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楚歌

繡衣黃門。

“天地玄黃”四支繡衣使者裏,排名最末的那一派。

“蕭少珙死前,傳過你入京救治?”蘇寶兒扭頭問洛景棣。

洛景棣四肢脖子都卡在莫鶴生的九環鏈裏,但他神情依舊波瀾不驚,嘴上依舊刻薄傲慢:“他算什麽東西,也配讓我出山北上?”

蘇寶兒點點頭,深以為然。

“繡衣使者乃天子近侍,唯遵天子聖諭。新皇如此年幼,這踏平萬蝶穀,捉拿洛景棣之令,當真出自新皇之意?還是,你繡衣已是易了主?”

九歌以東皇太一為首,東皇太一手中執掌著一支精銳軍隊,那便是繡衣使者。

大梁建立之前,繡衣使皆為一批誓死效忠蕭曄的武林高手,其中以“赤眉仙姑”宋音最為強悍可怖。

建元之後,繡衣使納入官製,後進新人皆經過正途培養,並定期於內部選拔淘汰,他們不僅是梁帝的繡衣使,更是東皇太一的繡衣使。

隻有繡衣之長“天長使”才知道,他們效忠的是大梁真正的主人,他們效忠的是真正繼承了蕭曄遺誌的東皇太一。

若想指使繡衣使,官文裏除了天子行璽外,還必須加蓋東皇太一寶印。

蘇寶兒不敢說自己就是正統,但皇位上接連坐上去的那兩個人也並非名正言順。

所以繡衣者出現在此處,說什麽奉皇帝聖諭,實則早已棄初衷於不顧,成為了有心人手中的刀。

黑紗女人掩嘴輕笑一聲:“我又不是繡衣使者,有問題,找那和尚去。”

“那你是誰?”蘇寶兒仰頭問。

“我?”女人的聲音輕盈柔媚,聽起來十分耳熟,“九歌,靈兒。”

話音剛落,無數梅花釘,如暴雨一般襲來。

盛桃雖身中劇毒,卻仍咬牙奮起。

她奪過蘇寶兒手中的黑背砍山刀,重刀在其手中顯得輕盈無比,刷刷兩下便擋下了所有暗器。

梅花釘被刀背擊得四處橫飛,懸在半空,靈兒卻半分不惱,隻是抬起右手,手掌隔著空中的數隻梅花釘,向前輕輕一推。

不知是否為幻覺,蘇寶兒仿佛看見一隻透明的巨掌從天而降。

空氣中暖流激**,令人窒息的威壓撲麵而來,根本避閃不及。

隻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石壁坍塌,飛石四起。

頂頭一塊巨石在蘇寶兒的眼瞳中不斷放大。

這是……落霞掌。

被砸死之前,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原來,常家滅門的真凶,就是這個壞女人。

“哎呀,歪了。”

靈兒冷眼俯視著腳底下的一片狼藉,事不關己般地喃喃了一句風涼話。

***

與此同時,洞外花棚處,眾人正在造反。

起因是那幫忙和尚。

他不好好采藥,而是突然搬出兩具江南煙雨堂女弟子的屍體,直奔被淘汰的眾人所在的花棚。

他慷慨激昂陳詞一番,大罵萬蝶穀便是那草菅人命的九歌,並稱第二關裏毒物遍野,萬蝶穀是鐵了心要置他們於死地。

眾人見如花似玉般的姑娘死於非命,又有和尚推波助瀾,一時群情激憤,花棚登時便被掀翻,無數參會者在穀中打砸燒搶。

在場的蝶童子想要製止,卻被參會者打暈在地,五花大綁。

他們弄出的動靜太大,洛荷衣急忙率眾弟子回防。

其餘參會者不足為懼,隻需注意下手輕重,別毒死就行。

難纏的是那和尚。

他似是一身金剛不壞,麵對毒物毫不猶豫,幾掌拍開,直取洛荷衣。

洛荷衣為應付幫忙和尚,無心分神操控毒物,各參會者分散開來,四處破壞穀內珍稀花草。

洛荷衣此次匆忙帶來的弟子,大多還是半大孩子,人數又少,根本無力製止。

“速放冷煙!”

洛荷衣身後的一名蝶童子立刻掏出信號煙,但因為年紀小,怕得手抖,點了好幾次都沒點燃引線。

再一抬頭時,幫忙和尚已經閃到了他的身前。

和尚咧開白牙,憨笑道:“小施主,需要貧僧幫忙嗎?”

蝶童子大叫一聲,還未反應過來,他拿著信號煙的那條胳膊便被卸了下來。

慘叫聲不絕如縷。

洛荷衣從和尚手中奪回那名蝶童子,連忙幫他把脫臼的胳膊按回去。

這時,和尚自己把冷煙放了出去。

一縷紅煙升至空中,像殷紅的鮮血。

“你這麽做,我的師兄弟馬上便來,包括我師父。”

洛荷衣帶著蝶童子拉開距離,冷聲道。

幫忙和尚哈哈大笑:“要的就是一網打盡這效果啊!”

“就憑你,還有你身後那群烏合之眾?”

“小丫頭,你不如先擔心擔心你師父吧。”

洛荷衣蹙起眉頭,心下略有不安。

這時有蝶童子拚死跑來報信:“荷衣姑娘,大事不好,穀口守不住了,穀口的霧毒對他們無效!”

這份不安轉為驚懼,這回攻穀竟是內外夾擊!

***

穀外,蝶山村。

村中湧進一群黑衣人和黃衣人,恰時萬蝶穀中炸開一束紅煙,一黃衣人在為首的黑衣人麵前行禮道:“梅大人,了空大人已經動手,卑職等就先行一步了。”

那黑衣人之首正是麵纏白布的梅星川。

他像睡不醒一般通紅著一雙眼,聞言隻是搔了搔額頭:“讓我千裏迢迢趕過來,就是為了給你家禿驢護法啊?你們黃長使好大的排場。”

“梅大人哪裏的話,此次任務事關重要,危險萬分,自然需要梅大人您這樣的大人物坐鎮才是。”

黃衣人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了空大人給您留了話,說是鳳台莊的任務有漏網之魚,還望您幫忙處理一下。”

梅星川一雙死魚眼終於轉動了一下,他思索片刻,挑眉道:“原來,鳳台莊血案,是你們黃門幹的?”

“皇上有令,不敢違抗。”黃衣人低頭謙道,“隻是不料那鳳台莊之首常茗,便是赫赫有名的荼晚居士。了空大人雖已廢去常茗雙手,可此人卻被知閑山莊的少莊主帶來了萬蝶穀,似是要請洛大藥仙為他續筋接骨。”

梅星川冷哼一聲:“究竟是皇上的命令,還是他司徒丞相的命令?”

黃衣人也不接茬,隻是繼續道:“為防萬一,還是請梅大人親自處理一下。”

梅星川斜睨了他一眼,又似是直接掠過了他,很是目中無人。

“斬草不除根,妄圖我來擦屁股?”

黃衣人一直低著頭,模樣十分謙恭,倒是讓梅星川不好發作。

梅星川煩悶地“嘖”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抬起手臂,食指輕輕往前一指。

他身後的黑衣人見信而動,分成兩撥,一波隨黃衣人們衝向萬蝶穀,另一波則將一處民居包圍。

***

日進拖了張躺椅,就在那民居正堂門檻的正中間,常茗翹著二郎腿,歪倒在躺椅上,優哉遊哉地曬太陽哼戲,日進則坐在一邊,拿著蒲扇給常茗扇風。

忽然,日進眉心一緊,警覺地抬頭四處張望。

常茗還在唱:“明日進賬將賊罵,拚著一死染黃沙。縱然將我頭割下,落一個罵賊名兒揚天下。”

一句鏗鏘戲腔剛落,四麵的黑衣人便如同蝙蝠一樣越過圍牆,齊刷刷亮著雪刃直衝常茗和日進。

日進還在替常茗搖扇,二人該幹嘛幹嘛,絲毫不亂。

黑衣人翻過圍牆,即刻便有人扯到了早已埋伏在圍牆根的暗線。

線拉動了牆邊第一個機關,大盆麵粉被打翻,彌漫在空氣中。

盛著麵粉的木盆掉落,刮到了綁著的火柴,火光遂起,與空氣中密布的麵粉觸碰後,“砰”的一聲巨響,炸了開來,掀翻了好幾個黑衣人。

“來人啊,著火啦!”

“救什麽火,沒看見那群凶神惡煞的黑衣人嗎?喊上在隔壁吃茶的四嬸子,快去穀裏請荷衣姑娘!”

爆炸聲震耳欲聾,有鄰居家的村民跑出來準備救火,但瞟見裏麵情況不妙,立刻掉頭就跑,算他還有點良心,知道叫上這家遭殃的主人四嬸一起逃命。

那爆炸似乎算好了規模,不近不遠正好炸在離常茗兩丈遠的地方,他隻覺得一股熱浪襲來,但並沒有受到波及。

日進手上還在扇扇子,可目光卻緊盯著這些不速之客,身上每一處肌肉都緊繃著。

常茗手肘拍著扶手,大笑起來,繼續唱道:“四百年來國運消,獻帝皇爺坐九朝。後來出了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壓群僚。有心替主把賊掃,手中缺把殺人刀。咿呀哈哈哈!”

另一邊的黑衣人駭然,但見對麵同伴被炸翻,以為自己抓住了破綻,結果連常茗衣角都沒碰到,便被撲麵射來的削尖竹竿逼得連連後退。

細看才知,失去了十指的常茗腳上,正套著啟動機關的繩子,他則踢著腿正笑得前俯後仰。

隻聽得他厲聲唱道:“呔!管教你奸賊死無下場!”

其中一名黑衣人劍指常茗:“老頭,識相的把飛火的配方交出來!”

那人話音剛落,一口大鐵鍋從屋頂**了下來直接撞飛了他的頭。

菜刀、砧板、竹簍……每一件平凡的日常用品,在精密的計算布置下,變成危險非常的殺人利器,把這小小一方天地攪得雞飛狗跳。

常茗便在這雞飛狗跳的正中央,咿咿呀呀地唱著戲,唱累了就打了個哈欠。

日進則身形一閃,扼住一名黑衣人的咽喉,直接將他的頭摁進地裏,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他聲音陰冷地問道:“少莊主真是料事如神,說,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不答,想要偷襲,卻被日進長劍一杵,刺穿了手腕。

鮮血濺在了他的臉上。

與此同時,大門被破,木門掀翻於日進跟前,日進速退至常茗身邊,持劍替常茗擋下灰沙。

木碎與灰沙之間,朦朦朧朧顯露出一個身影,玄色衣袂翻飛間,隱約能看到上麵的金紋。

“梅大人?”日進麵露詫異。

梅星川笑了一下:“是我~”

他的死魚眼轉了一圈,掃過院內狼藉,“嘖”了一聲:“真是不像話。”

“梅大人,這些都是你的人?”

“是呀。”梅星川手中還提著劍,緩緩走近,“莫公子不在就好~這樣,我也不會太尷尬。”

他的語調一開始還是戲謔的,越到後麵越低沉,似是死亡警告。

說完,他的星川劍一揮,一道白光一閃,猶如銀河墜地,直取常茗頭麵。

飛石之下,常茗與日進的身影竟都不見了。

幾隻蝴蝶施施然掠過眼前,梅星川疑惑地“嗯”了一聲,抬頭望向屋頂。

便見一名頭戴紅花的美麗婦人立於其上,她的身邊就坐著本該斬於其劍下的常茗和日進。

婦人隨手抱了抱拳,冷道:“久違了,梅大人。”

梅大人歪了歪頭,笑眯眯地回了禮:“久違了,九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