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蝶大會

但很快,莫鶴生就恢複了常態,他看到蘇寶兒手中的木刻板,心下莫名生出一絲羞赧。

“這是你刻的?”蘇寶兒一時有些慌亂,隨意扯了個話頭。

她知道莫鶴生是武林聞名的機關大師,但直到看見這張刻畫後,她才對“機關大師”這一名詞有了更深刻的實感。

從她被擄,到懸賞文書發布全城,僅僅半天時間不到,他就能刻出一份尋常工匠得花兩三天才能完成的人像刻畫,其作品更是巧奪天工,與真人別無二致。

“嗯。”莫鶴生拿過她手中的刻板,放在她的臉邊比對,發出感慨,“不愧是我,刻得比真人還要好看十分。”

回應他的是蘇寶兒結結實實一拳頭,他下意識去擋,拳頭結結實實砸進他的掌心裏。

蘇寶兒“哼”了一聲便跑了,莫鶴生望著她的背影,不自覺撚了撚指尖殘留下的餘溫。

***

次日清晨,門口傳來清脆的銀鈴聲,銀鈴聲越來越響,逐漸往萬蝶穀的方向匯集。

蘇寶兒睡眼惺忪走出房間,院子裏的盛桃已經練完了一套刀法,她擦了把額間薄汗,扛著刀一馬當先推開院門,探頭查看門外情況。

小道上不少臉蒙輕紗的小童搖著鈴,他們不說話,隻是不斷做著手勢,朝萬蝶穀的方向指。

“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蘇寶兒有點起床氣,剛走到盛桃身邊便被熏得倒退兩步。

“盛桃,你個酒鬼,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本來還意識朦朧的蘇寶兒,被盛桃身上的酒味一熏,徹底精神了。

“我都沒醉,能有多少。”盛桃抬起胳膊聞了聞,自覺身上味道不重,聞完後酒癮又上來了,於是拿起腰間酒葫蘆,又喝了一大口。

莫鶴生此時已經穿戴整齊,他直徑朝她們走來,抬手拿起一個巴掌大小的琉璃雕花小噴壺,對著盛桃就噴了一下。

清新的花香撲麵而來,把盛桃嗆得連打三個噴嚏,舉起大刀就要砍:“你幹什麽!”

莫鶴生絲毫不懼,一本正經地回答:“眾所周知,萬蝶穀遍地毒蟲,這是本人特調茉莉香驅蟲水,市麵上二十兩一瓶,汴京富貴人家中必備之良品。”

盛桃不屑:“萬蝶穀的蟲是普通的蟲嗎?能被你這驅蟲水驅走?”

“噴了總比不噴好。”

莫鶴生麵無表情地又朝盛桃臉上噴了好幾下,在盛桃殺人的眼神中,莫鶴生假裝若無其事地轉移噴嘴方向,往蘇寶兒身上也噴了點。

這驅蟲水香氣著實好聞,和盛桃身上濃鬱的酒氣混雜在一起,意外地中和成了一種獨特的香味,由此蘇寶兒更加篤定莫鶴生就是來拯救她鼻子的。

“你們磨蹭什麽呢,快跟著蝶童子們走啊。”

這時院子裏的主人從廚房裏端出一大碗米粉,放到早已坐在大圓桌邊等開飯的常茗麵前,常茗像個幼童一般手舞足蹈,用手肘搓著筷子玩,日進就坐在一旁等著給常茗喂飯,卻被常茗一把推開。

“賞蝶會要開始了,快去吧。”

主人家給蘇寶兒他們一人塞了一個大餅,日進朝莫鶴生投去滿懷期許的眼神,卻被莫鶴生壓了下去:“保護好常茗前輩。”

日進隻好垂頭領命。

三人隨著蝶童子的鈴聲一路往山穀的方向走,村中參會之人也陸續到達入穀處,入穀處搭了一座高台,隻見所有蝶童子都在高台下方分列兩隊等候,待眾人翹首以盼良久,童子們才整整齊齊地拱手朝穀口行禮,齊道:“恭迎荷衣姑娘!”

“是荷衣姐姐嗎?”

蘇寶兒很是興奮,自入村之後,洛荷衣便回穀複命去了,自廬陵一路同行以來,她們二人早已稱姐道妹,建立了深厚情誼,一日不見還有些想念。

一時間,蘇寶兒隻覺聞到一陣奇香,忽見幾隻蝴蝶飛向穀口,漸漸地越聚越多,似是通了靈一般,隨同那群蝶童子一樣舉陣迎接這位荷衣姑娘。

叮鈴、叮鈴。

一串銀鈴聲傳來。

一碧衣女子足踏蝶浪而來。

她步態輕盈,雙踝套著銀鈴,足間周圍聚了一群色彩斑斕的蝴蝶,便造成了一種踏蝶飛舞的視覺效果,飄飄然仿若蝴蝶仙子。

她幾步飄上高台,碧色輕紗隨風飄揚,秋水般的眸子淡淡地拂過眾人後,方才垂下眼簾施施然行了一禮。

“萬蝶穀洛荷衣,見過各位貴客。”

這聲音,清麗溫柔,婉轉酥心,蘇寶兒聽了,身子都軟了一半。

“荷衣謹代表家師,歡迎各位從五湖四海趕來參加寒舍舉辦的賞蝶會。與往年一樣,我們準備了些助興環節,拔得頭籌者可向家師提一個要求,求藥或救人,任選其一,家師必會傾盡全力滿足。”

洛荷衣抬手揚袖,周邊的蝴蝶便飛向眾童子,蝶童子們手持紙筆紅印,在人群中四散開來。

“為示公平,每門每派參會人數不得超過三人,”洛荷衣微微一笑,“穀中毒物甚多,為防萬一,還請各位在入穀前簽下生死狀。”

“生死狀?!”蘇寶兒傻眼了,搞這麽大的嗎?

“例行公事。”洛荷衣朝蘇寶兒的方向悄悄地眨了眨眼。

生死狀發到盛桃手上時,她看都沒看,咬破手指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幹脆利落地摁了個指印。

蘇寶兒從頭到尾把生死狀來回看了三遍,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要來印泥,委委屈屈地落下自己的指印。

莫鶴生搖著鬆鶴扇,默默地打量四周參會者,昨日他已將這些出自名門的參會者見了個遍,可另還有些生麵孔,譬如角落裏那個全身裹黑紗的女人。

莫鶴生能夠感覺到,有兩道熾熱的視線一直膠著在他的後背,他循著不適感回望過去,隻能看見這個女人,可那女人卻好似並不在看他。

忽然,他感覺到有人在翻他的寬袖暗袋,他收回目光,剛要沉下臉色,便見蘇寶兒伸著手在他寬袖裏掏東西,一邊嘴裏還嘟囔:“你這都揣了些什麽有的沒的。”

她的手指偶爾會輕輕擦過他的手臂,好似撓心般的癢。

莫鶴生著實愣住了,上一個敢這樣對他動手動腳的人……想到那個人,他眸色不禁黯了黯。

“你在找什麽?”他沉聲問。

“驅蟲水。”簽了生死狀後的蘇寶兒坐立難安,心中總有不詳的預感,想著死馬當成活馬醫,能防一點是一點,莫鶴生作為機關大師,身上藏滿了意想不到的寶貝,她親眼看著莫鶴生將驅蟲水放回了袖中,這回卻是怎麽都掏不著。

於是她硬把他的手臂提了起來,把頭往他的袖子裏鑽。

“你!”莫鶴生一時慌亂,他大手一把捏住她的小臉,將她推了出去。

蘇寶兒被捏得臉蛋變形,張牙舞爪:“小氣鬼!”

盛桃則是拎著蘇寶兒的後領,把她撈了回去,拉開這二人的距離,語氣嚴厲:“姑娘家要注意分寸。”

說完抬眸瞪了眼莫鶴生。

莫鶴生折扇半遮麵,清了清嗓,手中細膩的觸感還留有餘溫,像泡進濃稠絲滑的牛奶裏一般舒適。

蘇寶兒的雙手還在亂揮,下一秒雕花琉璃瓶便拋進了她的手中,蘇寶兒如獲至寶,連忙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噴了個遍。

“謝謝莫公子~”

蘇寶兒嗲聲嗲氣地諂媚道,正所謂吃水不忘挖井人,她上躥下跳,不忘關照大恩人,給他露在外麵的皮膚都噴了個遍,還問要不要幫他把寬袖紮起來,以防毒蟲叮咬。

莫鶴生打了個哆嗦,為了自己的瀟灑形象一口回絕。

打打鬧鬧間,穀門已開。

洛荷衣飄飄然立於蝶群之上,將眾位參會者領入萬蝶穀中。

蘇寶兒一踏進密林之中,便有種強烈的不適之感,林中迷霧繚繞,每一棵樹的排列看似雜亂,實則有章。

是陣法。

而莫鶴生已經掏出了他的袖珍羅盤紀錄方位,顯然也早已注意到了這穀口密林的詭異之處。

他們無人敢脫離隊伍,隻得緊跟洛荷衣。

不久,他們行至一處小池潭邊,潭上有一簇細密的流水汩汩注入池中。

洛荷衣飛躍至潭中一墩大石之上,展開雙臂輕擺,四周密林深處便有成千上百的七彩蝴蝶成群飛出,圍繞於洛荷衣四周。

洛荷衣再一擺袖,蝴蝶在空中有序變陣,後四散於池潭四周。

這場麵乍一看壯觀瑰麗,但定睛一看天空中撲滿大蛾子時,說心中不犯怵那是假的。

“整日歡聲無暫歇,攜手花間撲蝴蝶。本次大會的第一個遊戲便名為‘撲蝴蝶’。此處乃萬蝶穀戲蝶潭,周邊栽有百種珍花,煉有百種藥蝶,如今小女已召來十種藥蝶,每種藥蝶各有百隻。”

“各位賓客以不超過三人的小組為單位,自行捕捉潭邊蝴蝶,每組可以自行選定所捕的藥蝶品種,最終每種藥蝶所捕排名第一的小組勝出,也就是說,隻有十組賓客可進入下一輪遊戲。”

此語一出,眾人嘩然。

此次參會者上百餘人,這遊戲規則相當於第一輪便大浪淘沙,淘汰掉九成參會者。

有人連忙問道:“若是有人捕了很多種蝴蝶,有好幾種蝴蝶數量都是第一呢?”

洛荷衣莞爾一笑:“自然是排名順延。”

“有捕蝶網嗎?”

“我們不提供任何捕蝶工具。”

有一大漢忽然舉手,聲若洪鍾:“若是捕蝶過程中發生衝突,出了人命呢?”

氣氛瞬時一凝。

此次參會者中大多都為武林中人,這近乎十進一的競爭太過激烈,很難保證不會動武爭鬥。

蘇寶兒抬頭去看那大漢,發現那大漢正是昨日與盛桃一同喝酒的人,此人說話殺伐之氣甚重,令人不安。

洛荷衣聞言稍有遲滯,最終眸色一沉:“本穀自然概不負責。不過本穀藥蝶皆為精心煉製而成,若捕蝶過程有人使得藥蝶傷死,整組即刻淘汰。”

眾人再次嘩然。

這就表明,這個所謂的捕蝶遊戲,不僅默許了相互爭鬥,而且鼓勵生死相搏,能否勝出各憑本事。

“人命比蝶命還賤呐。”莫鶴生搖扇喃喃,滿眼嫌惡。

這便是藥師與醫師的區別麽?

蘇寶兒看向洛荷衣,她認識的洛荷衣更像是有仁心的醫者,這還是她第一次從洛荷衣口中聽見如此輕賤人命的話來。

這讓蘇寶兒對這製定遊戲規則的洛大藥仙又多了幾分戒備。

有兩名蝶童子搬來一口香爐,香爐上插了三炷香。

“咱們三炷香後見分曉。另外,捕蝶範圍隻在戲蝶潭前這塊空地,密林後有我萬蝶穀數萬毒物,若有人不慎中招命喪黃泉,恕敝穀概不負責。”

洛荷衣盤腿坐於大石之上,衣袂一揮,一根香便燃起了火苗。

遊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