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蝶仙姝

“桃仙寨近年來不是出了個不輸盛望山的少當家?聽說此子天生力能扛鼎,震寰斬使得爐火純青,前幾年大名鼎鼎的蜀地刀魔方舒子上山挑釁,被年僅十五歲的盛桃一斬劈斷了刀,一腳踹下了山,從此一戰成名。”

蘇寶兒回憶了一下,確有此事。不過這幾年上山找盛桃比武的人越來越多,名頭越來越響,方舒子那樣的小角色她都記不大清楚了。

“若能請到少當家出馬,必能護茗哥周全。”

“我家盛桃可從未出過南嶺地界,你想請他出山?難。”

“連你的話他都不聽嗎?”

聊到這話題,蘇寶兒不得不拉長鼻子說起大話:“那要論起寨寵,非我蘇寶兒莫屬。盛桃那廝對誰都凶,但唯獨對我是千依百順!”

“很好,這我就放心了。”

說時遲那時快,等蘇寶兒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扔進了河裏,接著七星草還向她扔來一塊浮木。

“後有追兵,前有仇敵,情況緊迫,阿七就不送公主回岸上了,我相信宋音之徒不會遊不上岸的,江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說完,七星草逆著月光,朝她行了個抱拳禮。

在水裏掙紮撲騰的蘇寶兒憤恨地指著七星草,畢生所學的髒話湧到嘴邊又被湍急的浪花打斷。

這位活著的傳說可真是你奶奶個腿兒的坑!

***

七星草把蘇寶兒扔下船後,替九薑連掖了掖小毯子,撚了一片粘在袖間的樹葉,放在唇邊輕輕吹起簡單小調。

“千年避世朝市改,萬籟入鬆溪澗寒。我有號鍾鎖蛛網,何時對汝發清彈。”

她想起了初見常茗的那一天。

她渾身浴血,遍體鱗傷,昏迷於半路,再醒來時,耳邊隻有鑿木之聲。

她目不能視,可下了床之後,卻一路暢通無阻。

屋內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一件陳設都沒有。

“姑娘可是醒了,正好,剛斫了張琴,你替我聽聽音色可好?”

那個男人扶著她坐在院內一張木椅上,木椅鋪了一層軟軟的毛氈,坐著很舒服。

她茫然地坐在木椅上,直到聽見男人隨手奏了一支曲子。

那是她此生聽過的最美妙的曲子。

男人說那支曲子是他見院內野草春風吹又生,心中欣喜,隨感而奏,說完,他便跑入屋內拿出紙筆,將譜記下,名喚《野草》。

自此,七星草便住下了。

男人沒有問過她的名字,她家住何方,她過去是做什麽的。

他永遠在院子裏幹活,樸實,溫和,話語裏永遠洋溢著快樂。

他會做很多種樂器,也會演奏很多種樂器,他還會帶她去山裏聽淙淙流水聲,喳喳鳥叫聲,還有花開花落的聲音,竹筍躥高的聲音……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聽遍了這世間萬物的聲音,可她最喜歡的,是他的心跳聲。

穩健,低沉,海納百川。

她曾問他:“茗哥,你從來不好奇我是什麽人嗎?”

他摩挲著她掌心的厚繭,搖搖頭:“你是我的野草。”

是殘垣斷壁間唯一的亮色,是他心中瘋長蔓延的野草。

七星草仰頭傾聽萬籟,那是常茗帶她傾聽過的聲音。

“茗哥,等著我啊。”

也許,自從常茗對她說出“你是我的野草”後,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人可以替代他了。

百人千人,都比不上一個他。

***

密林深處逐漸傳來銀鈴聲響,一隻蝴蝶從樹葉縫隙中的陽光下飛過,豔麗的翅膀灑下亮晶晶的銀粉,在空中劃出優雅的曲線,最終停在一根白如寒玉的纖細手指上。

“就在不遠處了嗎?”

年輕女子輕聲問指尖上的蝴蝶,蝴蝶停了一會兒,複又振翅而飛。

女子展開手中畫像,那是昨天貼了滿城的海捕文書,裏麵有兩人的姓名實在讓她不得不有所留意。

蝴蝶一眨眼便飛沒了影,女子連忙追上,足鈴隨著奔跑發出悅耳清靈的聲音。

不久後,她隨蝴蝶來到一處淺灘邊,江河浩**,蘆葦茂密,蝴蝶在一處蘆葦上方盤旋不止,女子提起裙擺,好奇地撥開蘆葦,便見一披頭散發的“浮屍”素麵朝上,卡在蘆葦之間不得動彈。

女子輕輕“咦”了一聲。

有點眼熟。

她又展開畫卷細細比對了一番,恍然大悟:“是那個人質。”

女子手指往那“浮屍”處一揚,身後背著的小藥箱中飛出幾隻色彩斑斕的蝴蝶,齊齊往“浮屍”的方向飛去。

蘇寶兒昨晚光是為了對付江河中的激流暗湧便已筋疲力盡,後又倒黴地卡在蘆葦**中近乎一整夜,整個人被水泡得皮膚發脹,又累又餓。

意識混沌間,耳邊傳來昆蟲振翅的聲音,隨後她露在水麵上的皮膚有些瘙癢難耐。

蘇寶兒將眼睛撐開一條縫,朦朧間瞥到自己身上停了好幾隻色彩鮮豔至詭異程度的蝴蝶,立刻垂死餓中驚坐起,又被蘆葦卡著坐不起來,撲騰中嗆了好幾口水。

“太好了,還活著。”

那身著碧色衣裳的女子用鐮刀割開蘆葦,拉著蘇寶兒的手,把她從淺灘裏拖上了岸。

毫不費力,是學過武的樣子。

蘇寶兒上岸後脫了外裳,放在太陽底下晾,她光著膀子抱膝縮在一邊,肚子叫得震耳欲聾。

“我有吃的。”

女子笑容溫煦,柳葉眉,新月眼,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溫柔相貌,她聲音輕柔,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多謝姐姐。”

蘇寶兒吸吸鼻子,聞到一陣清新脫俗的芳香,這是從眼前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

女子從藥箱中掏出一塊綠油油的餅,在蘇寶兒去接時又縮回了手:“好妹妹,你先告訴我,我小師叔在哪兒?”

小師叔?

蘇寶兒上下打量女子片刻,僅看她身邊任她驅使的蝴蝶,蘇寶兒便已知她出自萬蝶穀,那她的小師叔莫非指的是九薑連?

“我是萬蝶穀弟子洛荷衣,雲遊四方行醫煉藥,近日踏入南嶺地界,無意發現了九薑連師叔的蹤跡。家師惦記小師叔……還有七星草前輩多年,還望妹妹透露一二,我好去尋。”

“你如何知曉我跟她們在一起過?”蘇寶兒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海捕文書都快貼遍南嶺了。”洛荷衣展開手中黃紙,遞給蘇寶兒看,“萬蝶穀的弟子身上都有特殊體香,我讓小蝴蝶們循著香氣一路找到了這兒,味道斷在了河邊。”

“嗯,她們的確坐船跑了。”

蘇寶兒展開海捕文書,本以為上麵是些抽象得連本人親娘都認不出來的人頭畫像,結果沒想到畫像意外的寫實,而且勾勒出了她們三人的主要特征。

最像的要屬她自己的畫像,不敢說一模一樣,但的確惟妙惟俏,彎眉杏眼,紅唇梨渦,最關鍵的是狡黠靈秀的氣質拿捏十分到位,讓蘇寶兒不禁小自戀了一把。

誰把她畫那麽好看啊,回頭她得好好誇一誇。

可目光下移到她畫像下的小字,她不自覺揚起的唇角瞬間垮了下去。

“匪徒挾有人質蘇氏,特張榜懸賞尋人,賞錢一吊,生死不論。”

賞錢一吊?打發乞丐呢???

蘇寶兒接過洛荷衣遞來的綠餅子,一口下去,差點崩壞了牙,味道也是苦如中藥,惡心得她眼角都逼出了眼淚。

“這是毒藥嗎?!”

洛荷衣一臉無辜:“糯米裏加了點苦蒿、夏枯草和白術,我的綠油粑粑可是清熱解毒,護肝明目必備之良品。”

蘇寶兒聽了隻想嘔吐,忍不住道:“的確是粑粑。”

***

洛荷衣除了廚藝不佳外,倒是個挑不出什麽毛病的女孩子。

她說話溫聲細語,舉手投足皆雅致內斂,不像武林人士,倒像名門閨秀。

蘇寶兒見洛荷衣是萬蝶穀中人,心中已然有了盤算,為了拉進與仙女姐姐的距離,蘇寶兒主動把自己和七星草姐妹之間發生的事全盤托出。

她舌燦若蓮,一路上手舞足蹈,把故事講的繪聲繪色,洛荷衣被她唬得時不時還鼓掌。

“萬幸,屠門滅族這種十惡不赦的罪過不是她們犯下的。”洛荷衣放下高懸的一顆心,轉而問道,“那你也是藝高人膽大,竟敢孤身引我小師叔出城,她的毒術水平可不低。”

“哪裏來的藝,不過是為了義,俠義的義。”蘇寶兒昂首挺胸,“九姑擅毒,若在人多密集之處發生衝突,勢必傷及無辜。我當時也是熱血上頭,隻想著為枉死之人確定真凶罷了。”

“寶兒妹妹年紀不大,看起來嬌嬌小小,卻有好一副俠肝義膽呢。”

蘇寶兒憨笑了一會兒,正想借機進入正題,談談讓洛大藥仙給常茗接骨續筋之事,這時,洛荷衣腳步一頓,一手按住了蘇寶兒的肩。

“有殺氣。”

洛荷衣眼神一凜,寬袖一甩,不遠處便有人發出了慘叫,隨即大樹後倒下了兩人,她優雅抬手,兩隻蝴蝶從聲音傳來的地方飛來,停留在她如青蔥般的指尖。

隨後,樹林裏又跳出五六個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的蒙麵大漢,他們手持砍刀,來勢凶猛,為首地喊道:“兄弟們,別怕!拿下這個毒婦!”

洛荷衣橫於蘇寶兒麵前,柳眉微蹙,展開雙臂,手掌向前一送,又有一人捂著腿慘叫倒地,蘇寶兒探出腦袋定睛一看,那人腿上正爬著一條粗如手腕的百足蜈蚣。

“你快跑,有哥在呢!跟她拚了!”

叫誰快跑呢?

蘇寶兒疑惑地看向為首那個對著她大喊,滿眼焦急的壯漢。

壯漢麵對奇珍毒物毫不退懼,耍著大刀朝洛荷衣砍來,洛荷衣身姿輕盈如蜻蜓點水,牽著蘇寶兒迅速拉開距離,紗質衣裙隨舞飛揚,如一汪湧流的碧泉,美不勝收。

蘇寶兒側耳傾聽,遠處似有一陣嘈雜聲音,她定睛去看,竟是成千上萬的蝴蝶!

這招她早已在九薑連那裏見識過了一次,可洛荷衣的又有些不同。

因為她招來的全是蝴蝶,一隻蜜蜂也沒有。

蝴蝶越聚越多,洛荷衣輕輕躍起,雙足立於蝶潮之上,宛若仙姝。

她兩袖紛飛,蝴蝶隨著她的指示分成數股朝敵人襲去。

敵人被蝶浪包裹,大吼大叫,為首那人更是慌不擇招,像是朝空氣一般,對著蝶浪使了一整套刀法。

蘇寶兒本還在看熱鬧,這會兒臉色卻突然變了。

她仰頭去看漂浮在空中,腳踏蝶浪,氣定神閑地指揮著萬蝶軍的洛荷衣,急得火燒眉毛。

“荷衣姐姐,誤會誤會,都是自己人!這些都是我桃仙寨的大哥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