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蝶穀

萬蝶穀是天下第一大藥穀,盤踞西南數十年,也並非未被覬覦過,隻是從未有人成功罷了。

洛大藥仙雖然麵冷心冷,但始終不喜輕易下狠手。

他若想神不知鬼不覺讓人下地獄,那隻是分分鍾的事情。

可他僅僅是個沉迷修煉各式藥蝶的歸隱避世之人,對奪走旁人的性命不大感興趣。

但這並不代表,號稱毒物遍地的萬蝶穀是個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萬蝶穀有三層屏障,分別在蝶山村口、萬蝶穀入口和萬蝶花圃。

這些地方遍布迷霧,霧中帶毒,即便是蒙住口鼻,遮住皮膚,毒也會順著衣服,滲透進體內。

人長期處在這種毒霧裏,容易心慌焦慮,產生幻覺;隨後逐漸四肢麻痹,血液凝固;再然後便是經絡堵塞,不省人事;最終凝固的血液會如黃河決堤一般,從七竅爆開。

整個毒發過程隻需一天。

現在距離他們入穀,已過了近六七個時辰,正是到了不省人事的階段。

“為何我與盛少當家無礙?”

洛荷衣答:“一是少當家服用了百靈花,此毒可解。二是你們都在師父與我身邊,蝶穀弟子身上的體香便是這迷霧的解藥,功力越高,體香解毒效果便越好。”

“這些參會者做的最蠢的事,便是掀了那專門替他們解毒的花棚。他們若想自行解毒,就隻有活著回蝶山村口迷霧中呆半日了。”

莫鶴生了然地點點頭,放下簾子,自嘲道:“那我這機關倒是白做了。”

忽然,樓下傳來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整座迷蝶樓似乎都震了兩下,軒窗被震開了幾扇,搖搖欲墜。

接著又是一下,一聲接一聲,巨響的間隔時間愈發短暫。

“有人在砸門!那門可是重鐵所製!”

盛桃緊抿著沒有血色的唇,她擔憂地望向房門,忽地又是一聲巨響,她身邊一隻瓷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莫鶴生循聲望來,盛桃卻已不在原位,隻能瞥見窗口一抹暗紅色的衣角,他衝上前去,卻已來不及抓住。

盛桃竟從窗戶一躍而出了。

莫鶴生無奈大喊:“盛少當家,你身上還有傷!”

可盛桃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她一柄大刀雪刃朝下,猛地劈了下去。

“你這王八羔子若再手賤砸門,擾了寶兒療傷,老子非得拿你的頸間血祭刀!”

她口吐芬芳完,刀也送至。

但底下那人動作比她快,一個閃身躲開攻擊。

“今上有令,捉拿賊子洛景棣,爾等膽敢不遵?”

迷霧間,依稀能看清一個光禿禿的圓腦袋,盛桃反手將大刀上挑,堪堪擦過那了空和尚的下顎,嘴裏繼續罵道:“你老子我是土匪,那小屁孩的令在老子眼裏就是放屁!”

盛桃的刀又快又急,即便是八十斤的重器,在她手中也不過是輕飄飄的鐵片,隻是這鐵片能削鐵如泥罷了。

盛桃的刀十分霸道,力道如山倒,橫掃似千軍,很快便占了上風,控製住了局勢。

她不像之前在戲蝶潭留有餘力,此番招招都下了殺手,但和尚似乎之前也留有後手,實力遠不止之前所展示的那般。

他全都躲過了。

盛桃的每一刀都貼著他的肌膚擦過,看起來驚險,卻未傷及分毫。

“盛施主的刀,似乎變慢了些許啊。”

被他發現了。

盛桃受了重傷,方才招招用盡十足全力,自是消耗了不少體力。

但超越極限本就是習武之人所追求的,盛桃獰笑起來,耳畔唯有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她似是進入一種無我的境地,和刀融為了一體。

她的刀快了一倍。

刀影就像一張天羅地網,她的每一招都將了空和尚網了進去。

“我不會向吃官糧的假和尚布施,休要用‘施主’二字來酸我。”

話音剛落,盛桃一刀劈向了空和尚的頭,一道血痕從他的右眼一路劃向左嘴角,似是將他的臉一分為二,鮮血從傷口中狂飆而出,盛桃拿刀身一擋,免遭濺血。

了空立馬抓住了這個空檔,朝盛桃當胸一拳,金剛伏魔神通,力剛氣猛,一拳有如千斤重錘,直接將盛桃擊飛了出去,猛撞在迷蝶樓的石牆之上。

這一拳擊在盛桃斷的兩根肋骨之上,傷上加傷。

了空和尚滿臉是血,他仰天長嘯,疾飛而來,似是要補上致命一擊,八陣圖應機發動,將他卷了進去。

盛桃捂著胸口,強忍住喉間腥甜之血,握著刀柄的手指指節緊得發白。

迷蝶樓因這二人猛烈的交戰而搖搖欲墜,洛荷衣從窗戶裏伸出半個身子焦急觀戰,朦朧間見到盛桃被擊飛出去,急道不好:“萬一斷的肋骨戳進肺腑,那可就神仙難救了!”

“莫公子,師父與寶兒妹妹便交由你護法了,我必須得把少當家救回來!”

洛荷衣一躍而出,直奔盛桃。

緊靠著石牆的盛桃掙紮抬眼,看向八陣圖中努力為她打掩護的萬蝶穀弟子,刀光劍影,萬毒侵襲,的確是步步險境。

可是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奇技**巧都是無用的。

了空和尚金光護體,三拳兩掌,竟將蝶穀弟子紛紛震開,八陣圖雖是連環套,破了一陣又接一陣,但蝶穀弟子實戰太弱,很快就在了空的金剛伏魔神通麵前敗下陣來。

此陣對於了空來說,威力不大,但勝在容易讓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精巧細密的設計時常讓他應接不暇,若非他有金剛不壞之身,早已被剮了九九八十一刀了。

他剛剛破陣,正要給盛桃補上一記致命重拳,可方向還未辨明,他卻突然愣住了。

他右眼已毀,微微垂頭,隻能靠獨眼瞥至一頭烏黑秀發。

秀發被一根朱紅色的發帶高高束起,英氣颯爽。

他麵上傷口的血緩緩垂下,滴落在她朱紅色的發帶之上,留下一處暗紅的漬跡。

秀發的主人半跪在他的麵前,緩緩抬起頭,臉上掛著諷刺的獰笑。

她側了點身,便讓他看見一抹雪光。

那柄黑背砍山刀竟直徑捅進了他的肺腑,貫穿了他的身體。

盛桃僅在他解除金剛伏魔神通的短暫一瞬,便已將刀送至,分毫不差。

此等眼力與魄力,在江湖中也鮮有對手。

如今的小孩,還真是令人生懼啊。

了空和尚垂危之際,用盡全力,朝盛桃的天靈蓋擊出一掌,可盛桃已抽刀而退,旋身立於他五尺之外。

掌風掀起一地砂石飛花,也掀起了盛桃的衣角與發梢。

盛桃大刀杵地,外衣披敞,隨風飄揚,內裏裹了一層又一層雪白的布條。

一滴鮮血滑了下來。

接著,鮮血像斷線的珠子一般從她的嘴角落下,濡濕了一大塊她胸前的白布。

“少當家!”

洛荷衣一跳下來便見到這麽一個恐怖的場景。

盛桃聽見聲音,連忙用手背狠狠擦了把嘴角,冷臉朝洛荷衣點了下頭。

洛荷衣卻是臉色突然大變,空中湧現出一股熱流,她倏地出手,將盛桃拉開,自己則暴露在那股熱流之中。

迷霧中忽現一黑紗女人的身影。

她一掌已至,卻在洛荷衣跟前猛然刹住,硬生生拐了個方向,砸得她身後的石牆一聲巨響。

洛荷衣迎麵對上那女人驚詫的臉,那張臉除了妝容妖豔之外,與她本人並無二致。

“衛靈衣!”

洛荷衣擒住靈兒的手腕,被喚作“衛靈衣”的靈兒似乎有些狼狽,但是麵上還是帶著媚笑:“見著姐姐,怎的如此沒大沒小?”

洛荷衣不理,隻是繼續質問道:“衛師伯派來的人竟是你?!”

“不是我還能有誰?”衛靈衣語氣略有恨意,“璿璣閣中,除了閣主大人外,恐怕隻有我最恨你萬蝶穀了。”

“哪裏跑。”

衛靈衣後麵有人追來,她慌亂地回頭看了一眼,一個雲手擺脫了洛荷衣,連忙從原地跳開,撈起了空和尚便要跑。

七星草已經趕到。

她的耳朵比尋常人的眼睛還厲害,再加上此時陣法已破,七星草出入此地如入無人之境。

薑還是老的辣。

七星草竟將衛靈衣逼至了牆角,仿佛拳打落水狗。

衛靈衣拽著了空的衣領,被七星草逼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學來這假的落霞掌,但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落霞掌沒你使的那麽陰毒。”

“昔日鳳台莊內,你與那和尚聯合夾攻我,方勝我一籌。但若隻對付你,僅憑我一人都綽綽有餘。”

七星草抬起右掌,正要發力,衛靈衣情急之下將了空和尚擋在麵前。

忽然,七星草身後星光一閃,她抬起的右掌竟被人從遠處用劍氣斬傷,頓時鮮血淋漓。

衛靈衣看準時機,朝七星草胸前擊去一掌。

與此同時,身後提劍之人的腳步也近在咫尺。

她避不開。

她以左掌與衛靈衣掌心相對,內力相持不下,焦灼而不可後退,因為一退便會氣血攻心,可此時背後劍氣已至,她的整個後背都空不設防。

但死亡前的疼痛並未如期而至。

她隻聽得一聲悶哼。

“姐,對不住,阿九學藝不精。”

身後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愈發微弱。

“姐,這是我欠你的。”

身後人與她背貼著背,一如幾十年前的每一夜。

隻不過多了血腥味。

***

迷蝶樓內,蘇寶兒盤膝而坐,已然恢複了些許意識。

樓外打鬥聲很激烈,她聽見了盛桃揮刀罵人的聲音,也聽見了落霞掌交錯的破風聲。

“洛大藥仙,你不是隻煉藥,不救人麽?”

她慘白著嘴唇問道。

身後還在替她疏解內力的洛景棣閉眸不答,良久才道:“看在阿七的麵子上罷了。”

“七前輩明明是璿璣閣的人,藥仙怎麽一見到七前輩就成恭順的綿羊了?”

洛景棣語氣不善:“小孩子不要東問西問。”

“你自己說的,看在七星草的麵子上哦,我可是幫過她的。”

幫她救過丈夫。

蘇寶兒直覺洛景棣對七星草的感情不對勁,於是強行咽下後半句話。

洛景棣冷臉閉目不理她。

“七前輩就在外麵。”

洛景棣終是睜開了眼。

“你們的故事到底有多糾結,才讓你既要追殺七前輩,又對七前輩念念不忘?”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長嘯,是盛桃的聲音。

“九姑——”

蘇寶兒心下一驚,向窗戶的方向探了探頭。

“不要命了?專心!”

洛景棣喝道。

可他自己卻是額冒冷汗,被盛桃那聲淒厲大喊震得心神不寧,一時真氣行差踏錯,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關於七星草和九薑連,即便幾十年過去了,他仍然記得初見她們時的場景。

有時候,有些事,有些人,會成為一輩子的難以忘卻和追悔莫及。

七星草便是他人生中這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