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闖桃源

剛入南嶺地界,就被甩了的莫鶴生很惱火。

他見過說話不算話的人,但沒見過蘇寶兒和盛桃這樣,一路蹭吃蹭喝蹭玩,還半點好臉色不給,說話不算話的人。

賠本生意也不是這麽做的。

他要上山討說法。

桃仙寨位於南嶺腹地,由四周各匪寨相繼拱衛。

為了縮小目標,防止被盯上,他們連馬車都沒坐,直接輕裝簡行,靠兩條腿闖入鬱鬱蔥蔥的深山老林。

南嶺這一帶的土匪算是最講規矩,最好說話的土匪,他們基本不會半路截道,也從不打家劫舍,頂多就是劫富濟貧,懲治奸商貪官罷了。

與其說他們是匪,不如說是逃避入籍賦稅的遊民俠客。

普通老百姓可以在南嶺暢通無阻,但大商隊若無報備,則休想通過。

往年,知閑山莊在南嶺的生意,都靠常勝幫忙中轉。如今常家一倒,大批貨物需通過南嶺商道,沒有中間人,那就隻能知閑山莊自己和南嶺大當家的談。

無非就是多交點錢的事,莫鶴生不明白為什麽盛桃從初見他起就充滿敵意,完全不給他好臉色。

好不容易曆經萬蝶穀一役,二人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情,結果沒幾日功夫,也不知盛桃跟蘇寶兒聊了些什麽,再見時,盛桃又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模樣了。這變臉變得太快,讓他覺得惺惺相惜隻是他的錯覺。

所以,他得找真正話事的大當家談。

桃仙寨的位置不難找。

桃仙寨,顧名思義,是一個如同桃源仙境的地方。

陽春三月,漫山桃林,潺潺溪流,夾岸無雜樹,花落水空流。

春風熏人,花瓣拂麵,置身落英之中,抬頭便是開滿桃花的枝梢,和銜泥築巢的春燕,恍惚間真似誤入仙境。

但很快,莫鶴生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處在山腳看起來不太巍峨的桃花山,卻是讓他倆兜兜轉轉走了一個上午。

他們明明一直向前,卻又好似原地打轉。

他仔細觀察四周,在桃樹上做了標記,繼續往前走,沒過一會兒,便又回到了標記處。

“是迷魂陣。”

日進問道:“鳳台莊山洞裏那個陣法嗎?”

“是,而且更高級。”

莫鶴生拿扇子指了幾處石頭和花草,讓日進按照他的意思去改動它們的擺放位置,一路走,一路改,不知不覺,一幢宏偉寨門便已顯現。

“這樣改陣是麻煩了點,若真砍起樹來破陣,某人可能要拿針紮死我。”

莫鶴生搖著折扇,麵對寨門喃喃自語。

“在下知閑山莊莫鶴生,求見桃仙寨盛大當家。”

他於寨外朗聲叫陣,喊了兩次後便嫌累得慌,讓日進上。

日進是個憨的,嗓門不輸大喇叭,莫鶴生讓他喊,他就真的一刻不歇地循環大喊,喊得莫鶴生都不自覺要離他遠一點,省的耳朵被震聾。

這行走的大喇叭很有效果,果然不出一刻,即便看不見,他也能感受到寨門聚了一大幫看熱鬧的人,而且無數冰冷的箭頭早已對準了他。

他抬眼望去。

在某個哨崗上看到了眼熟的宋驍。

再一看,便見一梳著包包頭的姑娘爬了上來,烏溜溜的杏眼朝他望來,萬箭之中,他眼裏卻隻有她。

“這樣不行。”莫鶴生上前,用鬆鶴扇擋下諸多袖箭,回頭對日進道,“把革牌拿出來。”

日進得令,立刻從包袱中拿出革牌抖開,正好有一人之高。

此革牌由厚厚的皮革製成,可折疊六次,皮革外塗了特殊塗料,抖開後向外的一層自動硬化,刀槍難入,更別提遠處射來的箭矢,隻要碰到皮革表麵,便會滑落。

莫鶴生和日進躲在革牌之後,袖箭沒了作用,宋驍隻好大聲道:“我們大當家不在,莫公子請回吧!”

“你們少當家盛桃曾經應允在下,要與在下商議南嶺商路一事,還望宋兄向盛少當家通傳一聲。”

“就是我們少當家要趕你走!”

莫鶴生並沒有要知難而退的意思。

革牌佇立在地,莫鶴生暗中打量寨門,在心中默默盤算進寨路線,卻發現此寨建築位置是典型的易守難攻,四周寨牆堅硬光滑,除非利用雲梯,很難攻入。

“少莊主,還要喊嗎?還是我們扔煙霧彈,衝進去了事?”

“不要起沒必要的衝突。”

就在他倆商討對策時,又是一波箭雨。

這回攻擊他們的不是袖箭,而是弓箭。

幾十斤重弓射出的箭不容小覷,兩三隻箭射穿了革牌,箭尖擦過日進的臉頰,停在莫鶴生的眉心處。

莫鶴生不著痕跡地向旁邊挪了挪,心有驚異,這桃仙寨真是人才輩出,竟有能射穿他特製革牌的弓箭手。

正在他分神之際,腳邊忽然炸開一個煙彈,細石與煙灰飛濺,讓他一時迷了眼,耳邊傳來破風之聲,莫鶴生心中早已有準備,揮舞折扇,順著破風之聲,將朝他飛射而來的針線挽於一處,繞了數圈。

他大手一抓,將一束絲線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嬌嗔。

他唇角微勾。

腕間朝聲音的方向甩出九環鏈,銀環圈住那人的腰,將她帶進了革牌的保護範圍內。

莫鶴生收回九環鏈,摟住她的腰,傾身向前,便把她壓在了一棵桃樹的樹幹上。

日進回頭看了看,舉著革牌挪到莫鶴生身後,任勞任怨地把莫鶴生和襲擊者蘇寶兒擋住。

莫鶴生離得很近。

蘇寶兒將手抵在莫鶴生胸前,抿著下唇,惡狠狠地瞪著眼前莫鶴生的唇瓣。

莫鶴生低頭細細打量她花花綠綠的臉,問道:“你臉怎麽了?”

蘇寶兒“哼”了一聲,別開臉不打算回答,可是餘光卻控製不住地偏移到他的唇瓣上。

他的唇粉嫩如櫻,恰巧一片桃花花瓣飄落,擦過了他的櫻唇,花瓣上綴了露珠,映襯著他的唇也好似染上了瀲灩水光。

實在美得驚心動魄。

“你來幹什麽?”

“我來找少當家兌現他的承諾。”

“她不會見你的。”

莫鶴生捏住她的雙頰,迫使她嘟起嘴來,他又挨近了些,屬於他的溫熱呼吸輕輕拂過她的肌膚,江離辟芷的清冽香氣將她籠罩。

“那麽,就對不住了。”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吧。

莫鶴生伸出兩指,要往蘇寶兒的穴位上點去。

與此同時,蘇寶兒眯起眼睛,嘟著的小嘴含糊不清地道:“別搶我台詞。”

她當即一腳踢在莫鶴生小腿骨上,在他吃痛之際,手掌中灑出一包白色粉末,莫鶴生中招,咳嗽了兩下,頓時失去了知覺,朝蘇寶兒身上倒去。

他挨得很近,倒下時薄唇擦過了她的臉頰,像是輕輕地吻了她一下。

“少莊主!”

日進察覺到了不對,回頭便看見莫鶴生倒在蘇寶兒的懷裏,與她交頸相擁,蘇寶兒銳利的目光朝他看來,眼前一花,他便已不省人事。

蘇寶兒摟著莫鶴生,被壓得喘不過氣,寨門此時徐徐打開,從中湧出不少看熱鬧的人。

“還愣著幹什麽,麻溜地把這兩人打包扔出去!”

她心中暗暗慶幸,還好找洛荷衣要了強效迷藥的配方,此藥果真是防身利器不二之選。

寨中眾兄弟圍著莫鶴生細細打量,誰也不敢動手,怕玷汙了美人。

“這就是莫鶴生?長得可真俊啊。”

“寶兒,你和這莫公子不是朋友麽,少當家為什麽不見他?”

“對啊,而且你出手好下三濫哦,出去可別說是我們桃仙寨的人。”

蘇寶兒:“……下三濫怎麽啦,有用就行!”

最終,誰也不好意思拿髒手去碰莫鶴生身上的鎏金寬袍,還是蘇寶兒看不下去,叫人拿來擔架,憑她自己的小身板把莫鶴生扛上了擔架。

“這個,沒收。”她指揮眾人把莫鶴生抬下山,自己則收了那造型奇特的革牌,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琢磨。

***

莫鶴生被打包扔下去後,蘇寶兒依然不得好過。

她看著自己被改得一片狼藉的桃石陣,殺了莫鶴生的心都有了。

她衝回寨裏,翻出常茗那本《神機百工》,對著書哭喪著臉重新改陣,而且得改一個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的陣,這哪裏是一兩天就能改好的,年紀輕輕的她又要熬夜掉頭發了。

誰料沒過兩天,莫鶴生又來了。

這回他們沒明目張膽地再闖桃石陣,而是另辟蹊徑,爬上了桃仙寨的西麵峭壁。

峭壁上亂石密布,峭壁下是深不可測的沅沙江流,峭壁光滑陡峭,防守也稍微薄弱,但並不代表沒有。

莫鶴生在快登頂時,牽扯到了一塊鬆動的石頭,那塊石頭上綁著一根透明纖細的魚線,即便莫鶴生眼疾手快割斷了那根線,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那根線牽連到寨裏,係了一大串鈴鐺,當日正好是蘇寶兒負責西麵防護事宜,哨崗的鈴鐺吵得她腦袋疼,她丟開《神機百工》,翻身去抓擾她看書的罪魁禍首。

結果她一探頭,就和一條腿已經翻進寨牆的莫鶴生打了個照麵。

莫鶴生尷尬地朝她笑了笑。

蘇寶兒抱著手臂,低頭看了看寨牆上的鷹爪鉤,複又居高臨下地審視他。

“妹妹,下麵是沅沙江,會沒命的。”

“我看你一點也不怕死啊。”

蘇寶兒一掌用力推了把莫鶴生,莫鶴生沒料到她竟真動了真格,整個人後仰時又被蘇寶兒抓住了領口,往前撲了過去,和蘇寶兒擁了個滿懷。

蘇寶兒一個踉蹌,差點沒從梯子上翻下去。

莫鶴生抱著她,雙臂不由地用了些力,笑意不自覺染上眉梢,他在她耳邊輕道:“看來,寶兒姑娘,是存心要占在下的便宜。”

蘇寶兒白眼一翻,以掌為刀,擊在他的後頸:“我可去你的。”

***

第二次闖寨失敗的莫鶴生,並不像第一次那樣被扔在桃仙山山腳,這回,他被扔到了一艘飄在江上的小船上。

他揉著後頸,掙紮著醒來,隻覺得周遭搖搖晃晃,艱難坐起身後,他才發現自己早不知順著流水,飄到了離桃仙寨十萬八千裏的何方。

這一來二去,當真是激起了莫鶴生的好勝心。

他再次卷土重來。

這回他們繞著桃仙山鑽研許久,發誓必要找到桃仙寨人自己的上山路。

誰知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們發現了一個半人高的小姑娘,小姑娘紮著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背著幾張獸皮往桃仙寨上走。

一問才知,這姑娘是附近山上獵戶的妹妹,常向桃仙寨售賣獸皮。

小姑娘聽聞他們是桃仙寨的客人,欣然同意帶他們一同上山。

莫鶴生揉了揉後頸:“小妹妹,我這段時間總是頭暈,這路不好走,你能牽著我嗎?”

身後的日進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主人,他怎麽不知道主人最近容易頭暈。

“少莊主,屬下可以扶……”日進的話沒說完,就被莫鶴生一記眼刀給斬斷了。

小姑娘猶豫了會兒,同意了。

她的小手乖乖巧巧握住他的大手,柔若無骨,莫鶴生心中一動,不禁握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