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9日 10:03台州

薑仙林的家在小相村西南角,靠近枇杷山。

枇杷果是我家鄉的特產,每年五月,城區邊上的幾座丘陵滿山遍野黃澄澄的,似乎凝固了陽光,到處飄浮著濃鬱的金色果香。台州枇杷以小相村出產的最出名,個大,多汁,蜜甜,近年來還遠銷海外,因此這兒的果農大部分發家致了富。發家致富後就蓋房,別墅式的小洋房,一幢連著一幢。村裏隻有少數幾個老人還住在那種老式的江南木屋裏,大多在靠山的角落裏,破敗不堪,零零落落,顯得很不和諧。

薑仙林就是其中一個老人。不是他沒房子住,他有一兒一女,都蓋了新房,讓他搬過去,可老人就是不肯,說住不慣那種硬梆梆的水泥房,不如老房子親切自在,倆兒子沒辦法,就由著他了。

這是我第三次來到他家,第一次是寫作陳安寶傳記時歪打正著的采訪;第二次是前天和林美一起調查關於米蘭的事,結果什麽都沒問到;這次心裏有了底,因為我們從他孫女薑茵茵那兒了解到,老人在刻意隱瞞那段往事,於是抱著一種“三顧茅廬”的心情,再次登門拜訪。

老人孤獨地坐在門口的小椅上,雖是早春,天不熱,卻捏著把破蒲扇,不時趕趕身邊的小飛蟲。遠遠見我們來了,提著椅子就往屋裏走。

“薑老伯,您等一會兒。”我跑上前。

“你們又來做什麽?我這兒沒啥好說的了。”薑仙林擺擺手,說罷,就要關門。

“您是蜥蜴行動的組織成員吧?”我見他執意把我們拒之門外,就說出了薑茵茵透露給我們的信息。

但薑仙林不吃這一套,破門“啪”的一聲關實了,我們吃了個實實的閉門羹。前天來時,我隻介紹說林美是從台灣來的記者,並沒有說到具體的原因。老人大概有著某種戒備心理,所以一看到我們就躲進了門。

“薑伯伯,我爺爺也是蜥蜴組織的,他說跟您是戰友,這次就是他托我來大陸尋找米蘭的,拜托您幫幫忙啦。”林美急了,隻好亂編一通。

門裏沉默了,但我知道他沒有走開,我似乎可以透過門板看到老人臉上複雜的表情。我和林美遞了一下眼色,事情有轉機了。

“爺爺特地讓我找您的。薑伯伯,您是惟一可以幫到他的人了。他……他已經病入膏肓了。”林美再接再厲,繼續攻關,半真半假,假裏帶真,說到她爺爺的病情時,真的嗚咽了。

“你爺爺叫什麽名字?”門裏終於傳出老人的聲音。

“林國文。”

“沒聽過,不認識。”

“紅袖戲劇社,您總知道吧?他是林家大少爺。”林美急道。

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哐啷”一聲,門拉開一條尺把長的縫,老人站在門縫後,用狐疑的眼光上下仔細打量著林美。

“你跟你爺爺長得一點都不像。”老人搖頭說。

林美尷尬地解釋:“我爸爸是爺爺到台灣後收養的義子,所以……”

這個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聽她說,不由驚訝地看向她,林美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竟然還活著。”薑仙林終於相信了林美的話,歎氣道,似乎有著無限感慨。我猜不出這句話後的潛台詞,是褒?是貶?就像幾個月後,我在301醫院見到範哲時,他也說了類似的話,同樣猜不透,摸不清。

不管怎麽樣,門打開了,我們得以再一次跟老人麵對麵。每一次這樣的麵談,我都有一種幻覺,仿佛麵對一本泛黃的史書,輕輕的,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打開易碎的書頁。這些隱秘的故事,正史裏絕不可能記載,但確確實實發生過。在奔騰的曆史長河中,盡管它可能像浪花尖上的泡沫般微小,但誰也不能抹殺它存在的事實和價值。

“唉,都過去半百年歲了,還有什麽結化不開的?年輕人,你們要了解什麽?”薑仙林彎著腰,坐在舊八仙桌邊的板凳上,為自己倒了半小碗糟燒酒,喝了一口,渾濁的眼睛看向我們。

“我想知道,米蘭跟蜥蜴行動有關係嗎?”我找了一個可以直接切入的話題。這樣,不管兩者是不是有關係,肯定或是否定,都比較容易讓對方打開話匣子。

“蜥蜴行動……”老人閉上眼睛沉思,下巴微微顫抖,陷入久遠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