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10:01台北

葉楓其實已經猜出了王孟甫所謂“驚天動地的事”是指哪件事。這件事是他心中難以彌合的傷痛,撕心裂肺,卻隻能默默忍受。

這無疑是一場災難。十幾年了,葉楓怎麽也想不通,台灣地下黨組織為什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分崩離析,沒有一點精神準備,也無法采取有效的措施來製止這場裂變和屠殺。因為共產黨台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的突然叛變,四百多名同誌慘死在敵人的槍口下,碩果僅存的,隻有少數獨立於台灣省工委開展工作的特派潛伏人員。

往事不堪回首,但又必須回首,而且要睜大了眼睛看,看出名堂。

葉楓走進國防部機密檔案局,經過幾次重組更迭,原保密局的不少老檔案都集中轉到這裏存放,要想從“蔡孝乾案”裏找出那個“特殊人物”的線索,惟一可行的,隻有從保密局老檔案著手。因為是周末,局裏隻有幾個輪班人員值守,檔案查閱室的陳義認得葉楓,主動和他打招呼。

“葉處長,您又來查資料了?”

葉楓報以親切的笑:“是啊,有起案子,要查閱一個老檔案。麻煩陳老弟調一下。”葉楓在調閱申請表填上檔案的名稱,遞給陳義。

陳義接過看,取出目錄表查對,最後搖搖頭說:“葉處長,對不起,這是A級保密檔案,您不能查閱。需要軍情局葉翔之局長的親筆批示。”

葉楓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皺眉說:“哎呀,這可不好辦了,情況緊急,今天又碰上周末,葉局長可能外出休閑去了,可怎麽辦呢?”

陳義卻不為所動,搖頭說:“那就沒辦法了,您也知道我們這兒的製度,弄不好,我這工作沒了不要緊,丟了腦袋事情就大了。”

葉楓虎下臉:“你看我像共匪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葉處長不要誤會。我們這些小職官,做點活不容易,照章辦事而已,請您見諒。如果見到葉翔之局長的手批,我立馬把這檔案給您老捧出來。”陳義陪著笑臉說。

葉楓無法,也隻有懷柔他:“陳義老弟,我當然知道你的苦處,你的做法是對的,規矩麵前誰也不能違反,否則泄了密,你我都擔當不起哪。我們國軍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共諜就是孫悟空,也找不著縫兒鑽進來啊。”

陳義滿臉堆笑:“您理解我就好,理解就好。”

葉楓從陳義手中拿回檔案調閱表,說:“好吧,我這就去找局長批示。”

其實葉楓哪裏去找葉翔之,找他批示,還不是自己送上門去,擺明了說自己是共產黨?他開著車在台北轉了一圈,找了個僻靜地方停下,取出鋼筆和檔案調閱表,在調閱意見欄上一揮而就,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葉翔之。

為了練好練像這個簽名,葉楓可是花了極大的力氣,有一段時間,晚上做夢也夢見這幾個字,龍蛇一樣扭動。

葉楓反複看著“作品”,覺得比較滿意。但不管字有多像,這件事本身就像賭博,拿命做賭注的。萬一檔案局跟葉翔之一通氣,就像攤了牌,一清二楚,就是有十張嘴,也別想辯解了。因此,這種偽造簽名的辦法,能不用就不用。葉楓這麽多年的地下工作,也僅用過兩次。每次的感覺都像走鋼絲,甚至過了好幾個月都不踏實。

四十五分鍾後,葉楓又回到了檔案局,把有葉翔之“簽名”的調閱表遞給陳義,一邊用手絹沾著額上細微的汗珠,說:“還好,趕在局長出門前簽上了。”

“葉處長真是好效率啊。”陳義接著調閱表,背過身去,對比留在檔案局的簽名對照存檔,葉楓緊緊盯著他,盤算著如果有異變,該作如何回應。陳義做得非常小心,翻來覆去核對了好幾遍,雖然隻是短時間,但葉楓卻感覺非常漫長。

“葉處長,請到查閱室稍候,我去取檔案。”陳義終於關上簽名冊,回身對葉楓說。

“就辛苦老弟了。”葉楓鬆了一口氣。

“好說。”陳義消失在黑幽幽的檔案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