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雷雨夜

不應該是嫂嫂嗎?話至嘴邊,林清清又咽了下去,她尚未與慕容晨成婚,叫姐姐似乎才是對的,“可。”

“本公主乏了,下去吧。”

招安得循序漸進,她今日被接風宴擾了興致,懶得再多在慕容縉身上花心思了,明日再說吧。

入夜,雨漲秋池。

雨愈下愈大,經久不息,甚至偶聽得幾聲震耳欲聾的雷電。

林清清睡的極不安穩,她做噩夢了。

竟夢見了慕容縉那個老狐狸。

夢裏,她被保護慕容縉的死士刺了一刀,沒能死成,順理成章的被以權謀私的慕容縉要了來,成了他的階下囚。

繼長公主與蘇禦史那被人稱道為人間神話的盛世婚禮之後的下一個月,京城便又舉辦了一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婚禮,巧的是,新娘還是林清清,新郎卻成了丞相,無數人為之唏噓。

當八抬大轎將她抬入相府時,林清清在相府門口落了轎。

在相府門前站定,林清清毅然決然掀了蓋頭。

麵對眾多在門前觀望而不能入府的百姓,還有敞開著大門的府內的滿堂顯貴賓客,她指著來接親的新郎,列出他條條框框的罪狀。

甚至為博同情,一向不屑掉眼淚的林清清,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哭戲演的酣暢淋漓,她字字可泣,聽者無不歎惋。

然而,當事人慕容縉卻是氣定神閑的坦然麵對所有異樣的目光。

不管她如何控訴,他始終一言不發。

“讓她哭,哭累了,拖進去,大婚。”

最後,慕容縉直接撂下這樣一句話,頂著眾人灼灼的視線,甩袖便入了府內。

轟!

不知是因這一聲驚雷,還是因慕容縉那句讓她如遭雷劈的話,夢至此處戛然而止。

林清清驀地從榻上驚得彈坐了起來,恍然發覺背後已是一身的冷汗。

四周仍是藏嬌宮殿內熟悉的布局。

沒有落地的紅蓋頭,沒有滿堂的賓客,沒有靜靜看著她賣力演戲的慕容縉。

這一刻,林清清竟有些慶幸自己死後重生。

若是沒死成,還被慕容縉拿捏得死死的,她真的會謝!

正當她如劫後餘生般喘著粗氣時,卻聽得一旁的側房內傳來異樣的聲音,似乎是什麽東西在踢打牆壁。

為了便於監視管控,她特意將慕容縉安排在了她的側房住下,林清清聞此,麵色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慕容縉啊慕容縉,來藏嬌宮的第一天便開始搞小動作了嗎?看來他之前的小白兔模樣兒都是裝給她看的。

草草披上外裳,林清清下了榻便徑直的去了側房。

隨著她推門而入,門外的風雨似也侵入房內,寒涼得讓人不禁哆嗦。

點了蠟燭,率先映入林清清眼簾的卻是榻上裹成一坨、還在抖動的東西。

莫非方才的聲音,是他不小心踢到了牆所致?

“慕容縉?”林清清試探性喊了一聲。

那在發抖的一團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蜷縮成一團的慕容縉掀開了一點被角,從棉被裏麵探出一個茸茸的腦袋。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明滅的燭火映襯下,顯得惑人般的無辜:“姐姐……”

她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滯。

走近了眯眼細看,林清清這才發現,他發絲微微淩亂,臉色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發白,唇也毫無血色,眼角似有隱約的淚痕。

“怎麽了?”她站在榻前,居高臨下的審視著慕容縉,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表情。

她話中一時聽不出任何情緒。

“……”回答她的是沉默。

羞赧的壓根不敢看她,慕容縉幾番蠕動嘴唇,卻不知為何難以啟齒,如何也發不出一個字音。

轟——

電閃雷鳴使原本昏暗的房內有一刹如白晝,驚得慕容縉又縮回了被子裏頭,身子是止不住的發抖。

屋外風雨交加,時有雷電,似百鬼夜行。

心中的猜測呼之欲出,林清清挑了一葉眉:“你怕這個?”

怪不得前世一到雷雨夜,慕容縉要麽不參加晚宴閉門不出,要麽次日便稱病不朝。

不是在搞什麽小動作便好。林清清放下心來,默默地將燭台擱在桌上,她坐在了榻邊,用手指戳了戳那一團:“安心睡吧,我陪著你。”

“不必。”

選擇性忽略他的逞強,林清清自顧自的將他的腦袋從被子裏扒拉出來,以免他窒息,然後替他掖好被角。

她抽手,正欲起身捋捋皺了的衣角,卻突然被慕容縉死死地抱住了雙腿:“不要走……”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著。林清清不由得往後拽了拽,沒拽動,他反而抱得愈發緊了。

剛才那副“我可以”的堅強樣兒呢?林清清嘴角不由抽了抽,索性放棄掙紮,由他枕著她的腿入眠,心底卻尋思著等慕容縉入睡後她便走。

腿麻了。

總算是等到慕容縉呼吸平穩下來,似安然入睡。林清清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慕容縉挪到榻上。

然,她發現她掰不開。

好家夥,他的腦袋是跟她的腿長在一起了是吧?林清清偏生不信這個邪,暗中使勁兒。

豈料下一刻,拉扯之間,她竟直接被慕容縉拽上了榻。

他就像個八爪魚一樣,四肢死死地纏住了她,茸茸的腦袋還不斷拱啊拱的。

輕薄她?林清清黑了臉,打算直接一巴掌把他拍開,可她終究沒能付諸實際。

一方麵,慕容縉的臂膀死死扒拉著,她抬手難。

另一方麵,她若此時拍開慕容縉,必傷了他,屆時若他心生怨懟,必難心悅誠服的入她麾下。

權衡利弊,林清清選擇聽之任之。

反正就是抱一抱,她也不會少塊肉,再說了,現在的慕容縉充其量就算個半大的孩子。

若是林清清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慕容縉會因此而纏上自己,林清清現在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拍在牆上,摳都摳不下來!

這一覺,慕容縉睡得格外的舒坦。

溫暖的,祥和的,柔軟的,安恬的睡眠。

每每電閃雷鳴,他都會想起在那個深秋,娘親因為在花園中偶遇了丞相一次,便被夫人罰跪在殿前悔過。

娘親天生體弱多病,又因家道中落處境淒慘,傷了身子骨,再來這麽一遭暴雨中久跪不食,他娘便閉了眼,再也沒醒過來。

他娘走後,他因為不想吃餿飯餿菜去膳房偷東西吃,被家丁發現後拖去撒氣鞭笞。家丁特別喜歡在雨天打他。

因為這樣便省了些鹽水,他也多遭些罪。

他會想起好多好多事,一件件一樁樁,皆是他對雷雨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的緣由。

可是慕容縉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卻是近在咫尺、與他呼吸相融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