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敵為友

是時,萬蝶穀山洞內。

一片狼藉,飛石四濺,蝴蝶狂舞。

靈兒冷眼俯視下方,等了許久,飛沙還未散去,她隻覺無趣,甩手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幾枚銀色鐵環衝破沙石,嵌在完好的石壁上。

一個身材頎長的身影,破開飛石沙塵,持刀而上。

她以鐵環為踏板,三兩下大跨步,便已飛至靈兒身後。

大刀狠狠劈下,力能撼地,震塌了靈兒所處高台的一半。

靈兒反應快,險險與盛桃的刀氣擦過,但裙擺不幸被斬,一條又直又白的長腿若隱若現。

盛桃全身難受,咬得牙都快碎了,她心中狂啐洛景棣,若非中了這勞什子毒,害她拿不穩刀,這自稱九歌的古怪女人早已是她的刀下亡魂。

盛桃的身體停留在半空中,靈兒躲過刀氣,隨著被斬落的裙擺碎片,後翻到盛桃背後。

不好!

靈兒的動作稱不上快若閃電,若是平常的盛桃,可以直接在空中扭轉身體,用刀硬接下靈兒的落霞掌,亦或是閃身躲避,反手斬其頭麵。

但是對於毒至肺腑的盛桃來說,她對靈兒接下來的一記雷霆之掌,已是避閃不及。

盛桃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五感反應的遲滯。

彌留之際,她將全身之氣匯聚於後背,周身暖流橫躥,她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就像一顆隕落的天星,盛桃猛地墜落在地,砸出一個深坑。

半空中的靈兒也不好受。

就在她出掌的同時,一柄折扇打著旋朝她襲來,其扇骨還飛射出無數細針,封住了她四周的路。

她迅速收掌予以應對,不料扇針僅為誘餌,此時她已陷入一片線陣之中,劃破了幾處肌膚,被迫懸掛於半空。

折扇飛回地麵狼藉之中,一隻瑩白如溫玉的手,輕輕巧巧地收回扇子。

此時,地上灰石已散,那些本應該葬身於巨石之下的三人,竟皆完好無損。

“你們本不必救我的。”

之前被捆成粽子,嵌在石壁上的洛景棣,如今正好端端地立於蘇寶兒身後。

蘇寶兒手中控著線,忙中抽空回道:“你要死也沒人攔你,順手罷了。”

洛景棣聞言,暗笑了一聲。

“盛桃,快去看盛桃!”

不用蘇寶兒說,莫鶴生已經往盛桃的方向趕去了。

盛桃看起來很不好。

她滿臉是血,身上還不知斷了幾根骨頭,不過莫鶴生粗略一探,似乎並未傷及內裏,隻是暫時沒了意識。

他即刻背起盛桃,跳出深坑往回趕。

蘇寶兒見到盛桃的情況,怒火燒心,她手中的線越收越緊,那些線割爛了靈兒身上裹著的黑紗,滲入了她的皮膚。

殺了她!

蘇寶兒心中唯有這一個念頭。

滅了常勝一家的就是這個女人,指使李岩血洗鳳台莊的也是這個女人。

這個會落霞掌的,假冒九歌名頭作惡的罪魁禍首!

她的餘光瞥過洛景棣,便見他抬起手指,指向空中被縛的靈兒。

“七星草和你什麽關係?你為何會使落霞掌?”

蝴蝶越集越多,籠罩在靈兒的身上,撲棱的翅膀逐漸漫上她的臉,似有攀上她雙眸,紮瞎她的趨勢。

靈兒哈哈大笑,尖利的嗓音穿透了在場眾人的耳膜。

“是啊,這可是七星草的落霞掌呢。藥仙,你舍得殺我嗎?”

下一瞬,一股熱流通過無數根絲線,遽然回衝,撞擊著蘇寶兒的心脈。

蘇寶兒一時意識遲滯,大腦空白了一段時間。

她隻覺自己的五髒六腑,在這股滾燙的熱流激**下,經過了排山倒海般的攪動。

再回過神時,她手上絲線已鬆,跪在地上大口嘔起血來。

靈兒震開了周身絲線與蝴蝶,一個閃身便站在了蘇寶兒的麵前,她彎下腰與寶兒麵對麵,上挑的眼如同一柄武器的雪刃:“我討厭有人阻礙我掙銀子。”

她抬起手,擊向蘇寶兒的天靈蓋。

蘇寶兒毫無抵抗之力。

她在想,常家每一個枉死的人,都經曆了這一幕嗎?

女人的手掌輕輕撫在頭頂上,而自己則絕望地感受著自己每處骨頭,每處關節碎裂的聲音。

好慘啊。

但她沒有如願體會一遍。

她隻輕微地感覺到一股熱流,從背後緩緩穿過了她的身體。

然後便見靈兒的身體被擊得飛出三丈之遠。

她餘光瞥見洛景棣整個人都僵成了雕塑。

“寶兒姑娘,這裏有我。”

溫暖的手掌撫在她的肩頭,寶兒艱難地偏頭去看,便見一眼覆白綾的婦人,身姿挺拔,立於其身邊。

是七星草。

“阿七,”洛景棣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你果然還活著。”

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是聲音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抑製不住的喜悅。

七星草愣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去看。

良久後,七星草才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阿棣哥。”

接著便拉起蘇寶兒的手臂,探她的脈象,隨後便蹙起了眉頭。

很不妙。

蘇寶兒的脈象有好幾股真氣在不斷衝撞,似有沉降之勢。

七星草埋頭查看蘇寶兒的狀況,顧不上理洛景棣,洛景棣那樣孤傲的人,卻在此刻努力地尋找話題,嚅囁許久才憋出一句:“阿七,你和這個丫頭是什麽關係?”

“你不知道嗎,她是恩公遺孤。”

七星草終於是回了頭,隻不過雙眸上覆著的白綾,在洛景棣眼裏十分刺眼。

“是解救了天下所有雙生子的,那位大恩人唯一存留的血脈,我七星草自然要拚死護她。”

洛景棣一怔。

這時,遠處廢墟中的靈兒動了一下。

下一瞬,她已經站了起來。

遮臉的黑紗飄然而去,靈兒一步步走近。

蘇寶兒捂著胸口,極目力去看,待看清靈兒的長相後,她驚詫得瞳孔驟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七星草身形暴起,靈兒大笑,奮起接招,二人纏鬥不休,似兩道霞光互相衝撞,至死方休。

“這裏有我!快走!”

山洞中回**著七星草的聲音。

此時,莫鶴生正搭著盛桃的手臂,一路將她拖了回來。

盛桃已恢複了意識,她接回自己脫臼了的手臂,臉上掛著獰笑。

這是蘇寶兒太過熟悉的表情,隻有在逞強和極怒的時候,盛桃才會露出這樣似哭似怒般猙獰的笑容,又狠又狂。

蘇寶兒仍嘔血不止,嘔得腦袋發昏,全身發軟。

莫鶴生一把將蘇寶兒背起,還是不放心地問道:“少當家,莫要逞強。”

“是你莫要小看老子,老子——唔,你他娘做什麽!”

就在盛桃正要口出豪言時,洛景棣輕按了一下盛桃的胸腹,盛桃立刻倒吸一口涼氣,疼得臉色發青。

“斷了兩根肋骨而已,也確實沒必要逞強。”洛景棣冷言冷語諷刺道。

盛桃正要破口大罵,嘴裏忽然被塞進一團苦了吧唧的東西。

“百靈花,可解百毒。”

洛景棣反手又將震碎的鳳姝草塞進蘇寶兒嘴裏:“鳳姝草,可化傷淤。”

他接著對莫鶴生說道:“乾位生門,速出。”

莫鶴生即刻領會洛景棣之意,他用綢帶將蘇寶兒縛於背上,一手撈起還在“呸呸呸”的盛桃,將剩下的九環鏈擲於空中作為踏板,幾大步便越上洛景棣所指的乾位生門。

乾位即方才靈兒出現的那個洞口,洞口邊還倒著個口吐鮮血,瞳目放大的蝶童子。

洛景棣緊隨莫鶴生其後,垂眸看了眼那蝶童子,輕輕歎了口氣。

“快走!”七星草又大喊一聲,眾人方才從速而逃。

這處山洞離之前那片迷霧籠罩的花圃不遠,他們一出洞口,便見到不遠處一縷還未消散的紅煙,以及四周彌漫的火光。

洛景棣望著那縷紅煙,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波動,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有人攻穀。”

蘇寶兒頭抵著莫鶴生的側臉,埋於他的耳後微若地喘息著,她殘存的意識裏僅留靈兒的那張臉。

她畫著誇張的上挑眼線,眼神妖媚冷血,和溫婉清雅絲毫沾不上邊。

可就是這樣一張臉,所有五官組合在一起後,怎麽看都是化了大濃妝的洛荷衣。

蘇寶兒終於明白了。

那個叫靈兒的女人,必定是洛荷衣在璿璣閣的雙生姐姐,而那個在戲蝶潭與盛桃打得不分上下的和尚,就是靈兒口中的繡衣黃長使。

和尚與女殺手,這樣的組合便是七星草口中,圍困她於鳳台莊的罪魁禍首。

朝廷和璿璣閣聯手了。

“繡衣使與九歌聯手了。”莫鶴生竟將她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璿璣閣也是九歌一支,他這麽說的確沒錯,蘇寶兒也就省了些力氣糾正他。

“如今皇室垂危,朝廷有司徒、林氏分庭抗禮。司徒外戚掌控皇室,林氏勢力遍布軍界儒林,滅門常家,便是為了翦除林氏對軍器製造的控製。”

莫鶴生神色凝重,喃喃分析道:“前段時間,司徒忠曾上奏彈劾兵部庫司承製兵器來源不純,雖未點名道信說我知閑山莊,但矛頭指向呼之欲出。”

“那為何此刻又來萬蝶穀了呢?藥仙,您可和朝廷有所牽連?”

洛景棣依舊麵無表情,語氣譏諷:“你沒聽那人說麽,本賊子洛景棣,拒不奉詔,以至先皇崩殂。”

不、不是。

拒不奉詔隻是滅穀的借口。

他們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替璿璣閣剿除宿敵,作為滅門常氏的回報,還是以九歌名義引出九歌,鏟除九歌眾支呢?

蘇寶兒心中思緒萬千,又見有蝶童子來報,說是穀外攻入無數繡衣使者,穀內參會者集體造反。

洛荷衣已是抵禦不住,率領眾童子和師兄弟往穀中央的迷蝶樓躲避。

“洛大藥仙,如此情景,你我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我就問您一句話,您信我嗎?”

莫鶴生問。

洛景棣審視了一番莫鶴生,眉梢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