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驚人
“洛大藥仙，沒想到你人模人樣的，結果是頭大笨豬啊。”
“你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知道是誰，簡直蠢到沒邊了！”
蘇寶兒聽完故事大概，忍不住狂噴起來，結果剛噴到興頭上，便被洛景棣一掌拍到床沿，把頭撞了個結結實實。
在那個故事裏，洛景棣喜歡的，是可以一針見血指出他的問題，知道他真正想要什麽的解語花。
這朵解語花，實際上是假扮九薑連的七星草。
可洛景棣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九薑連，他自我腦補愛而不得的苦楚的同時，還親手剜了心愛女子的眼睛。
他把她當作一個無足輕重的工具，讓她殺人，讓她聯絡起義軍，讓她拿自己的眼睛換九薑連重見光明。
他不斷地傷害她，又不斷地自我折磨。
她若不說，他便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你這份愛也不見得多珍貴，你是個藥師，你的醫術亦是天下無雙，你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辨別她們之間的不同，可是你沒有。”
“我看，不是你愛得廉價，就是眼盲心盲。”
蘇寶兒捂著腦袋上的大包，破罐子破摔：“我告訴你吧，阿七前輩早嫁人了，她丈夫對她好得不行！沒了你，她過得更幸福！”
洛景棣揚起手，蘇寶兒捂著頭脖子一縮，但那手遲遲未落。
隻見他自嘲地笑了笑：“是麽，那可……真是太好了。”
蘇寶兒意外地挑了下眉，試探性地放下手，還在感懷往昔的洛景棣，竟出其不意地將手拍在了她的頭頂上。
***
七星草仿佛瘋了。
妹妹倒在她懷中時，她隻覺得心髒像雷劈一般驟停，隨後是無法抑製的抽痛，一陣陣的，像石入水麵，心口**開的波浪一圈圈席卷她的四肢百骸。
這是她從小寶貝到大的妹妹，她想要護著一輩子的妹妹。
可是懷中的妹妹已經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
她的手所觸及之處皆是一片濡濕，鼻尖嗅到的，是她最熟悉不過的血腥味。
是誰？！
她的真氣在不斷外散，內力洶湧澎湃地攻向四周，衛靈衣已被她雄厚的內力震出幾丈之外，七星草聚氣凝神，憑直覺攻向那劍氣襲來的方向。
不遠處出來一聲低笑，即便十分克製，也能從中聽出那人的興奮。
“終於得見正宗的落霞掌，七前輩，還請多多指教哦。”
這獨特的慵懶尾音，不是玄長使梅星川又是誰？
“找死！”
七星草衝了過去。
她以掌對劍，竟絲毫不露頹勢，每一招角度都狠辣刁鑽，她出掌快若幻影，真氣恍若實體般微微閃爍著霞光。
“七師叔能贏……對吧？”扶著盛桃的洛荷衣焦慮不已。
盛桃杵著大刀，勉勉強強站立著身子觀戰：“不好，你難道沒發現七前輩的真氣一直在外散嗎？”
洛荷衣怎會沒發現，她是藥師，也是醫者，一眼就能看出七星草的異樣。
“師叔真氣大亂，若再不阻止，便會走火入魔。”
附近倒得橫七豎八的參會者已有稍稍恢複意識的人。
他們身中霧毒，若再放任下去，就要七竅爆血而亡了。
所以洛荷衣下來時便指揮眾師兄弟催動內力，釋放體香，替這些人解毒。
這隻能讓他們恢複意識，但他們依然動彈不得。
這些人醒來便見到一名身穿官服的怪人，使著一套如銀河墜地般的劍法，與一名隻使掌法的眼盲婦人打得不可開交。
這一場決鬥精彩得讓人心血澎湃，星光與霞彩交錯，像是一場事關生死的大型藝術。
但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七星草招式愈發暴亂，她的真氣不斷向外擴散，無差別攻擊使她擊中了地上不少人。
“那是梅星川？這大內第三高手怎出現在此處？”
有參會者終於認出了決戰之人，一臉迷惑。
官府的人怎麽介入武林之事了？
“這掌法沒見過啊，還能隔山打牛？！也太詭異凜冽了吧！”
這時，洛荷衣忽然大喊：“七師叔！快停下！”
因為她看見了七星草眼上白綾滲出了血漬，緊接著是鼻孔、嘴角和耳朵，皆開始滴血。
她就像要爆開了一樣，控製不住地外泄，如同瘋魔了一般。
但洛荷衣根本無法上前，因為他倆形成了一個無法攻破的氣場，外人連視線都跟不上他們的動作，更別提接近了。
忽然，一根銀鏈鐵環衝破二人由內力營造的絕對領域，精準圈住了七星草的腰，狠狠往外一帶。
七星草控製不住地嚎叫，正要震碎鐵鏈，一人忽然上前，從後圈住了她的腰。
“阿七呀阿七！要乖乖！”
入魔的七星草尚存一絲意識，她感受到身後的溫暖，微微一頓，聲音喑啞：“茗、哥……”
控製著鐵鏈的莫鶴生即刻上前點了她幾處穴道，洛荷衣見狀緊接著抽出數根銀針撲向七星草。
是時絕對領域一破，另一邊無數絲線精準纏住了梅星川握劍的手，剛猛內力一擊，竟讓他手腕吃痛，不自覺鬆開了手。
一個劍客，竟被迫鬆開了握劍的手！
梅星川反應很快，立刻用腳去勾掉落的劍，空中又射來數根絲線，這些絲線像是算準了他的動作，使得劍在空中打了個拐，倏地一下便被抽走了。
地上橫七豎八的參會者：“……”
能把江湖一流劍客像媳婦一樣寶貴的劍奪走，這用絲線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會作死的人。
梅星川若有所思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輕笑一聲，手指指節發出哢嚓哢嚓的滲人聲響。
他幾步上前，緊隨著劍的方向，身影隱沒於密林迷霧之中。
“那個死丫頭，又在整什麽幺蛾子！”
盛桃一見那絲線便知是蘇寶兒出手了，這丫頭傷治好了麽，怎的突然冒出來逞強，簡直不讓人省心！
她強撐著拔出刀，想要去追，但是沒走幾步，喉間便又湧上一股腥甜。
七星草在常茗的安撫下逐漸平複內息，跟著九薑連一起進穀的日進立刻抖開一件流光溢彩的淡金色長袍，恭恭敬敬地給隻穿了裏衣的莫鶴生披上。
莫鶴生穿好衣服，收回九環鏈，攔住盛桃的肩。
“我去追。”
你那花拳繡腿的，去能有什麽用？
莫鶴生似乎聽到了她心中的話：“洛藥仙說，她不會有事。”
***
蘇寶兒現在覺得這具身體仿佛不屬於自己。
過於輕盈，過於力量充沛，過於五感敏銳。
她用線卷起星川劍就跑，隻是輕輕發力，便蹬上了樹頂，總是不自覺便用力過猛。
她有些不適應現在的身體。
洛景棣說，他暫時疏通了她體內混亂的真氣，讓所有的真氣凝為一股巨流，源源不斷地為她的身體提供能量。
她體內仿佛睡龍般沉寂的真氣，是當年宋音注入她體內的，另一層淺薄的剛猛真氣則是多年練震寰斬積攢的。
她這麽多年武功不長進的原因就在此。
震寰斬與玄暉索所修內心功法大相徑庭，她二者皆修，導致體內兩股真氣不斷打架，所以才會適得其反。
當年繡衣使之首，大內第一高手宋音可是將所有功力都傳給了她，她自己竟懵然不知。
經洛景棣疏導，體內沉睡已久的內力終於蘇醒，甚至與她修習震寰斬的剛烈真氣交融於一體。
“小姑娘，你這可是在跟皇上作對。”
梅星川在其後窮追不舍。
“本姑娘可是土匪，怕他？蕭雲衡那小崽子算哪根蔥？”
梅星川驟然下腰，鼻尖堪堪擦過一根如刀般的絲線。
接著他的每一步都充滿猶疑。
因為他已身處線陣之中。
密林正是布陣的絕佳之所。
這些線又細又密，偏偏又如刀般鋒利無比。
蘇寶兒立於遠處樹梢，還在不斷地朝他甩出絲線。
內力無比充盈的蘇寶兒，出手速度譬如追光，幾乎連影子都看不見。
就連頂級高手梅星川這樣的人物躲起來都有些吃力。
梅星川此時的狀態，比和七星草對戰時還要興奮。
他隻覺得自己身體裏每一個嗜睡的細胞都蘇醒了，它們張牙舞爪，無時無刻叫囂著——殺了她！殺了她！
太有意思了！
他踢倒一棵樹，劈手斬斷一根樹枝，他竟以樹枝為劍，斬斷了樹幹間的線陣。
他身形一晃，便已至蘇寶兒跟前。
她還未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手中劍鞘一空，眼前隻閃過一道刺目星光。
梅星川已閃至其身後空地上，劍鞘還在蘇寶兒手中，他無法收劍，隻好舉起星川劍。
手中劍刃一轉，鋥亮的劍身倒映著他的臉龐。
劍鞘落地。
蘇寶兒從樹梢上摔了下來。
梅星川死魚眼中好不容易露出的興奮，瞬時煙消雲散。
“唉喲，我的屁股。”
梅星川身體一僵，眼睛驟然瞪大，他不可置信地猛然轉身。
蘇寶兒捂著自己的屁股，從地上踉踉蹌蹌爬起來，仔細檢查露出的一截玄暉索，反複確認沒有破損後才鬆了一口氣。
怎麽會？
怎麽會有人在他隕星一劍下安然無恙？！
方才他出招時，她袖中似乎甩出一條紅綾，擋於其劍招之下，但他當時並未在意。
此刻仔細一看，那紅綾有些眼熟。
梅星川的心砰砰跳了起來，震得他胸腔發顫。
他迅速發難，招招致命，一開始她還在揉屁股，動作遲滯被他劃破了皮膚，但接下來竟完全跟上了他的節奏，他一劍都刺不中她。
紅綾，再讓他看一次那個紅綾！
可是蘇寶兒卻並未如他所願。
蘇寶兒煩了。
梅星川的動作在她眼裏愈發慢了起來，她幾乎可以預測到梅星川每一劍即將刺向的方向。
她從腰間抽出鳳歸，長刀出鞘，大開大合，橫劈豎斬，威力猶如斬天斷地，橫掃一片大樹。
她閃身一躍，空翻於梅星川頭頂，甩出絲線套住梅星川的脖頸。
她落於梅星川身後，背對著他，將鳳歸往身後一送。
她聽到了骨肉撕裂的聲音。
梅星川來不及震驚自己胸前出現的刀刃，他手上動作未慢，也將星川劍向蘇寶兒的方向送去。
劍刃擦破了她的胳膊，她絲線一甩，即擊開了他的劍，隨後抽出長刀，握著絲線往前幾大步，拉開與梅星川的距離。
那線就在纏在他的脖子上，她隻要稍稍用力，便能取走他的性命，為九姑報仇。
“為何還不動手？殺了我你就贏了。”梅星川背對著她，聲音卻聽不出一絲對死亡的恐懼。
死到臨頭了，他還在興奮什麽啊？！
“就是不殺你，我也已經贏了。”
蘇寶兒心一橫，剛要用勁，梅星川便已在此空檔下斬斷了脖頸上的絲線。
“哈哈哈蘇寶兒嗎？我記住你了！”
即使被刀刺穿，他的動作仍然矯健敏捷，轉瞬便沒了蹤影。
“期待下次見到你，哈哈哈——”
蘇寶兒被梅星川笑得毛骨悚然，她還欲去追，可腳步突然遲滯，身體的氣息和血液似乎凝結了一般，隨後又不斷衝撞了起來。
她扶著一棵樹，頭暈目眩。
靠，洛景棣還真是嚴謹，說暫時就是暫時。
這威風耍夠一炷香了嗎？
她腳步虛浮，向後踉蹌了一下，跌入一個懷抱，身後那人連忙探她的脈象，重重歎了口氣。
是莫鶴生。
他什麽時候到的？
她向旁邊抬眼看去，卻見到密林中冒出一個個人影來。
好像大多都是賞蝶會的參會者？
迷迷糊糊間她看到有一名青年朝她作揖呐喊：“桃仙寨什麽時候又出了個武學奇才？！小弟實在仰慕蘇姑娘剛才的英姿，請受小弟一拜！”
這一聲呐喊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對她的恭維讚歎之聲一浪高過一浪，嘰嘰喳喳，吵吵嚷嚷。
蘇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