,自本王將王妃接來府中,就知道宮裏的月姬娘娘容不得她。若本王猜得不錯,昨日刺殺她這件事,其實是月姬要你做的吧。”
北聚僵在了那裏。完了,都被他說中了!
雪無聲觀察著北聚的表情,唇角不由染上一抹陰狠的笑,繼續說道:“月姬是慕白最寵愛的女人,枕邊風的厲害誰都明白,這也是你們想得到月姬支持的原因。而月姬提出的條件,就是讓你們刺殺本王的愛妃,本王說得沒錯吧?”
北聚已經忘了矢口否認,張著兩隻大眼睛,像個快死的蛤蟆。雪無聲的每一個字,都讓他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如果昨晚本王將愛妃留在府中,愛妃性命危矣,而本王將她帶在身邊,反倒能將你等引出來。”語至此處,雪無聲如同惋惜北聚一般,歎道:“可惜了你這條漢子,被月姬賣了都不知道。”
北聚如同被打了一棍子,“你、你說什麽?!”
“本王的意思是,月姬就算跟你們結盟,也要掂量你們的誠心。若昨日你能成功,月姬自然不會多說,然而你失敗了,如果將她是幕後主使的事情招供,她便不可能再與你們合作。月姬是不怕本王的,或者說,月姬想做的事,她自己就能出手,其實根本不需要你們幫忙,所以她和你們的交易,不過是為了檢驗你們的能力和誠意。北聚,本來你守口如瓶,算是忠誠,然而本王卻已知道你們之間的勾當,若本王和月姬對質上了,月姬自然再也不會與你們結盟。”
這番話真是足夠的落井下石,北聚這才意識到,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吃力不討好,本來自告奮勇去暗殺邑王妃,誰他媽知道邑王的音攻那麽厲害!現在落到邑王手上,根本是沒吃成羊肉反惹上一身騷!
想到這裏,北聚突然生出一個絕望的決定——自己橫豎都是死,絕不能生不如死,現在什麽都知道了,不如自行了斷吧!
“主人,保重!”
突然大吼一聲,嘴裏冒出一大股血,北聚腦袋一歪,沒動靜了。
“王爺,他咬舌自盡了!”一名暗衛說道。
雪無聲無動於衷,隻說了句:“總歸是個忠仆啊。”但眸眼中卻沒有一絲惋惜的成分,隻有冷蔑,“將此人裝殮了,送到公孫武池的醫館去。另外,吩咐膳房為公孫武池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
眼眸霍然閃轉,綻露出柔光和笑意,雪無聲對著密牢入口的窄道說:“愛妃躲在那裏許久了,怎麽還不出來?”
窄道的石牆後麵,露出一截淡紫色的衣角。淳於靜麵帶怒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由於動作幅度太大,發髻上插著的那枝桃花脫落,掉在了地上。
她衝到雪無聲的身前,先盯著北聚看了一會兒,又對雪無聲道:“快把牢門打開!快點!”
雪無聲含笑不語,示意暗衛照做。
於是一名暗衛打來了牢門,淳於靜立刻衝進去查看北聚死活,她努力想要感受到北聚的脈象,但是很可惜,此人確實已死。
站起身來,淳於靜也隻能是歎歎氣,不管北聚到底是不是罪大惡極,可總歸是一條生命就這麽沒了。
“靜兒,出來吧。”
聽到雪無聲的呼喚,淳於靜麵無表情的走出牢門,來到他麵前。
雪無聲卻站起身,走開幾步,在窄道那裏停住,彎下身來,拾起了那枝桃花,又走回到淳於靜的身前。
但這次,淳於靜卻毫不猶豫的撥開他的手,不讓他靠近自己。
“愛妃這是做什麽?”雪無聲心裏一顫。
淳於靜仰臉直視著他,她的心很疼,因為她覺得,這個男人之所以對死亡如此淡漠,是因為他自己的心已經是寸草不生了,這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
淳於靜突然覺得,如果自己早一點碰到他,會不會能讓他多開心一段時日呢?她覺得和他相處的時候,他的那種淡淡的喜悅,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被她感染了。
想到這裏,淳於靜一字字的問著:“雪無聲,現在你我所在的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又為什麽在聽到我說‘長生不死藥’後,就要抓我進來?雪無聲,你真的失憶了麽?”
雪無聲拿著桃花的手頓在了那裏。
他苦笑了笑,似乎很糾結、又很舍不得。
見雪無聲不說話,淳於靜本來應該繼續逼問的,可是對這個男人,她就是狠不下心要求他做什麽。
“雪無聲,其實……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
淳於靜陡然冒出的一句話,又令雪無聲僵住了。
淳於靜堅定的說:“該知道的事情,總有一天我會自己找到答案的!到時候我也會治好你的心病,敢不敢和我打賭?!”
“……靜兒?”雪無聲的神色依舊很奇怪。
淳於靜道:“王爺看來是沒有異議,那就這麽決定了。我賭我能治好你的心病,順利離開這個空間!而失敗的代價,自然是終老在這裏,但我淳於靜,隻會贏,絕對不會輸!”
說罷,勾起嘴角,一抹傾盡天下的笑靨浮在淳於靜的臉上,她驀地將雪無聲手中的桃花枝拿過來,忽又巧笑嫣然道:“多謝王爺,你送的東西,妾身都喜歡。”
雪無聲怔住了,一時間有些癡夢似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淳於靜已經離開了。
她剛才說她很喜歡?喜歡他送給她的東西?
她似乎是在意著他的?
一想到淳於靜方才真誠的笑容和發自內心的話,雪無聲那冰冷的心裏,便湧動起一股暖意。
這個女子很特別,真的很特別。
雪無聲突然意識到,他有些舍不得她了。
春日漸濃,滿園的桃花醉成相思色彩。
整個鹹陽城中,紛飛著柳絮。
就在當天下午,遠在外郭東邊的公孫醫館,發生了不小的**。
神醫公孫武池傻眼的看著一個染血的麻袋被丟在自己醫館門口,他手下的人趕緊把麻袋拖到後院,從袋子中拉出了滿口是血,死不瞑目的北聚。
這一幕恰好被公孫武池的三個夫人看見,驚叫聲霎時就尖嘯的響起,整個後院一陣雞飛狗跳。
“公孫神醫,我們邑王爺為表心意,還特別讓膳房做了一道好菜,給您送來。”
一名侍衛邪邪的笑著,將一個木盒子遞給公孫武池,然後身形一閃就告辭了。
公孫武池臉色煞白,小心翼翼的掀開盒蓋。
隻見裏麵是一隻白水煮鴨……
“哐當”公孫武池手一抖,木盒子砸在地上,那光潔的水煮鴨滾了出來,沾了一身灰。
煮熟的鴨子……
煮熟的鴨子……
公孫武池這刻已經麵無血色。
他是煮熟的鴨子,飛不掉了……
顫抖的手,突然揪住旁邊小廝的袖口,“快、快去通知王後娘娘,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她。還有,邑王私下與三王子交情甚好,你快讓王後娘娘安排下去,先除掉三王子,斷了邑王的羽翼!”
春風依舊和煦。
鹹陽城中,鬼魅一般的陰謀在上演著。
邑王府。
雪無聲並不知道淳於靜身中七星海棠的事情,在這之後的幾日,他都會抽出大段的時間陪伴淳於靜。
淳於靜在每天照顧好雪鸞郡主之後,也會和雪無聲一起,在桃林裏嬉戲、彈琴、品茶、談天說地。
兩人之間,仿佛是順理成章的形成了一種默契。
雖然這種默契似乎來得有些不真實。
雪無聲擁有百世經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淳於靜當然是和他係統的介紹南宋,和他說起自己的一幫鐵杆江湖友人。每每看到淳於靜臉上洋溢的笑容,雪無聲就覺得,有陽光曬化他心頭的陰霾。
“王爺知道嗎,你們秦代的篆體字,我們早就不用了!”
天氣晴朗,桃花下坐著的淳於靜,著一身梨黃色廣袖流仙裙,梳了個靈巧的雪月髻。
她拿著一支毛筆,在宣紙上寫下一行“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雪無聲坐在她身邊問:“這是哪裏的詩句?”
淳於靜說:“這是出自我們南宋的嶽飛將軍所作的《滿江紅》,整個詞裏我最喜歡這兩句。”
雪無聲又說:“愛妃用得字體工整蒼勁、張弛有度,確實與當今的篆體大不相同。”
“對啊,我這個叫作‘宋體’,是我們大宋的宰相秦檜發明的。不過,雖然他的字很不錯,但他的人品卻和字體的美觀程度呈反比。”
淳於靜一邊說著,一邊讓雪無聲握住她的手,教她把嶽飛的那句詩用秦朝的篆體寫下來。
此時也有些丫鬟仆人從不遠處的回廊走過,看到此情此景,都會覺得是一幅極美的畫麵。
那是一位風姿絕世的美男子,正手把手的教一位秀而不媚的女子寫字。兩人眉目傳情,顧盼神飛,明明不是情侶,可卻仿佛靈犀相通一樣,倒更勝情侶了。
淳於靜覺得這樣的日子很開心,能和這個人在一起,能看到他發自內心的淺笑,她就覺得和滿足。
等到了太陽落山,黑了下來,兩人依然還在一起,他們點起了許多銀燭,將桃花照出一片絢爛。
燭光下飄**的花瓣,就如同金色的雪。
淳於靜忍不住用學到的篆體默寫了另一句她喜愛的詩句。
——“銀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裏不知秋”。
可是,當淳於靜落筆的時候,才想起這兩句詩還有後文,並且後文很慘淡很傷感。而這後文所說的內容,卻是淳於靜逃避不了的。
算算時間,就要到今天七星海棠發作的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