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一定要等我(一)
淳於靜以困倦為理由,被雪無聲送回了房間後,趕緊躺到被子裏默默的等待毒性發作。
這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度過的,當七星海棠發作的時候,簡直比死一萬次還難受。仿佛數萬跟針同時從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刺入,五髒六腑如同在冰水中浸泡,而骨骼和血液卻仿佛置身在岩漿中。
至冷、至熱、至疼、甚至還有奇癢無比的感覺,會同時出現在全身的每一處。
而淳於靜所能做的,隻是緊緊咬住被子,告訴自己“不要喊出聲,堅持!一定要堅持到發作結束!”
這五天,毒藥發作的痛苦一天比一天增強。
第一天,她在熬過發作時段後,一身的汗將被子和床單全汗濕了。
第三天,她幾乎忍受不住要叫出口時,趕緊咬破自己的胳膊,逼自己撐住。
而到了第五天,她甚至在巨大的痛苦中失去意識,一口血噴在牆麵上,直接休克過去。
這天燭煙正巧路過這裏,她在黑夜下依然眼力極好,一眼就看到牆上還沒凝固的血跡。
燭煙心中暗自奇怪,於是化為竹葉青的原形,從窗戶縫隙裏爬了進去,小心的爬到牆麵那裏。
她感受到淳於靜的血液中透出一種毒藥的味道。
燭煙雖然是毒蛇,但也不代表她百毒不侵,因此她小心翼翼的輕輕舔了一小口,這樣應該不會毒到她。
這血液的味道被燭煙一品嚐,她霎時大吃一驚:淳於靜居然中了七星海棠?那便是無藥可救了!而王爺似乎也並不知道,看來是淳於靜有意隱瞞了。
燭煙這便離開了房屋,她在想要不要把這事情告訴雪無聲,左思右想後,覺得雪無聲就算知道這件事也沒有辦法,反而會影響心情。於是燭煙就當自己也不知道淳於靜中了七星海棠。
七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第七日早晨,當淳於靜醒來的時候,看到牆麵上自己噴出的血,和她有些失神。
她知道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晚上自己就會死去。
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王府!
她若不走,明天雪無聲看到她的屍體,他一定會悲傷的。她不能傷害他,他已經被親近之人傷害得體無完膚了,所以,她要在走之前,給他留一個美麗的假象。
穿戴整齊,淳於靜走出房門。
天空藍藍的,晨光很亮,亮得刺眼,今日又是一個大好天。
剛走了沒多遠,就看到幾個丫鬟來相迎了,淳於靜跟著她們過去,雪無聲已經等在了飯桌旁。
今天的他神清氣爽,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袍,就似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翩翩仙人,卻又沒有那種能看不能摸的疏離感。
“愛妃,快過來,今天的早點都是你愛吃的。”
這些天雪無聲不是喊她“愛妃”就是喊她“靜兒”,而淳於靜也再也沒有自稱“本神醫”,而是時不時用用“妾身”這個詞。兩人都沒有就稱呼的問題與對方協商,卻是自然而然的延續宮宴那天的稱呼。
淳於靜笑著步到雪無聲身邊坐好,他寵溺的給她夾菜,喂給她吃,還拿著一條手帕,不時的給淳於靜擦擦嘴巴。
旁邊的丫鬟們也不用幫忙了,都站在那裏,豔羨的看著滿溢幸福的兩個人。
沒有人知道,淳於靜在爽朗的笑容下,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吃完了早點,淳於靜送雪無聲去上朝了,她自己則來到白鸞閣,為雪鸞郡主治病。
經過淳於靜這段時間的調理,雪鸞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了。
對於雪鸞這個人,淳於靜是真的看不明白——雪鸞在哥哥麵前柔弱、嬌氣、像個小孩子,可是真正的雪鸞卻……
而且淳於靜始終沒想明白,雪鸞在宮宴那天是怎麽就到了鹹陽宮的,明明王府的守衛都說沒看到她出房間。
後來,淳於靜執筆將雪鸞之後的用藥一一寫清楚,然後回到房間內收拾東西。
衣物什麽的不需要了,反正自己今晚就死,淳於靜心想總得帶上什麽東西,找來找去,最後將雪無聲送給自己的那個桃枝拿上。
一轉眸,淳於靜看到桌案上那張詩句,那正是雪無聲教她用篆體所寫下的——“銀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裏不知秋”。
淳於靜心念一動,慘慘的笑著,拿起毛筆將這首詩的最後兩句寫了上去。
“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
就在放下筆的那一刻,一滴淚破出了眼眶,低落在宣紙上,立刻浸染開了一塊墨跡。
淳於靜不知道自己竟也會哭,她忙擦幹眼淚,整理好儀容,準備迎接雪無聲下朝歸來。
這天的下午,依舊過得怡然而甜美。
桃花下的兩個人,一邊吟詩作對,一邊喝著香茶美酒。雪無聲伸出指尖逗弄著淳於靜的櫻桃小口,酥麻微癢的觸感,惹得淳於靜笑意連連。
最後的時間總是過得最快,淳於靜站起身來,望著西邊火紅色的天幕,那些翻滾著的彤雲,是多麽絢爛多麽壯美。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為什麽幸福都像是荼蘼花一樣,在開到最美的時候,迎來凋謝呢?
淳於靜慘慘的笑了,夕陽映在她的唇角上,很美,很心酸。
“靜兒,你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