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少妻

三人一直向前,莫鶴生始終攥著小姑娘的手不放,小姑娘心有警惕,但麵上絲毫不顯,還奶聲奶氣地和他搭話。

“南嶺的商路很重要嗎?”她問。

莫鶴生答道:“自然,南嶺富庶繁華,這裏的生意占據知閑山莊收入來源的四分之一,決不可輕易放棄。”

“桃仙寨能幫你?”

“能。隻不過,少當家似乎對我有些敵意,我也不知為何。”

“興許就是因為南嶺富庶繁華吧。”

莫鶴生眉梢上挑:“願聞其詳。”

“月盈則虧,水溢則滿。”小姑娘另一隻手玩著自己的麻花辮,“你親爹手握兵權,你又掌控著大梁諸多商脈,兵有了,錢也有了,若你們家心懷異心,誰又能攔得住你們?隻手遮天,隻會招來無端猜忌,走狗烹狡兔死的故事還少麽?”

“這是我該考慮的問題,與盛少當家有何幹係?隻要條件給夠,於你們南嶺隻有百利而無一害。”

“幹係就在我們少當家義薄雲天,怕你被盯上惹來殺身之禍,所以躲著不見你,讓你自斷南嶺生意,低調行事。其中良苦用心,難以向外人道哉。”

“……”莫鶴生低頭靜靜地看著小姑娘滿嘴跑馬。

哪有什麽良苦用心,分明隻有肉眼可見的唯恐避之不及和除他而後快。

但他似乎聽明白了些:“你們少當家,是不是很討厭信陵侯?”

有那麽明顯嗎?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

“隻不過,我也要奉勸你們少當家,”莫鶴生手上上了些勁道,“盛氏如今的風光,來源於開國時的南嶺起義軍,你們要為霸一方,上麵有太祖給你們兜著。可如今改朝換代,今非昔比,上麵看我知閑山莊不順眼,眼裏也未必就能容得下你們南嶺這顆大釘子。”

他偏頭想了想,補充道:“哦不,何止是大釘子,簡直就是通天柱。”

小姑娘低頭琢磨莫鶴生的話。

她何嚐不知,連日來的“九歌”風波,早已顯示,如今的掌權者是愈發想要鏟除他們這些開國的舊有勢力,她心中明晰,莫鶴生這樣的人精,更加早已想到了這一層。

“莫公子,快到了。”小姑娘停下腳步,回頭朝他揚起人畜無害的笑容。

但是莫鶴生卻停下了腳步。

“走啊。”

小姑娘拉了拉他,莫鶴生卻紋絲不動。

“前麵又有什麽等著我呢?”莫鶴生摩挲了會兒下巴,溫和地朝小姑娘說道。

小姑娘臉色一變,手上用勁,卻絲毫掙脫不開莫鶴生的手。

他的眸色很深,眼裏閃過促狹的笑意。

小姑娘心生不妙:“你!”

“小妹妹,你不是學會縮骨術了嗎?”

莫鶴生用力將她的手折至背後,拉至自己的懷中,他夾住她的雙腿,另一隻手已經掐到了她的脖頸致命處,隻留她一隻左手在空中亂揮。

“疼!!!”

莫鶴生不放,手上還加了點力道,饒有興致地側頭去看小姑娘痛苦的臉。

“莫鶴生你王八蛋!縮骨之後再折,骨頭會斷的!”

蘇寶兒疼得眼角都泛出了淚光,莫鶴生這才鬆了點勁,捏著她的臉,好奇她的小肉臉是怎麽做出來的。

“蘇寶兒,你學東西夠快的啊,易容術和縮骨術竟然都學會了?”

蘇寶兒此時的身高隻到他的胸口,張牙舞爪卻半點威懾力都沒有:“學是學會了,可你還不是認出了我。”

其實一開始莫鶴生是真沒認出來。

但莫鶴生牽過蘇寶兒的手。

她的手背皮膚滑膩細嫩,手心卻布滿老繭和絲線割出來的細痕。

她雖然老說自己練功不認真,可光是看手,就知道她在習武上吃了多少苦頭。

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手心不符合年紀的繭暴露了她的身份。

可莫鶴生隻說道:“因為你臉上的粉沒擦勻。”

他放開蘇寶兒,用九環鏈將她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鎖在一起,拉著她原路返回,這時的蘇寶兒隻及他胸口,像他女兒一樣。

“喂,前麵真是進寨的路,你不信我?”

“大哥,你先讓我變回原來的樣子唄,我這樣腿太短了,跟不上你!”

“王八蛋你走慢點啊!”蘇寶兒撒賴蹲地,可她這點重量,莫鶴生還不放在眼裏,直接拖著她走,這回不是帶女兒,而是遛小狗了。

“莫少莊主,鶴生公子,玄之哥哥~~”她見硬得不行,便來軟的,奶聲奶氣地撒著嬌,一聲哥哥喊得千回百轉,把莫鶴生的雞皮疙瘩都喊了出來。

見莫鶴生果然頓了頓,蘇寶兒見有效,趁熱打鐵,抱著他的胳膊,眨巴著大眼睛喊“哥哥”,卻見莫鶴生笑著扭過頭來,舉起手刀:“再撒嬌,我不介意扛著你下山。”

“……”蘇寶兒一時覺得自己的後頸發涼。

“那、那你讓我變回原來的樣子啊。”

“變回原來的樣子,好讓你趁機縮骨逃跑嗎?”莫鶴生笑容不減,“這幅身體,應當是你能縮到的極限吧?就這樣,挺好。”

“……”就你聰明。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山下走,蘇寶兒也不知道莫鶴生要把他帶到哪裏去,但是走了沒一會兒,日進就不見了。

“你家護衛呢?”

“自然是去你家寨子送信了。”

“送什麽信?”蘇寶兒剛問出口,心裏便已經有了答案。

合著這是要拿她去威脅盛桃唄。

卑鄙。

二人回到廬陵城,莫鶴生的寬袖掩住了他們之間的九環鏈,二人漫步熱鬧街頭,碰巧路過了春滿樓。

春滿樓還是和以前一樣生意如火,說書人在前廳口若懸河,吃茶人叫好聲此起彼伏。

隻是再也沒有那位風姿綽約的老板娘九薑連了。

蘇寶兒駐足門前許久,莫鶴生便伴她左右。

他問:“在想什麽?”

蘇寶兒回過神:“我在想,我當初為什麽沒有一刀結果了梅星川。”

莫鶴生了然地點點頭,見蘇寶兒神色不好,便岔開話題:“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現在的春滿樓掌櫃的是你們桃仙寨的人。”

蘇寶兒登時瞪圓眼睛,想要反駁,莫鶴生便已經拉著強拉著她走遠了:“休想求救。”

他拉著蘇寶兒到綢莊,給她買了兩身衣服,令蘇寶兒震驚的是莫鶴生竟知道她的尺碼。

問及她喜不喜歡的時候,蘇寶兒不置可否。

莫鶴生的審美自是好的,隨手一挑的成衣,做工和麵料都是店內數一數二的好,而且顏色花樣都十分素雅貴氣,又帶點小女孩的嬌嫩朝氣。

蘇寶兒也不是不喜歡。

隻是見過天上雲彩的人,再低頭看地上的泥,無論如何都提不起欣賞的興致。

“你要真想送我衣服,就把你身上這件扒下來給我,我能改成兩條裙子。”

莫鶴生沒好氣地把衣服裝進袋中:“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隻覬覦我衣服的女子。我可沒那麽多衣服給你禍害。”

“笑死了,你除了好衣服,還有什麽可值得被覬覦的?你這幅外白裏黑的皮囊嗎?”

這廂兩人正鬥著嘴,綢莊的老板娘前來搭話:“公子是給這位姑娘買衣服嗎,噢喲,沒想到公子瞧著這般年輕,已經有這麽大的閨女了?那您剛才買的衣服恐怕不合身啊。”

“誰是他閨女!”蘇寶兒火速澄清,這老板娘也是沒眼裏見的,誰瞧了莫鶴生這般年輕,都說不出她是他女兒的話來,頂多也就是妹妹,可這老板娘非得讓莫鶴生占她便宜。

莫鶴生不理她,隨口答道:“這是買給她長大後穿的。”

這分明就是把爹的身份給應下了。

蘇寶兒心中啐了一口莫鶴生,忽然靈光一閃,猶如川劇變臉一般,烏溜溜的大眼睛瞬間便水汪汪得仿佛滲出了淚來,她聲音又甜又奶,還帶著委屈的小鼻音,端叫一個我見猶憐。

“寶兒自幼命苦,家中貧困,這公子見我年幼貌美,便與我家父兄串通一氣,擄我到其家中做童養媳。寶兒年方八歲,便得日日服侍,做牛做馬,日子過得昏天暗地,苦不堪言……”

說著說著,她竟真的哭了出來:“寶兒年幼,卻受盡欺淩,還望好心的嬸嬸能伸出援手搭救一把,替我報官。我身邊這位,看起來人模人樣,其實就是個衣冠禽獸!就連出街,也要將我禁錮……”

蘇寶兒正要展示他們手腕間的九環鏈,以示自己受到的非人道遭遇,可莫鶴生先人一步,將她拽出了綢莊。

不過看到鋪內眾人對莫鶴生投來的鄙夷目光,還有莫鶴生落荒而逃的背影,蘇寶兒還是覺得大快人心。

“演技這麽精湛,怎麽不去台上唱大戲?”

蘇寶兒豪邁地擦掉眼淚,邁出六親不認的步伐:“接下來去幹嘛?”

“吃飯,我的小媳婦。”

蘇寶兒揚起拳頭就去錘他,莫鶴生大呼冤枉:“不是你自己說,是我家童養媳的嗎?”

老夫少妻,他可不介意。

***

蘇寶兒不知,曾屬於常家產業,廬陵城內最大的客棧,竟已歸為知閑山莊所有。

她與莫鶴生一同坐在客房裏看著滿桌的好菜,咽了咽口水:“別的不說,飯總是要吃的對吧,解開。”

莫鶴生已經動筷了,對蘇寶兒的話置若罔聞。

蘇寶兒嚐試著用左手使筷,結果半塊辣椒都夾不起,於是惱怒地揮揮被縛的右手:“解開!你信不信我把你這桌菜掀了。”

我吃不到,你也別想吃。

莫鶴生歎口氣,夾起一塊紅燒肉,遞到蘇寶兒嘴邊:“解開是不可能的。吃不吃?不吃拉倒。”

蘇寶兒連忙把嘴邊的肉叼走,吃得腮幫子鼓鼓,很是滿足。

接著,她嚐到了飯來張口的甜頭,指揮著莫鶴生喂這喂那,活似個大爺。

“你也可以用手抓著吃。”喂累的莫鶴生想要罷工。

蘇寶兒摸摸圓滾滾的小肚皮,露出饜足的笑意:“手髒,不可,還是小玄子深得哀家歡心。”

莫鶴生當即給她額頭賞了個爆栗。

***

吃飽喝足後,蘇寶兒倒在**不起來,莫鶴生隻好拖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看書。

“日進那傻大個什麽時候回來啊,盛桃什麽時候來救我啊,好無聊啊——”

“請你有點當人質的自覺。”莫鶴生繼續翻著書,頭也不抬地說道。

“如果他們晚上還不來接我,我睡哪?”

“我們又不是沒睡過。”莫鶴生口出驚人,把蘇寶兒嚇得捂住自己,手勁之大,連帶著莫鶴生也撲到**,被壓到的蘇寶兒抵住莫鶴生,尖叫著:“非禮——”接著便被莫鶴生捂住了嘴。

“又不是沒一個房間睡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莫鶴生皺著眉,從**爬起來,“我睡床,你睡地。”

“嘁,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

“和你比起來,我才是那香那玉好嗎?”

蘇寶兒做了個幹嘔的表情,以示對莫鶴生厚臉皮的不滿。

“那我怎麽洗澡?”

“……”這倒是真問倒了他。

就在這時,窗邊停了一隻白色信鴿,咕咕地叫了兩聲,莫鶴生招了招手,信鴿便飛了進來。

莫鶴生從信筒中抽出信條,蘇寶兒探了個頭過來也想看,結果被莫鶴生按了回去。

迅速瀏覽完信中暗語,他臉色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