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14:06台州

第一船舶組裝車間像一個巨大的迷宮,堆滿了輪船的各個部件。因為大,所以盡管是下午,車間裏卻陰陰暗暗的,仿佛傍晚降臨,有點兒發冷。李猛把槍舉在臉側,貓著腰,機敏又無聲地潛行在一排船艙鋼板構成的狹窄過道中。

他不敢大意,因為禿鷹、萬裏針和他都在這個車間裏呢。萬裏針追著因槍聲警覺而逃的禿鷹到了這兒,李猛又追著萬裏針趕了進來。真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一進了大車間,誰是螳螂,誰是黃雀,誰是蟬,一下子都亂了,搞不清楚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頓時成了一場奇特的三角暗戰,三人都在隱藏自己,尋找敵人,又生怕第三方漁翁得利,所以誰也不敢弄出動靜,怕招來另兩方的合攻,有點兒騎虎難下的感覺。

僵局。

這是比激烈的戰鬥還難熬的折磨,拚的是心理素質。

誰來打破僵局?

李猛彎下身子,輕輕撿起一塊廢鐵,往一艘組裝到一半的輪船舷尾處扔去,“哐當”,清脆的撞擊聲回響在車間中。

但是,並沒有人上當。響聲過後,仍是寂靜。都是高手,沒那麽容易上當的。

李猛隻有迅速換了方位,因為剛才這一扔,根據廢鐵塊擊打的角度和響聲,以及落地方位,很可能被人逆推出他藏身的位置。

現在,惟一的製勝策略,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占領製高點。李猛觀察了一下,發現最有利的位置,就在屋頂橫梁上的移動吊車。他小心地轉過鋼板區,朝樓梯逼近。

就在他靠近樓梯邊時,他停住了腳步,握槍的手開始微微出汗。又是這個圖案——蛇眼!這一次更清晰,更明確了,是用地上撿的粉筆頭畫在一台機器上的。

經常出現在夢裏的,蛇的眼睛,活靈活現,好像在看著他。

這突如其來的發現讓他的呼吸猛然急促起來,這是臨戰的大忌,李猛連忙把自己隱入安全的角落裏,重新調整呼吸,讓心情盡快平複下來。

就在這時,聽到有人大叫:“我受不了啦。”從一處角落裏衝了出來,向大門跑去。

隨即,聽到“啪”的一聲槍響,那人一下子撲倒在地,但沒有死,在地上掙紮哀嚎,子彈射在他的大腿上,鮮血直噴。

跑出來的是蜘蛛,開槍的是禿鷹。

“別動!”“別動!”“別動!”

隨著僵局的打破,三人幾乎同時發現了對方,原來離得很近,擠在樓梯口邊上呢,懷著同一個心思,都想先上吊車,占領先機。

三支槍,順時針,逼著三個腦袋。萬裏針逼著禿鷹,禿鷹逼著李猛,李猛逼著萬裏針。

又是一個難以打破的僵局。

“你到底是誰?”李猛提了提槍口,問。萬裏針背著狙擊槍,頭上套著一層黑紗頭罩,隻露出一隻精光外射的右眼。沒錯,是一隻,左眼遮在頭罩裏麵,李猛猜想這隻眼肯定瞎了。

萬裏針沒有開口回話,眼睛裏也沒有任何的異樣。

“你跟毒蛇是什麽關係?”李猛又追問。

三個人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隻有地上的蜘蛛痛苦地呻吟著,一邊努力向車間門口爬去,在地上拖了長長的一條血跡。

“死了的人,你還記著他做什麽?”萬裏針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嘶啞幹澀,仿佛沙漠裏吹來的風。

李猛確認這不是毒蛇的聲音,但他同時也確定,既然萬裏針這麽回答,他肯定跟毒蛇有著很深的淵源。

“真奇怪,貓和老鼠竟然拉起關係來了。”禿鷹哼哼地嘲笑道。

“你少廢話!”李猛突然把槍口調轉,指向了禿鷹。

禿鷹立刻落在了一比二的劣勢上。

“你別忘了,你是103成員,可不要犯錯誤,誰是你的頭號敵人?我是來幫你們的,不如現在我們聯手……”禿鷹見勢不妙,對李猛說,說著突然把槍轉向了萬裏針。

“你們兩個誰也逃不掉。”李猛哼了一聲。

“不一定。”萬裏針猛地調轉槍頭,指向了李猛的太陽穴。

剛剛打破的陣勢換了個方向,三支槍,逆時針,變成了新的僵局。

每個人的額上都滲出了汗珠,空氣也似乎凝固了,隻有蜘蛛越爬越遠。

“我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非英雄所為,不如把槍都放下,再來一次公平的決鬥。”禿鷹的眼珠轉了轉,又提出新主意。

忽然,已爬到門外十餘米遠的蜘蛛發出一聲叫喊,原來是趕來的幾個公安民警扣住了他。

禿鷹趁李猛稍微分神之際,一個閃電般的飛腿踢到李猛的小臂上,踢偏了他的槍。李猛不甘示弱,反手一個擒拿手抓向禿鷹的腳,同時右腿踢向萬裏針。

僵局一旦打破,三人就各顯本領,纏鬥在一起。功夫相當,棋逢對手,不分伯仲。

眼看著外麵的警察快要進來了,禿鷹和萬裏針突然聯起手來,二比一,李猛就不是對手了,很快落了下風,被禿鷹踢中胸口,腹部又挨了萬裏針的一拳,被打翻在地。

“這場比賽還沒完呢,後會有期。”禿鷹說道,靈巧地翻過幾台設備,一溜煙似的消失在車間的後門。

萬裏針看了一眼還沒爬起來的李猛,轉身從窗口躥了出去。

但是,就在兩人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李猛卻發現了秘密——這是他曾經熟悉的目光,堅毅、果敢、殘酷,但對戰友又充滿了關切,他忘不了這種眼神。

是他,一定是他!

“毒蛇!”李猛叫道,追趕出去,可是,萬裏針已經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