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生之神

蘇寶兒掙開洛景棣的手,疾退三大步,抽出鳳歸,擋在身前。

“你在蛇群裏用的那一招行雲流水,一度讓我以為是宋音活過來了。”

洛景棣也不惱,他伸出一根手指,一隻蝴蝶棲於其指尖,漸漸的有血珠從他的指尖滲出,但他卻似乎對此無動於衷,頗有一番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的謫仙模樣。

“隻可惜,你和宋音比起來,差得遠了。大名鼎鼎的玄暉索在你手裏,簡直暴殄天物。”

難怪他能識破她的身份,因為他看見了她用師父的玄暉索。

蘇寶兒餘光一直盯著蟲繭上方的大蛾子,不知是她錯覺與否,她覺得那兩隻大蛾子好像動了動翅膀。

“我有要事與藥仙相商,還請您先放過我的朋友。”

洛景棣饒有興味地問道:“你先說說看,是什麽事。”

蘇寶兒咬著下唇,餘光又是向洞頂一瞥,心中焦急萬分。

說還是不說?

她又有什麽本錢能說服他?

蘇寶兒心下一橫,解開腰間桃花香囊,拿出其中一枚紐飾為五爪金龍的寶印,寶印圖案是一朵九瓣蓮,蓮下還刻有一條駕雲盤龍。

“九歌結盟於二十二年前,各支曾盟誓曰:唯東皇太一之蕭梁後人馬首是瞻,見印如見其人;九歌分立朝野四海,護天下之太平,守世間之正道,為極冤之人申冤,為極慘之人雪恨。”

“大梁建元之後,九歌各支隱於朝野,繼續守護江山社稷,卻因八年前的政亂而分崩離析。”

“東皇太一之首蕭曄病逝,太子蕭淵蒙冤而亡,疾風將軍夫婦戰死沙場,繡衣使之長宋音拚死將東皇太一之印托於我手,隻為讓我有朝一日召集九歌,為枉死之人沉冤昭雪,重振朝綱,以慰英靈。”

“如今那竊國賊蕭少珙已死,司徒氏外戚把持朝政,林雲烈手握兵權與之抗衡,內有朝局爭鬥不休,外有北狄虎視眈眈,內外局勢危機四伏。又,近日江湖風雲迭起,有人冒名‘九歌’行亂殺人,甚至還潛入了萬蝶穀撒野,目的不明。”

“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少司命乃主生之神,洛大藥仙您長期隱於西南藥穀之中潛心練藥,口上雖說隻煉藥不醫人,卻讓蝶山村村民將珍稀藥材販賣至大梁各地,還時常讓穀中弟子外出雲遊救人。”

蘇寶兒握緊拳頭,望向洛景棣的目光真摯懇切:“由此可見,藥仙您無論天下紛亂與否,始終心懷一顆濟世仁心。侄女妙琛,家破人亡,身負血仇,不知藥仙能否看在我祖輩的麵子上,助我一臂之力,匡扶正道!”

洛景棣鼻間輕哼了一聲,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他抬起寬袖掩住頭臉,似是聽見了什麽過於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彎了腰。

蘇寶兒瞧著洛景棣大笑的模樣,唇色漸漸泛白,緊握的手指骨節發出哢嚓聲響。

“你也說了,這勞什子九歌,早已是二十多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一紙盟約早成廢紙,如今天下太平,我萬蝶穀偏安一隅,樂得逍遙,為何要因為你自己的家仇,而卷入朝堂紛爭?”

洛景棣還是止不住地笑,看蘇寶兒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滑稽小醜:“還見印如見其人,你說你想召集九歌?哈哈哈,你是說,你想讓那些各自為霸一方的勢力臣服於你個黃毛丫頭,把你推上皇位做個女皇帝嗎?”

他唇角還掛著笑意,可目光卻閃爍著嗜血的冷意,他嘲諷道:“就憑你,也配?”

“恐怕隻有山鬼那蠢貨,才會將那廢紙看得比泰山還重吧。你會有如此幻想,是不是也是盛望山平日裏教你的?”

蘇寶兒見不得別人羞辱盛望山:“大當家義薄雲天,一諾千金,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你找你的大英雄去,來我這裏跟我癡人說夢做什麽?”

蘇寶兒見遊說洛景棣無望,也不再做低伏小:“難怪九姑要和七前輩叛離你洛景棣,便是受盡追殺,也要雙雙入我南嶺!”

此話一出,果真觸了洛景棣的逆鱗,他笑意盡失,眸中殺意一閃,飄然退開幾丈,朝那懸掛的兩枚蟲繭揚揚下巴,冷笑道:“那不如,你也嚐嚐我當初受的苦楚,解一解這魚與熊掌,二選一的難題。”

洛景棣話音剛落,洞頂兩隻巨蝶紛紛朝她俯衝而下,巨大堅硬的對足隻從她頭頂飛速擦過,便在她臉上和身上刮出了血痕。

巨蝶身上撒下的鱗粉不知摻了什麽毒,觸碰到她的傷口後,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傷口蔓延至她的五髒六腑,傷口似是在灼燒,比在傷口撒鹽還痛苦。

四周的蝴蝶聞到了血腥味兒,鋪天蓋地地朝她洶湧襲來,與洪水猛獸比起來實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四處逃竄,連跑帶滾,十分狼狽。

蘇寶兒身上被刮出的傷此刻正在不斷潰爛,腐肉裏滲出黑血黃膿,散發出刺鼻的腐朽之味。

她疼得渾身發麻,卻見黑暗中巨蝶有回撲蟲繭之勢,她也顧不得其他,腳下生風,忽地跳高,背對著地麵反手撒出數根絲線。

空中火折子亮起,隻一瞬便讓她掌握了方位,她形若鬼魅,急速下降,在空中打了個拐,繞到巨蝶的下方後,又立刻朝斜上方飛起,此時洞內早已布下了她的天羅地網。

她雙手交叉,懸在空中收緊線陣,兩隻蝶王在鋒利無比的線陣中被割裂成數塊,掉落在地,而蘇寶兒則在空中翻了個筋鬥,再輕輕巧巧地落在蝶王的腹部上。

“魚與熊掌的難題是嗎?你姑奶奶我解給你看!”

蘇寶兒再次看了一眼洞頂,忽地朝莫鶴生的方向騰空而去,她從靴中拔出匕首往上一拋,斬斷了掛著蟲繭的藤蔓,兩邊蟲繭順勢而落。

她繼而揮出玄暉索,係住莫鶴生的蟲繭將其往水潭外甩去。

洛景棣離得遠遠的看熱鬧:“意料之中,也不過如此。”

蘇寶兒的身姿在空中微微停滯,借著腰力高難度地打了個轉,將早就埋好的絲線一收,盛桃那邊的蟲繭從中被割開一道深痕:“魚與熊掌,你姑奶奶我全都要!”

“盛桃,別裝了,快出來!”

即將落入潭中的蟲繭突然破開,黑暗中唯見一抹雪白的刃光。

隻見盛桃麵色發青,宛若閻羅,黑背砍山刀準確無誤地朝洛景棣的方向劈去,刀氣仿佛激起了地動山搖,飛石與蝴蝶四起,洛景棣躲避不及,被刀氣波及,劃傷了臉頰。

蟲繭落入潭水之中很快便化作了一團水汽,盛桃以還未沉入水中的蟲繭作為踏板,翻身側滾上岸。

她的身上還殘留著粘膩的白絲和**,衣服好幾處地方都被粘液腐蝕殆盡,模樣便如同街上的乞丐,穿著破破爛爛的衣物,狼狽不堪。

她一個側滾便立住了身形,回身對已經拉著蟲繭摔在地上的蘇寶兒道:“快把那姓莫的拉出來,蟲繭裏的粘液也有腐蝕性。”

誰料盛桃話音剛落,蟲繭便已四分五裂,莫鶴生手持鬆鶴扇端坐於其中,發絲淩亂,唇色慘白,舉止卻依舊從容不迫,他輕飄飄地飛出蟲繭殘骸,第一件事便是把身上爛得沒形的外衣扒了個幹淨。

“真髒。”

他不悅地蹙起眉,這是他此次離開山莊後,弄壞弄髒的第二件衣物了,價值千金,萬蝶穀得賠。

洛景棣抹了把自己的臉,手指觸及到了濕潤之處,臉色陰上了三分。

“魚與熊掌,明明絕不可兼得。”

蘇寶兒叉著腰仰頭強嘴:“小孩子才做選擇,我蘇寶兒全都要!”

蘇寶兒一直注意著蟲繭,盛桃所在的蟲繭一直在輕微搖晃,她便知盛桃已恢複意識。

她一向無條件信任盛桃,自然早已想好了對策。

她本就對空口遊說洛景棣不報希望,方才浪費口舌,其一是心存僥幸,賭其是否有君臣之心,其二是拖延時間,觀察情況,好找機會擊殺那兩隻作為不確定因素的巨蝶。

她是個可以把命拿去賭的賭徒,可從小到大,她的運氣一向很好。

她賭的就是盛桃的命,賭盛桃一定會脫離險境。

盛桃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盛桃往地上啐了一口,提著刀猶如猛虎,憤步而上,大開大合幾下便把洛景棣逼至岩壁。

盛桃的震寰斬剛猛悍勇,攻防皆備,絲毫找不出半點破綻,一招“浪裏翻花”接著一招“盤龍吐信”,招招下的都是實打實的狠手。

洛景棣想要拉開身距,卻屢屢無法得逞,雖未被刀刃劈中,卻被刀氣所傷,險些成為盛桃的刀下亡魂。

這時,昏暗的鍾乳石洞中出現了點點藍色熒光,蘇寶兒定睛細看,竟是那能變色的吸血毒蝶,這毒蝶的蝶翅不僅能變色,還能像螢火蟲一般發出藍色光亮。

“這是我萬蝶穀至寶,小藍花。”

這些藍色毒蝶越聚越多,凶猛地撲向盛桃。

盛桃已經來不及躲避,電光火石間,盛桃選擇不退反進,伸手一把撈住洛景棣,順勢將他往懷裏一帶,洛景棣反應不及,喉管已經受製於盛桃。

盛桃一手反製住洛景棣的雙手,一手橫刀於他的脖間,自己背靠岩壁,讓洛景棣親自麵對撲麵而來的小藍花。

幹得漂亮!

蘇寶兒不禁在心中為盛桃呐喊助威。

小藍花果然在離洛景棣三寸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可還沒等眾人放下心來,盛桃的刀卻掉了。

盛桃立刻屏息凝氣,但卻無濟於事,隻覺得手腳發軟,頭暈腦脹,連站都站不穩。

洛景棣輕而易舉地掙脫開盛桃的桎梏。

“我似乎被小看了呢。”洛景棣冷淡地垂眸,看著逐漸滑落在地的盛桃。

盛桃咧開一個惡狠狠地笑:“我看,是你小看了我們吧。”

她一腳橫踹在洛景棣身上,把他踹得撞至岩壁,洛景棣剛一翻身要逃,便被無數絲線捆住,他眼前銀光一閃,雙手雙腳還有脖子都被銀圈釘死在岩壁上。

莫鶴生摸了摸自己腕間剩下的鐵環,心道還好提前修好了九環鏈。

“解藥!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毒快還是我的刀快。”

蘇寶兒拾起黑背砍山刀,架在洛景棣的脖子上。

洛景棣落得如此境地,卻也不懼,眉梢輕挑,似要開口,卻突聞有人大喊:“藥仙大人!大事不好,有人攻……”

那人話未說完,卻聽得一記骨碎之聲,再看聲音來時的方向,隱隱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不過還是替那和尚說一句罷。”

女人的身影和黑暗融為一體,唯見一雙上挑的媚眼。

“新皇有令:賊子洛景棣,拒不奉詔,以至先皇崩殂,特遣繡衣黃門,鏟除逆賊據點,緝拿重犯洛氏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