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鳥盡弓藏

東北易幟了,老楊卻危險了。

在是否“易幟”這個問題上,楊宇霆的態度始終如一:堅決反對。

等到事情已鐵板釘釘,他知道大勢所趨,阻止不了,就幹脆來了個非暴力不合作。在宣布易幟的典禮上,當眾拒絕參加合影,並憤然離席。當時在場記者極多,小張領導又一向以好麵子著稱,被部下當眾給甩臉子,可想有多麽尷尬。

當時公開站出來表示反對“東北易幟”的老臣子不少,但像楊宇霆這樣令張學良印象如此“深刻”的卻絕無僅有。等到發生“老虎廳事件”,楊宇霆的罪狀之一就是“破壞統一,阻撓新政”。

命運早已亮起了紅燈,可是楊宇霆並不知道。

三國時代有個著名謀士田豐,因勸阻其主公袁紹進攻曹操,而被袁一怒之下關入大牢。不久袁軍果然慘敗。消息傳來,監獄的牢頭認為田先生這回肯定能得到平反,連忙給他道喜。

田豐卻一反常態,說出了一番令牢頭大吃一驚的話:如果前方部隊打了勝仗,我還有活命的機會。現在打了敗仗,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話沒說完,負責給田先生催命的使者果真就到了。

楊先生的情況正好相反,假如“易幟”不成,他的下場或許還會好點,現在“易幟”成了,閻羅王可就得向他頻拋媚眼了。

在此之前,楊宇霆雖然名義上隻是一個兵工廠的總廠長,但多年在朝野積累下來的聲望,卻讓他實際上仍然處於顯要位置。大家也都一致看好老楊,認為他是隻潛力巨大的績優股,少主遲早還得予以重用。

平時誰對領導有意見,也不敢當著麵公開提,惟一的辦法就是去找這位老革命訴苦,因為都知道老楊能講,敢講,也最有資格講。

迷網遊不能不上學

在老楊眼裏,這位他原本就不怎麽看好的少帥也的確越來越不像話了。

張作霖在的時候,開會聽匯報那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決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遲到早退。沒想到這個紀錄被小張領導本人打破了,因為他聽著聽著就犯困(其實是毒癮犯了),實在熬不住,眾目睽睽之下就扔下一幫老少爺們,自己跑回房紮針去了。

這件事情傳到楊宇霆耳朵裏後,他就來了氣,三天兩頭跑去教訓小張領導,就差沒拖著他去戒毒所了。

那年頭,毒品還沒到淪落到現在這樣人人喊打的地步,當官的好這一口的大有人在。張作霖本人高興時,也愛弄根大煙抽抽,提提精神,但他並不上癮。哪裏像小張這樣,開會時候也要紮上幾針——也許他抽的毒品提純過了,有些類似於海洛因?

楊宇霆的思維其實很簡單,掃黃打非抓毒販那是警察的事,我管不著。我要罵你的原因,是因為你吸著吸著,把公事都給耽誤了。

迷網遊不怪你,可不能不上學呀!

張領導其實也不想開會時溜號,那是毒癮上來,實在支撐不住了。

單位裏一把手吸毒成癮,開會都要紮針,那在當年也是了不得的醜聞,捅出去要上娛樂版頭條的。小張也是很顧麵子的人,巴不得誰都不要再提這件事。沒想到老頭子鬧上門來,不僅像老子訓兒子那樣訓了他一通,還鬧得群眾都來圍觀了。

這下可好,麵子裏子都別想要了。

文武大臣對少主人的另外一個最大意見,就是老不上朝。

老不上朝是有原因的,忙嘛。

內憂外患夠忙的了,但按照一般規律,領導還有比這更忙的。

那就是忙著找小蜜。

民國時候的狗仔隊其實是很活躍的,八卦新聞也非常之多。據說有好事人士弄了一個美男排行榜(與現在的超男好有一拚),還隆重推出四大天王,當年的風雲人物老汪(汪精衛)、周公(後來的共和國總理)、梅蘭芳都赫然在列,其中排第四位的就是小張(張學良)。這裏插一句,竊以為年輕時候的老蔣也很有型,不知為什麽沒能擠進前四就被PK掉了。

這樣集財色勢於一身的東北大老板,簡直就是上帝的嫡親兒子,他不惹別人,別人也得狂追他。何況小張本身也是情種一個,屬於《紅樓夢》裏賈寶玉一樣的人物,不忙得無處分身才怪呢。

東北的大小官們要向領導匯報工作,卻找不到這位領導,回答說是出差去了。

出差回來,也找不到,回答說是正在府裏休息呢。

其實都是一回事:外地出差是為了找小蜜,回來休息是為了泡小蜜。

老張家的家教其實還是很嚴的,並不像外界想像的那樣,高幹之家就一定溺愛縱容子女。事實上,張作霖本人是苦出身,艱苦樸素慣了,雖然做了大帥,卻仍然像個東北老農民一樣,吃高粱米,抽旱煙袋,平時穿的衣服也隻是一般料子的長袍馬褂,跟現在某些出則進口寶馬,入則一身名牌的大款們相比,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老張不僅在生活上對自己苛刻,在家裏也是搞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尤其注重對子女們的管教。平時吃飯不準挑食,穿衣不準講究,想出去到娛樂場所逛上一圈,更是連門都沒有。張學良雖說從小最受老爸寵愛,但也不能例外。

直到小張長大從軍,挨老頭子的批也不是一次兩次。

有回老張去街上逛街,看到幾個兵欺負老百姓,拿東西不給錢。一問,原來就是他寶貝兒子手下的第三旅所為。回去後就拿小張劈頭蓋臉臭罵一通,還關了三天禁閉,連老好人張作相幫著求情也沒用。

誰給誰張羅

大家都覺得,張學良主政東北後不夠勤勉。要我看,他其實也有很委屈的地方。

那麽快就接班純屬意外。克服九九八十一難坐上這把交椅後,才發現其實並不舒服。什麽都得自己親自過問,早上起得最早,晚上睡得最晚,一天累得半死不活,還得忍受叔叔大爺們不停的嘮叨:當年老帥在時可勤奮,可威嚴了……(意思當然是現在的少帥既不勤奮,也不威嚴)。

親身經曆一把手的苦楚後,小張完全有理由同情自己的老爸。

在他眼裏曾經威風八麵的老爸,原來一直以來幹的都是這種“周扒皮”式的活——長工還沒爬起來,自己就得先到雞窩邊去蹲著。折騰完長工,還得再防火防盜,總之,一天都是這樣:玩心眼,鬥心機,最後累得骨頭散架,做著夢還在學打鳴。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更加其樂無窮。這說的是老張。與小張的理想生活可就差得太遠了。

所以他雖然披上了那件大元帥服,卻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要實現角色轉換,再像老爸那樣去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老頭子雖然走了,自己一把手也做了,念緊箍咒的人卻還在。

這不,楊宇霆又氣呼呼地找上了門。

當然,是因為小張又玩“失蹤”了。

這回“失蹤”是有名堂的。原因是新招了一個“小趙秘書”(即趙一荻,後來著名的趙四小姐),必須進行一下“個別輔導”,自然時間就比較緊張了。

領導不露麵,一堆廳長處長隻好沒著沒落地在外麵等。一等就是好幾天,有的人遠道而來,手裏還拿著一疊公文等待批閱,領導不批,事情就沒法幹,急得直跺腳。

有位處長估計是實在等得吃不消了,隻好找到楊宇霆,把情況如此這般地說了一下。老楊覺得作為長者無論如何得管一管,當下辦公室也不去了,帶著這個處長直奔張學良的住宅。

看到衛兵,也不轉彎抹角,來了個單刀直入:司令起床了沒有?

衛兵老早就領教了老楊的厲害,知道這位極不好惹,連少帥平時都畏他三分,隻好老實回答:還沒起床。

日上三竿,還在睡覺,你當自己在幼稚園啊。老楊聽了巨憤怒,推開衛兵就往裏闖,衝著張司令的臥室就殺將過來。

衛兵猝不及防,攔又攔不住,隻好一邊喊,一邊勸。楊宇霆正在氣頭上,也顧不得禮數,“咚咚咚”地就敲起了門:我是楊鄰葛(鄰葛是楊宇霆的號,取效仿諸葛之意),你快起來,有公事需要處理。

這邊聽到衛兵報警,還沉醉在溫柔鄉裏的張司令已經知道麻煩到了,趕緊安排好自己的“秘書”,披著衣服就跑來給老楊開門。

剛坐下,老楊便數落開了:各位廳處長有公事等待你裁決,你卻好幾天都不露麵,這怎麽成。老帥在時,可不是這樣的。

小張紅了臉,又羞又恨。

你一管兵工廠的,又不是我老子,怎麽這麽多事。

當下也來了脾氣:不幹了,你來幹吧!

一個君王對屬下說要撂挑子,那話裏都是飽含殺機的。

楊宇霆作為一個政治老手,哪裏能聽不出來,但他不怕。

他隻是覺得好笑,自己現在身上就隻有一個兵工廠廠長的閑職掛著,大不了把這個也免了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小家夥,你學著嚇人還早點。

楊宇霆歎了口氣,對麵前這位臉紅脖子粗的領導說:別提這個了(提了對我也不起作用),如果你身體真的不好,遇到事情,我可以幫你張羅張羅,出出主意,這比什麽都強。

楊先生,這話錯了,真的錯了。

我們要記住,如果你想幫領導張羅一切(在違背領導意願的情況下),領導一定會想方設法預先幫你“張羅”一切。

殺機畢現

一直以來,小張雖然內心裏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個老楊,但他畢竟即位不久,對自己還沒有足夠信心,不知道離開別人,能否真正支撐得住眼前這個局麵。

但是,“改旗易幟”實現了。經過各種挫折和交鋒後,少帥終於衝了出來,並取得了成功。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認可,而這種認可,對好為人師的楊宇霆來說卻非常危險。

易幟典禮(就是老楊不給麵子的那個典禮)舉行後一個星期,張學良以東北邊防公署長官的身份,親赴楊宅為其父祝壽。

在那裏,他看到了一件令他刻骨銘心的事。

東北文武百官都來了,張司令到時,大家正圍著桌子賭錢(純屬節慶娛樂,不屬查處範圍)。

聽到總司令到了,雖然賭興正濃,多數人還是趕緊欠起了身,以示尊敬。這種姿態相當於半起半坐,因為還得時刻準備著坐下來繼續賭呢。有的人雖然臉上畢恭畢敬,眼睛卻還都描著賭盤,惟恐有不上路的家夥乘此機會耍點老千什麽的。

這種時候,自然是領導顯示親民作風的最佳時機。張司令親熱地拍拍手下們的肩膀,示意賭局可以繼續。眾人如遇大赦,歡天喜地地繼續投入賭局。

就在小張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廳堂裏司儀喊了一聲:督辦下來了!——也就是楊宇霆本人下來了,他是東三省兵工廠督辦。

讓張司令驚訝的場麵出現了:所有圍桌賭錢的官員,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肅然而立(請注意,不是半起半坐),其中很多甚至是政府大員,官銜遠遠超出楊的督辦職務!

直到楊宇霆笑著和大家逐一握手寒喧,眾人方才落座。

震驚了。

我說的是張司令。

說了幾句套話後,他就匆匆離開了。

一個小小的兵工廠督辦,竟然比總司令還吃香。他們到底聽誰的?東北又竟是誰家之天下?

撤掉他的督辦?!

有用嗎?沒用。有點頭腦的人都能看出來,眾人不是因為他這個督辦職位才對他敬畏三分的。換句話說,這個人可怕可恨之處不是那個小小的職務所能容納得了的。

真是忍不下去了。所有的前塵舊事都一股腦兒湧了上來,它們被統一打上了標簽,上麵一共八個字:“奸險性成,日甚一日”。

奸臣啊,這樣的人不除怎麽得了。殺機就在這一刻匯聚於心。

但是殺一個人,不等於宰一隻雞,何況是如此舉足輕重的人物。

萬一事泄不成功怎麽辦,萬一引起騷亂如何處理,想想楊宅祝壽那一幕,張司令自己也緊張起來。

萬般無奈之下,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向死去的老爸學習:賭!

楊宇霆,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掏出一塊銀元,當空拋出,心裏默念:銀元落在正麵,最多扣押(反正不能放過),如果落在背麵,死路一條。

連拋兩次,均為背麵著地!

張夫人也在身邊賠他搞這種迷信活動。此時提醒他,也許銀元背麵較重,影響了下落軌跡。

張司令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把默念秩序重新顛倒過來:正麵處決,背麵扣押。

連拋三次,全部是正麵!

一個人的生死問題就這樣被別人用一種極其荒唐的辦法確定下來了。

一生之中,張學良對自己作出的這個決擇從來沒有後悔過。

如果我還是當初那個地方部隊的長官,即使有“講武係”與“士官係”的矛盾,即使亦師亦友的郭老師死於你下達的一紙命令,我也絕不會痛下此殺手。但現在不一樣了。

因為我現在是東北第一人,這一點不容任何質疑和挑戰。

還是那句話: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回頭。

拿鐵路做文章

黑白無常已經出來抓人了,蒙在鼓裏的老楊卻還在不停地為他的少主人熱心“張羅”。

對待那個“一衣帶水”的東瀛島國,楊宇霆的辦法向來都是長袖善舞,軟硬兼施。可以說,當初張作霖跟日本打交道,幕後都有這個超級智囊在支招。

不得不佩服日本人鑽牛角尖的勁頭。老張都被炸死了,竟然還對死者生前口頭允諾的條件念念不忘。

這些條件之中,有一條是“滿蒙新五路”(由日本借款在東北建五條鐵路)

日本顧問來找楊宇霆,問有沒有這事,五條鐵路還建不建。

楊宇霆馬上說,有啊有啊,當然有這事,而且鐵路也一定得建。

他當然很清楚,因為他也是這件事的當事人和見證人。

但是清楚歸清楚,路反正我不想建,激怒你們的傻事我也不幹。老楊的策略說起來簡單,就是一個字:拖。兩個字:扯皮。

交道打到現在,日本人見了老張老楊這主仆二人都怕了,知道這都是兩撒謊不過腦子的家夥。日本顧問怕楊宇霆這回又在玩忽悠,趕緊提出要求:請您好好給少帥說說。

那意思就是你說了還不算,得最高領導認可。

說完了又擔心他不敢跟老大提,又補充一句:您這樣跟少帥說沒關係吧?

楊宇霆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兩聲,隨口答道:沒關係沒關係,我一定會提出這個建議的。

一轉屁股,老楊就喝茶去了:得了您唄,跟我玩,你小子還嫩點。

當然沒去跟張學良提什麽讓日本人修築五條鐵路的建議。

過了幾天,日本顧問信心滿滿地來找張少帥了,唾沫橫飛地說了一大通,結果被小張一個“現在全國統一,此問題已移交南京政府管理”給推掉了。

既然歸附了南京政府,打太極就更方便了。

但通過這件事,張學良卻對楊宇霆又生出了新的看法。因為對方口口聲聲說老楊支持“滿蒙新五路”方案,而自己卻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

莫非想勾結日方架空我?如此看來,真是死有餘辜。

日本人被這麽來回一扯皮一忽悠,雖然跑得氣喘籲籲,卻還是兩手空空。說要再不生氣不著急,那就變成石頭人了。

他們又找到楊宇霆,聲稱要把當年張作霖答應簽“滿蒙新五路”的證據公布出來,丟丟中國人的臉。

讓你們耍賴皮。

楊宇霆知道,得另想別的招了。他把過去的老部下常蔭槐叫來,一起商議對策。

這常蔭槐也是個讓日本人頭疼的狠角色。

此人在張作霖時代同為重臣元老,一直主管東北鐵路,“易幟”後新近才被國民政府任命為黑龍江省省長。楊宇霆擔任總參議時,他經常到總部來辦理事務,跟楊在許多觀點上都非常接近。

這裏得補充一點關於東北鐵路的曆史。

甲午戰爭後,輸得一幹二淨的李鴻章痛定思痛,捉摸單挑幹不過日本人,便祭起以夷製夷的法寶,千方百計想把俄國拉進來。

老毛子來個正好,心說,你就是不讓我來我還想來呢,現在你請我,實在是件巴不得的好事。

它把太平洋艦隊開進旅大,並通過李鴻章簽訂了租地條約,然後就開始修建這條橫跨東北全境的著名鐵路——中東鐵路。

按照當初的約定,這條路通車36年後,中國隻要給錢,就給你收回去。可要是沒錢,對不起,那就好多年後再說吧。

好多年是多少年?

80年!

中東鐵路一成,日本很自然地就感受到了威脅:這不等於把欺負中國人變成你老毛子的專利了嗎,那怎麽成?!

一句話不合,一東一西兩個狗強盜就這樣打了起來。

日俄戰爭結束,俄國人輸了。按照談判結果,把長春以南的路段,即南滿鐵路轉讓給了日本人,而長春以北的路段則繼續被俄國控製。

以夷製夷,變成了前門趕走豺,後門跟來狼。“北夷”、“東夷”一齊登堂入室,後者更成吾國今後四十年之難除大患。

這就是所謂的“滿清修補匠”李鴻章的修補工藝,看來實在也不咋的。

十月革命後,立足未穩的蘇聯政府曾表示,願將包括中東鐵路在內的一切在華特權無條件歸還中國。

當時的中國北洋政府一愣神,沒想到列強中還有思想境界這麽高的。可也就這一愣神的工夫,到了斯大林掌權,又不認了。

在中國的力爭下,雙方總算達成了一個共管協議,即在中國未贖回中東鐵路之前,鐵路業務由兩國共管。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蘇方並沒認真履行這一協議,中東鐵路還是沒中國人什麽事。

現在日本人正好吵著要新建滿蒙鐵路,兩人就想了一招,借機成立東北鐵路督辦公署,索性把東三省的鐵路都集中管理起來(當然包括中東鐵路)。兩人還商定,由搞鐵路出身的常蔭槐擔任公署署長。

對日本和蘇聯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很“陰險的毒招”。兩個國家挖空心思想動東北的腦筋,他們能借助的最重要滲透手段就是鐵路。

張作霖不怕日本人威脅的殺手鐧之一也是拿鐵路做文章。

當時由於奉軍主力都集中在關內作戰,有人擔心日本從東北抄後路。老張卻鎮定自若,因為他早就想好了辦法——破壞日本人的鐵路。

如果日軍敢有所動作,首先召集南滿鐵路沿線的各縣縣長和公安局長開個會,定個日期,一夜之間把南滿鐵路全給扒了,然後全都埋到地下去,讓你臨時修路都找不著材料。

沒了鐵路,日本人在東北就成了隻能靠爬行才能前進的東洋龜。然後再派重點搶占旅大,關門打狗,易如反掌。

按照楊常的設想,督辦公署一成立,整個東北的鐵路就都要被東北人自己管起來了。

既然領導機構新建,原來的ISO標準當然全都過期,得重新認證。以後誰要建路,報批;誰要行車,報批;誰要經營,報批。至於批不批,什麽時候批,那都是領導商量著辦的事,別人管不著。

至於以前張大帥李大帥答應的事,不好意思,我們都是新培訓上崗的公務員,對曆史問題,第一不清楚,第二不承認——除非你們有本事把大帥從棺材裏再拉出來做證人。

所謂定標準者定天下,一切我們說了算。這樣,就算你是外國的孫猴子,也跑不出我們中國如來佛的手掌心。

兩人計議已定,不禁附掌大笑,甚為得意。

血濺老虎廳

成立這麽重要的機構,當然需要東北的最高首長同意並批準(嚴格的話還要過一下中央政府的手續關),二人談得高興,興致勃勃地就來找張學良商談有關事宜。

當晚,在張氏府邸便發生了“老虎廳事件”。所謂老虎廳,實際上是張府的一個會客廳,楊宇霆、常蔭槐就在那裏被張學良手下的衛兵當場處決,血染廳堂。

在得知要處決他們時,二人“頓時木然,一句話也說不出”——當然說不出,因為他們對此毫無任何心理準備。

第二天,包括張作相等人在內的東北要員都被招進張府,說明事件經過。眾人聞言,皆“驚愕萬狀,麵麵相覷,啞然無聲”。

總部秘書長被命令草擬電報,正式公告此事。但是任憑你如何威脅,秘書長都端坐不動,拒絕執筆,最後隻得通過其他人方將電報稿擬好發出。

這是一幕巨大的悲劇。一個在無聲中足以製約蘇日、捆綁其手腳的計劃還沒露臉就胎死腹中。更為嚴重的是,隨著英才的毀滅,類似這樣深謀遠慮的計劃將永遠沒有機會繼續出台。

楊宇霆戎馬一生,煙酒不沾,幾乎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此人在東北軍政大計上確有宏闊遠見,也是當時東北唯一能挽狂瀾於既倒的大才。他被處決後,很多人都認為是東北軍自毀長城之舉。有人甚至找出論據,證明是痛恨他的日本人從中使用了反間計。

對於他本人來說,卻隻能用謀士田豐臨刑前的一聲長歎來形容:“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

是啊,誰讓你眼睛不睜大點,找一個好領導呢,須知這也是一種愚蠢。現在引頸就戮,再歎息悔恨也晚了。

至於常蔭槐,則實在是受楊宇霆連累,他本來是可以定定心心做他的省部級高幹的。

“老虎廳事件”發生時,離“東北易幟”僅僅兩周不到。

傳聞,出事前,有人曾給楊宇霆卜了一卦,卦語雲:雜亂無章,揚長而去。楊不解,此人謂天機不可泄露,隻透露此卦語不祥,要他多加小心。未幾,果死於非命。

民間遂盛傳:“炸爛吳(俊生)張(作霖),楊(宇霆)常(蔭槐)而去。”言鳥盡弓藏之意也。

在東北軍曆史上,除郭鬆齡係起兵反叛被殺外,“老虎廳事件”可以說是首開誅殺功臣之先例,自此滿朝文武人人自危,大家都希圖自保。在這種情況下,內部派係鬥爭不僅未得緩解,反而逾演逾烈,為日後東北軍的最終瓦解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