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大藥仙

不行,還有人在等著她。

想起莫鶴生和盛桃,她心底又湧起了力量,漸漸蔓延至其全身。

蘇寶兒強撐著身體,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喘了兩口氣,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處。

“莫鶴生!莫玄之!玄之哥哥!”

眼前已現火光,她迫不及待地高聲大喊,可是定睛一看,火圈中哪裏還有莫鶴生的身影?

目及之處,沒有半個人影。

隻有她一個人。

她慌了。

她原地四下張望,大聲喊莫鶴生的名字,回應她的隻有看不見的蝴蝶振翅之聲。

蘇寶兒狠狠跺了跺腳,穩住心神,捂好胸前的雙生花,以羅盤指示方向,往出發點趕去。

還未回到上山口,途經一處花田,迷霧一如既往地濃重。

她在迷霧中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荷衣姐姐!”

身著綠紗的洛荷衣坐在田埂邊上,身旁放著一個盛花的竹簍,一手持鐮刀,一手拖著下巴,似是在等什麽人。

見到蘇寶兒後,回過神來,笑眼彎彎。

“我拿到了!”蘇寶兒一路俯衝而來,在洛荷衣麵前猛地頓住腳步,一把掏出鳳姝草和百靈花,“兩株草我都拿到了,我們隊贏了。”

洛荷衣接過這對雙生花,放至鼻尖輕嗅了一下。

“辛苦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去救人啊,你師父出的這玩法簡直毫無人性,盛桃和莫鶴生都被你們穀裏的鬼藤卷走了,再不去救,就要出人命了!”

蘇寶兒拖著洛荷衣的手,迫使她站起來,洛荷衣沒走幾步,便用力拉住急得火燒眉毛的蘇寶兒:“別著急,他們都沒事的。”

蘇寶兒聞言狐疑道:“當真?”

“你隨我來。”

洛荷衣撈起竹簍,走在前方,引著蘇寶兒往花田深處走去。

洛荷衣的話就像是一副強心劑,讓蘇寶兒漸漸放鬆下來,她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同洛荷衣訴說這一路的驚險,待提到江南煙雨堂被殺的兩名女弟子後,洛荷衣終於變了變神色。

“有人被殺了?額間還有九瓣蓮?”

“是呀!”蘇寶兒也是一臉後怕,“你記不記得,我同你說過的,廬陵的常家還有鳳台莊,都有留下九瓣蓮。先不說是不是九歌幹的,這三起命案恐怕都出自同一組織之手。”

洛荷衣難得冷了臉:“竟是混入我萬蝶穀作亂了?”

“你得提醒你師父,萬事小心,萬蝶穀可不是什麽普通藥穀。”

洛荷衣聽了,起了些興趣:“怎麽個不普通法?”

“自然是……”蘇寶兒想說些什麽,但轉瞬又把到嘴的話吞了回去,“自然是因為,你們是天下最大的藥穀啊。哎呀,具體怎麽回事,你師父以後會告訴你的。”

不知走了多久,迷霧越來越濃,蘇寶兒心下稍有不安:“荷衣姐姐,第三關就是最後一關了吧?是什麽內容,你能不能悄悄告訴我?”

“不難,很快你就知道了。”

“那盛桃和莫鶴生呢,還有多久才能見到他們呀?”

“不急,很快你就能見到了。”

洛荷衣足踝銀鈴作響,甚是輕靈悅耳,她笑著回頭道:“你身上有很重的金銀花味。”

蘇寶兒走累了,正在打哈欠,她揉了揉眼角:“玄之哥哥特調的神水嘛,驅蟲醒神,誰叫你們萬蝶穀邪門得很。”

洛荷衣唇角微揚,頓了頓,輕聲道:“難怪。”

而她的身後已經沒聲了。

洛荷衣輕輕巧巧地回身,冷淡垂眸,看著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蘇寶兒。

“難怪,放倒你得花這麽長時間。”

***

蘇寶兒躺在一片花海之上。

她做了個甜蜜的美夢,周遭是花海蝴蝶環繞,抬頭是一望無際的藍天和白雲,可等她徹底清醒過來時,美夢和現實的落差讓她如臨冰窖。

她的確被花海和蝴蝶環繞。

但是並不是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中,而是在個不見天日的鍾乳石洞中。

鍾乳石洞昏暗,靠著頂上一絲絲的縫隙透下的光亮才能看清全貌。

鍾乳石顏色形狀各異,地上各種花卉都是奇異的暗色係,暗紅、深藍、絳紫、藏青……

色彩的陰暗沉悶讓觀者心裏不自覺湧出幾分恐懼。

這些花細看也不是普通花卉的形狀,每片花瓣都大如熊掌,花心的柱頭和花藥都碩大無比,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她撐著地想站起來,手所碰之處,驚起一片和這裏花卉一般顏色的蝴蝶,這著實把她給嚇了一大跳。

太詭異了。

這裏比在外麵迷霧裏的花田要詭異一萬倍。

也許是黑暗加劇了內心的恐懼,這裏就連空氣裏都彌漫著危險和詭異的味道。

她張望四周,除了奇怪的大花就是一動不動的大蝴蝶,並沒有人影。

蘇寶兒抱緊自己,害怕得聲音裏都帶了哭腔,她試探性地喊了聲:“荷衣姐姐,你在哪兒,我害怕……”

沒有人回複她。

她又大聲喊了一遍,驚起了附近的蝴蝶,這些蝴蝶像聚集吸血的蝙蝠一般,狠狠地衝撞她的身體,嚇得她抱頭亂竄。

“盛桃救我啊嗚嗚嗚!”蘇寶兒這回是真的嚇得眼淚狂飆,嘴裏把那些她依賴的名字都喊了個遍,直到最後她無意識地喊出:“玄之哥哥你在哪兒——”她才愣在原地,不解自己為什麽會喊出此人的名字。

也正是喊出了莫鶴生的名字,她才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從懷中猛地掏出火折子,往身前一送,追著她不放的蝴蝶群才慢慢被驅散開來。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著道路,沒走多久,便似乎到了古怪花叢的盡頭,她將火折子往前照了照,眼前似乎是一汪水潭,但這水潭上還冒著奇怪的氣泡。

她試探性地把腳伸出去踩了踩,碰到水麵的布鞋瞬時冒起了白煙,蘇寶兒驚得將整隻鞋都踢了出去,鞋子冒著白汽,一點點地陷進那水潭之中,渣都不剩。

這水有強腐蝕性!

蘇寶兒被嚇得單腳支撐不住身體,人仰馬翻地摔倒在地,她後怕地抓起自己的小腳丫,搓了搓被腐蝕出了一個大洞的襪子,慶幸自己沒一起丟了大腳趾。

等等。

她抱著腳丫的動作一頓,她剛才摔倒的時候,目光似乎瞥到了什麽東西。

她將火折子往上空探了探,隨著上空的東西愈發清楚,她的杏眼則越瞪越大。

蘇寶兒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好……好大的蝴蝶。

那蝴蝶身巨似妖,靜靜地趴在水潭正上空的岩壁頂端,而它的下方還有一個巨大的白色蟲繭,目測有普通成人的大小。

這時,她的手摸到地上一塊硬物,她拿起來一看,竟是她把玩過的金算盤!

這回她不僅是手抖了,就連唇都抖了起來。

“莫、莫鶴生?”

蟲繭掛著一條藤蔓,穿過一個石洞,連接著遠處另一個蟲繭,那蟲繭上方也趴著一隻大蝴蝶,其下方亦有一個巨大的冒著泡泡的水潭。

一個可怕的猜測湧上心頭。

她望著那遠處的蟲繭,顫著聲音喃喃自問:“那可是……盛桃?”

這兩個蟲繭距離甚遠,通過一根藤蔓形成一個天然的天平,無論她斬斷哪一邊的藤蔓,她也隻夠救一人而已,另一邊藤蔓拴著的蟲繭必定落入水潭中,化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她坐在原地,無論在心裏演練多少遍,她都無法將兩個人都救下來。

即便有玄暉索,即便有七彩霓裳。

太遠了,距離太遠了。

不僅如此,蟲繭離水潭的距離並不高,卻又懸在巨大水潭的正中間,而蟲繭上方的蝴蝶活動也是無法預測的。

“所以,你要救誰呢?”

清雅溫柔的聲音從岩壁上傳來,蘇寶兒循聲望去,竟在一個岩壁的洞穴中看見了洛荷衣,她坐在洞沿,一雙筆直美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狀似無憂無慮,十分美好。

“荷衣姐姐!是你?”

蘇寶兒已經想通了,她厲聲責問道:“這就是第三關嗎?如果我失敗了,他們之中可是有人會死的!”

“是呀,所以,你究竟會選擇桃仙寨的盛桃呢,還是知閑山莊的莫鶴生?”洛荷衣咯咯笑了起來,足間銀鈴聲和她甜柔的笑聲交織,更是將此處靜謐詭異的氣氛推到了極致。

“你們太過分了!”

“助興遊戲而已,”洛荷衣詭秘一笑,“這已是最後一關,你不是想見我師父嗎?”

“做到了,就能見到他。而且,他不會因為你是桃仙寨的人就生氣。”

“我師父,脾氣很好的。”

洛荷衣那事不關己的看戲表情,讓蘇寶兒的火氣直接竄上了頭頂,洛荷衣卻全然不顧,繼續挑釁撩撥。

“如果我是你,定是要去救莫鶴生的。他父親是信陵侯,外祖父是知閑山莊老莊主,背靠朝堂江湖兩座大山,他死了會很麻煩。盛桃那丫頭,一個山野姑娘偏要裝男人,死了也無足輕重。你說對嗎,寶兒妹妹。”

蘇寶兒氣急攻心,竟連恐懼都拋到了腦後,她甩出七彩霓裳直取洛荷衣:“你給我下來!”

“又或者,你顧念舊情。畢竟盛桃與你一同長大,感情深厚。”

洛荷衣輕笑著手指一指,一時異香四起,四處蝴蝶受到香氣指引,成百上千地撲向蘇寶兒。

可她卻不管不顧,無數絲線衝破蝶群,砸向洛荷衣所在的洞口,洞口處被砸出一個深坑,一時飛石四濺。

可是洛荷衣早已跳開,她踩著蝶浪,扶著岩壁上一處凸起,看向蘇寶兒的輕蔑眼神微有變化。

“沒錯,我的確想見洛大藥仙,但用不著做這個選擇。”

“哦?”

蘇寶兒挑釁了回去:“我不是已經見到您了嗎,藥仙前輩。”

“洛荷衣”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良久後,他勾了勾唇角。

“有點意思,怎麽看出來的?”

洛景棣好整以暇地整理了番儀容,顯得十分從容不迫。

他腳踏蝶浪,一步一步地從空中走了下來,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拔高一寸,蝴蝶漸漸將他渾身上下包裹起來,待他走到蘇寶兒麵前時,已變成一名身著墨綠色錦袍的高大男子了。

男子眼神淡漠疏離,似是找不到焦距一般,他微微垂眸,好似在看她,又好像眼裏什麽都沒有。

“問你話呢,小丫頭。”

素聞萬蝶穀藥毒醫術天下無雙,沒想到易容縮骨術亦是無人匹敵,蘇寶兒的確看不出易容後的洛景棣和洛荷衣有什麽不同,但卻有其他痕跡可循。

“很簡單,荷衣姐姐絕對不會這樣對我,也不會像你那樣坐在上麵說風涼話。”

“另外,”蘇寶兒指向洛景棣的衣袖,“荷衣姐姐今天穿的那件荷葉綠紗,之前被刮破了衣袖內襯,破口是我替她縫的,雖然我技術高超,沒有縫補痕跡,但封線的地方會有我習慣性留的小記號,你穿的沒有。”

她繼續道:“我聽蝶山村的人說,目前萬蝶穀真正練成‘大夢迷蝶’神功的,除了荷衣姐姐,就是洛大藥仙您了,所以你必定是洛大藥仙。”

說完,蘇寶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誰料洛景棣沒有如她所預料那般,因為身份被戳破而惱羞成怒。

他反倒大笑了起來,接著,他用修長的手指按住自己櫻花般的唇,眸光微閃了一下,似是在說:“失禮了。”

洛景棣唇角微勾,彎下腰一把捏住蘇寶兒的臉頰,語出驚人:“你長得像太子妃,卻沒有半點太子妃嫻靜優雅的樣子,反倒和宋音那女人一樣,瘋瘋癲癲。”

這回輪到蘇寶兒臉色難看了。

“所以,是盛望山那廝救了你啊,寶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