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籌帷幄

兩個時辰之後,穀內形勢急轉直下。

萬蝶穀所有弟子化整為零,以五人為一小隊,分布在穀內各個角落,利用對山穀地勢的熟悉,對攻入穀內的繡衣使者逐一擊破。

“敵人似乎對萬蝶穀也很熟悉,那我們就要利用這份熟悉。”藥穀中央的迷蝶樓內,熏香繚繞,莫鶴生在大廳內懸掛的巨幅地形圖上,勾畫出一處化蝶棚,“此處是萬蝶穀的命門之一,雖居於深處,但必定是敵方要搗毀之處。”

他在化蝶棚的西南方和南方各畫了一條線:“化蝶棚坤位半裏開外有一處低穀,隻要在離位設限,把敵人引到坤位這條路上,一到低穀,便可動手。”

盛桃撐著膝蓋,土匪似的岔開腿坐在一旁,她外衣披散著,整個上半身都被洛荷衣纏滿了繃帶,看唇色似是恢複了些許元氣,她聽了莫鶴生的布署,興奮道:“我知道,這就是那兵法裏說的‘關門放狗’!”

“……”莫鶴生瞥了盛桃一眼,無奈道,“是‘關門捉賊’,不過也差不多。”

洛景棣聽完,袖子一甩,幾隻閃著藍色熒光的蝴蝶,在空中打著旋,交錯著往西南方飛去。

***

化蝶棚外不遠處,三名黃袍繡衣使陷入迷惘。

“按地圖,的確是南邊這條路。”

可是南邊哪有什麽路,都是些嬌豔龐大的花卉和藤蔓,其間還穿插著無數蝴蝶。

“無妨,不是還有一條路麽,順著羅盤方向走即可。”三人之中的小頭目仔細研究了一番,說道,“化蝶棚是萬蝶穀專門孵化藥蝶的地方,若能直搗黃龍,咱哥仨可是頭功一件,走!”

三人沿著預留給他們的路,走向那處低穀,待行至最低點時,一聲尖嘯直衝雲霄,掩藏在密林中的毒物從四麵八方紛紛湧現,不留一處可以逃跑之地。

再有綠藤神出鬼沒,纏住那三人的手腳,限製住了他們的行動。

慘叫聲淹沒在蜿蜒的花斑大蛇之中。

***

“治兵如治水,銳者避其鋒,如導疏;弱者塞其虛,如築堰。”莫鶴生的炭筆接連點了好幾個地方,“敵人若是太強大,便要分而化之。”

盛桃問道:“道理都懂,但是對方人太多了,怎麽才能分而化之?”

“敵人的目的是滅穀抓人,迷蝶樓必然是集眾力圍剿的地方,現在穀內有毒物阻礙,兵力才還未到達。”

莫鶴生畫了幾張陣法草圖,接著道:“聽戰報,主力部隊已經打到花圃了。花圃本就迷霧濃重,最是布陣的絕佳之處,我畫了幾張陣法圖,隻需將布局稍微更改一下,配合不同花草的藥性,就能達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盛桃盯著陣法圖,摩挲著下巴思索片刻後,憋出一句:“這啥啊,鬼畫符?”

“……”莫鶴生白了盛桃一眼。

洛景棣掃了兩眼圖紙內容,唇角微勾,朝洛荷衣點頭示意,洛荷衣會意,立即將陣法圖分發了下去。

***

花圃附近,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僅僅隻是改了一草一花,一木一石的布置,一個原本隻依靠幻覺的陣法,變得殺機重重,危機四伏。

十幾支先行隊伍因為參照物有所變化,在大霧中迷失方向,走著走著,便踏入了死門。

藤蔓和毒物將繡衣使者驅散成各個小股。

有的因陷幻覺,互相衝撞,自相殘殺,鮮血四濺。

有的不斷在迷霧中繞圈,越繞越累,最終在附近花卉的藥性作用下力竭而亡。

有的察覺到了花圃中花卉的古怪,揚言要放火燒穀,結果被小藍花撲了滿身,以致全身皮膚潰爛。

百人隊伍中有大半折在了花圃,剩下的幸存者被折磨得非瘋即癲,落荒而逃。

惟有黃長使了空和尚,以及跟著他的一批淘汰參會者未受太大影響。

***

洛景棣倚著小軒窗,看了看天色,心中暗暗計算著時辰。

“我還以為堂堂大藥穀,會有那種見血封喉的毒藥呢。”盛桃揉著酸痛的肌肉說道,“藥仙下的手也未免太輕了。”

洛景棣冷笑一聲:“那群朝廷鷹犬還配不上我親製的毒藥。”

見血封喉,說來容易,但要研製起來,需得耗費數不盡的心血。

如此珍貴的毒藥,怎能說拿出來用就拿出來用的?

“即便是打到家門口了?”

洛景棣依舊不緊不慢,看不出一絲事態關己的急迫,低聲喃喃:“嗬,真當我萬蝶穀是說攻就攻的麽。”

“什麽?”盛桃沒聽清。

洛景棣收回看天色的目光,回頭看向盛桃:“我說,你服用的百靈花有解百毒之效,遠了不說,起碼近幾年內,尋常毒物奈你無何。”

盛桃聞言,的確有一身輕鬆之感:“寶兒服用的鳳姝草也有此效麽?”

“鳳姝草不一樣,但總歸對她有益。”

盛桃樂嗬打趣道:“你這沒胡子老白臉大叔,怎的突然轉了性,當起好人來了。”

洛景棣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變化,他額頭一根青筋暴起,但又被他強壓下去,隻是皮笑肉不笑地睨了眼盛桃,心道不同乳臭未幹的臭丫頭計較。

為何突然轉性?

還不是那女人說,要拚死保護恩人血脈。

有些虧欠,是無論怎樣百依百順都彌補不回來的。

這時,有弟子欣喜回報,說是莫鶴生的陣法,配合穀內各藥性的花卉,奏了奇效,攔截住了大部分敵人。

盛桃聞言,對莫鶴生刮目相看,她起身一掌拍在莫鶴生的後背,把他拍得一個踉蹌,差點沒噴出血來。

“我平時隻道你是個陰險虛偽的奸商,沒想到你這小白臉還有排兵布陣,做軍師的才能。”

莫鶴生沒好氣地回道:“前半句我就當你沒說。”

“誇你呢。”盛桃搭著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許是好幾次生死與共,讓她對莫鶴生生出了些許惺惺相惜的親近感。

就在這時,另有弟子匆忙回報,說了空和尚帶著一群參會者,快攻到迷蝶樓了。

同時,洛荷衣從房間裏跑出來,麵露慌張:“師父,寶兒妹妹情況不好,求您來看一下。”

莫鶴生和盛桃臉色瞬時大變,盛桃風一般卷進了房間,莫鶴生剛要動,忽然想起了什麽,拉住洛景棣:“參會者會被黃長使煽動,理由可能就是我們這群進入第二關的人,俞道長他們現在都在哪裏?”

“放心,他們都沒事。”

“參會者大多都是武林人士,若知道朝廷人士夥同九歌殺手插手江湖之事,必會觸底反彈,所以隻需俞道長這種德高望重的前輩出麵即可解決。”

莫鶴生手指摩挲著扇柄上的刻紋,心有不安:“但是,擒賊先擒王,那和尚不好對付。”

盛桃又從房間裏衝了回來,扛起落在桌上的大刀,聽到莫鶴生的話,答道:“那個禿驢,由我負責。”

房間裏傳來連續不斷的咳嗽聲,莫鶴生心中憂慮不已,一進房間就見蘇寶兒又咳出一口血來。

她緊閉著雙眼,唇色蒼白如紙,唇縫處卻是一片猩紅,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

蘇寶兒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胡亂在空中抓了兩下,被莫鶴生握住了手,莫鶴生探了探她的額頭,燙得如燒紅的火爐:“藥仙,這是怎麽回事?”

洛景棣還沒來得及開口,盛桃率先大步上前,拍開莫鶴生的手,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模樣:“做什麽做什麽,怎麽動手動腳的。”

“那我也不能動手動腳咯?”

洛景棣負手立於莫鶴生之後。

“您當然不一樣,您請。”

盛桃一屁股擠開莫鶴生,把床邊的位置留給了洛景棣。

洛景棣上前替蘇寶兒把脈,越探眉間蹙得越緊,他看向一旁緊張得搓手的洛荷衣,問道:“荷衣,你怎麽看?”

“師父,我長這麽大從未見過如此脈象。寶兒妹妹體內似有三種真氣,正激烈地互相衝撞,再放任下去,不是筋脈俱斷,便是爆體而亡。”

“你將這三種真氣描述一番。”

洛荷衣俯身給蘇寶兒額頭搭上浸濕的臉帕:“一種似乎早就存於寶兒體內,像沉睡的巨龍,深厚綿長,但也很奇詭。”

“另一種真氣陽剛猛烈,雖然略顯淺薄,卻一直壓製著那股奇詭真氣。”

“第三種像是強行注入其體內,破壞了原有兩種真氣的平衡,進而導致三股真氣在體內亂竄。”

盛桃聽後已大致明了,甚是急切地道:“藥仙還是先救人,別急著考教弟子了。”

洛景棣瞥了眼盛桃,雙手一攤:“救不了。”

“什麽?!”盛桃與莫鶴生異口同聲。

“她這種情況,隻能自己熬,我頂多替她把那破壞平衡的真氣疏導出去。化瘀通絡的極品良藥鳳姝草已經給她服下,其餘且看她自己的造化。”

洛景棣將眾人驅散出房間,唯留洛荷衣一人守門,他兩下將蘇寶兒拍起,坐於她身後,兩手覆於她的後背,周身逐漸似有氣流流轉。

洛景棣曾有囑咐,內力療傷期間,萬不能有半分打擾。

可事違人願,不過一盞茶時間,了空和尚已帶眾人攻至迷蝶樓下。

莫鶴生挑開簾子一角,看向樓外,眼前景色皆被濃霧籠罩。

但他能聽。

樓外的叫囂聲,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所有敵人都陷在了他早便布好的八陣圖當中。

正所謂,軒皇傳上略,蜀相運神機。

古有諸葛孔明八陣圖懾桓溫,今有他莫鶴生效仿先人護蝶穀。

花草之下,盡為亂石,各高五尺,廣十圍,曆然棋布,縱橫相當,箕張翼舒,鶴形鸛勢。

蝶穀弟子順陣魚貫而出,此陣分為六十四小陣,另有蝶童子組成的遊兵二十四陣,共八十八陣,陣中變幻莫測,環環相扣,可謂大陣套中陣,中陣套小陣,陣中有陣。

這陣法靈活奇詭,防不勝防,頃刻間便打得敵人落花流水。

忽然,底下沒聲了。

莫鶴生疑惑地向外探了探,心道還未及他預算的時間,怎就這麽快沒了活人的氣息?

守門的洛荷衣也意識到了樓外的古怪,但她卻是如釋重負地長舒了口氣。

“時辰可算到了。”

“何意?”莫鶴生問。

“莫公子真當我蝶穀毒霧是擺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