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澤起龍蛇

馬占山在東北抗戰一年多,關內民眾紛紛組成義勇軍北上“援馬”,其中有一位廣東人,名叫蔡廷鍇,時任第19路軍軍長。

在第19路軍,蔡廷鍇並非老大,老大是總指揮蔣光鼐。

這是兩個從外貌到性格,乃至於家庭出身都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蔣個子瘦小,蔡個子高挑,蔣平靜沉著,蔡性如烈火,蔣卻出身官宦,蔡起自農家。

可是就像夫妻一樣,外人乍一看,似乎怎麽都不匹配,但人家的婚姻基礎卻十分牢固。

蔣蔡合作多年,兩人已經形成了一種極有默契的互補。蔣光鼐學識豐富,主管大局,蔡廷鍇身經百戰,主管指揮。多少年來,他們的對手都曾想盡辦法要將這對黃金組合拆開,然而從來沒有能夠成功。

蔡廷鍇從小兵開始幹起,一直到當上將軍,完全是靠自己一手一腳從槍林彈雨中血拚出來的。

當年誓師北伐,蔡廷鍇衝鋒在前,左手受了重傷。還沒等傷好利落,他就帶傷猛攻武昌城,三次登城,終克全功。

在人們的記憶中,北伐是一個光榮時代,但當那一頁翻過,一切都在悄然改變。特別是自孫中山辭世後,廣東軍人似乎已集體迷失了方向。

蔡廷鍇的老上司陳銘樞與張發奎並稱“鐵軍二虎”,都因第四軍而成名,寧漢分立後,他們一個投了蔣介石,一個依了汪精衛,幾成私家武裝。

蔡廷鍇和蔣光鼐亦隻能跟在後麵,像撞大運一樣地選擇“明主”。從此,打仗已不再是為了終極理想,而隻不過是一部分人爭奪權力和地盤的工具。

對曾經的“革命軍人”蔡廷鍇來說,這無疑意味著一種極大的痛苦。可是除了繼續迷惘和艱難行走,他又能怎麽辦呢。

當“九一八”的消息傳來,蔡廷鍇受到很大震動,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為民族圖生存,為軍人爭人格。

陳銘樞進入孫科內閣後,19路軍因此受到政府看重,由地方軍升級成“禦林軍”,被調入京滬駐防。

當時的京滬,指的可不是北京和上海,而是南京和上海,皆為江南繁華之地。可是蔡廷鍇並不因此迷醉,他當時最熱衷的,就是組織西南義勇軍,隨時奔赴東北去援助馬占山。

有人勸阻,他根本不聽,執意要參加東北抗戰,哪怕是不要性命都可以。他一再跟自己身邊的參謀們說:“我們現在保國有路了,做軍人的就要視死如歸!”

身為一個純正軍人,蔡廷鍇終於找到了屬於這份職業的驕傲和夢想。

不用北上,尋釁的自己找上門來了。

炒作出來的事件

不過這回不是陸軍而是海軍,更準確地說,是駐於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

作為一個海洋島國,又是靠甲午海戰起家的,日本對海軍不可謂不重視。在大型驅逐艦、重型巡洋艦、大型航空母艦等方麵,均能自主設計製造,其海軍實力連西方列強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與海軍相比,陸軍就寒磣多了,用海軍的眼光來看,就兩個字:粗糙。除了會吹點牛皮,跟西方的英美軍隊那是比也不能比,注定幹不出什麽成績。

可這隻是海軍一廂情願的想法。人家陸軍雖然“粗糙”,可是心比天高,很快,他們就充分發揚了不須揚鞭自奮蹄的精神,發動了“九一八”事變,把比日本本土要大上好幾倍的滿洲給拿了下來。

這是什麽樣的業績?

得放到神社上去供著的業績,足可彪炳史冊,光照千秋。

看著陸軍昂著頭,目空一切的樣子,自恃“技術流”的海軍傻眼了。

這口氣咽不下去啊。

但咽不下也得咽。因為按軍隊內部的說法,滿洲,那是陸軍的勢力範圍。

人家的地麵上,你再氣苦也沒用,頂多就是不合作了。

那麽我們海軍的勢力範圍在哪裏呢?

回答是:在南方。

海軍認定中國的南方就是他們嘴邊的肉,得緊緊咬住,決不鬆口。

現在陸軍在東北取得這麽大的成功,也該我們海軍露一手了。

根據關東軍製造“九一八”事變的經驗,打架之前先得滋事,而這回幫他們滋事的,正是海軍瞧不上的陸軍(關東軍)。

這件事可以解釋為:與陸軍相比,海軍算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打架滋事的能力也差了很多。

由於國聯一直盯著東北,把關東軍盯得十分不爽,高級參謀板垣就想在南方弄點事出來,好轉移國際社會的注意力。

他盯上了上海。

在上個世紀30年代,上海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凡欲染指中國的列強幾乎都要在這裏擺攤設點,遂有萬國租界一說。

要想吸引眼球,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合適的了。

經辦人他也找好了。此人是日本駐上海公使館武官輔佐官田中隆吉少佐,表麵搞外交,其實暗中早就是個老間諜了。

辦事就得給錢,這是天經地義的。

日本人做事向來都十分小氣,幹這麽一件極可能驚天動地的大事,板垣也隻肯掏區區兩萬日元。

讓板垣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個田中,後來在東京審判時當庭指證了他,連當時給了多少錢都說出來了。

就這麽點錢,隔了這麽多年,又不查帳,還能記得清清楚楚,說明田中的記憶力真不是一般的好,做間諜的確是塊材料。

拿了錢,田中又去找了一個合作夥伴——著名漢奸兼女間諜川島芳子。

兩人在一塊討論,商量究竟什麽事,才能讓日本人氣憤,西洋人同情。

比較難找。

抵製日貨?群眾互毆?軍人互毆?

不行不行,都炒NN遍了,早就不新鮮了,而且這些事情一出來,總是日本海軍陸戰隊先跑出來欺負對方,毆傷中國人。

占便宜當然是好,但是弄不大啊。再說,如果要爆炒這類玩意的話,等於是把日本自個給晾起來,讓人評頭論足。

這兩個貨色想到腦袋發脹,總算有了點眉目。

無論是群眾還是軍人,都是俗人。要跳出這個框框,隻有找不俗的人。

誰是不俗的人?

僧人啊。

日本的佛教是從中國傳過去的。但有一門佛教宗派是後來發展起來的,與中國佛教並無直接聯係。這就是日蓮宗。

日蓮宗在日本傳播很廣,不僅平民,就連一些軍政要人都很信仰。當時,有一些日蓮宗的和尚住在上海的寺廟裏麵,經常要到租界外麵去化緣。

田中和川島芳子都認為,要是這些人有個三長兩短,肯定能觸動日本人的敏感神經。

1932年1月18日,由日本特工一手策劃的“馬玉山路”事件(又稱“三友實業社”事件)爆發。

事件的謀劃雖然複雜,其過程說起來卻很簡單,就是田中把他手下的幾十個情報人員化裝成中國工人,打死打傷了兩個日蓮宗和尚。

由於日本人居心叵測,事情最後越鬧越大,理所當然由駐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接盤”,開始醞釀動武。

揚眉劍出鞘

眼見上海氣氛緊張,謠言四起,蔡廷鍇不得不放慢北上行程,但這並沒有動搖他原有的決心。

他讓人代擬了自動解職通電,如果十天之內上海沒有特別事故發生,他將以西南義勇軍總指揮的身份,搭乘津浦車北上,到時軍長這個烏紗帽也就不要了。

別人爭軍權,奪地盤,這些在蔡廷鍇眼裏卻都無足輕重,皆可隨手拋下。

很快,蔡廷鍇通過報紙看到一則消息,上麵列舉了日本駐滬總領事向上海市政府提出的幾條要求,每一個條款都非常苛刻,而最讓他無法接受的,竟然是限19路軍於“1月27日前”,從閘北的駐防地向後撤退30公裏。

19路軍是中國的軍隊,什麽時候輪到日本人來下“限令”了?氣憤之餘,蔡廷鍇立即打電話給上海市長吳鐵城,問他是不是真有這麽回事。

吳鐵城答複說,有是有,不過你放心,政府不會讓步的。

可是吳市長的話並不能完全作數,日本人逼得急,政府也吃不消了。

軍政部長何應欽親自來找蔡廷鍇,要19路軍撤退30公裏。

19路軍駐滬期間,軍容風紀樣樣為人稱道,且在自己國土之內,為什麽要給日本人讓步?

蔡廷鍇悲憤之餘,脫口而出:如果政府一定要19路軍撤,當然不能不遵從命令,但軍隊聽命的是政府,不是敵方。

調我們離開吧,離開京滬,退是絕對不可能的!

禦林軍當然不能走,所以何部長也隻能好言相勸,然後起身告退。

這番談話對蔡廷鍇的剌激非常大,整整一個晚上他都睡不好覺。

在蔡廷鍇看來,政府實在太過軟弱,當對方欺負到家門口的時候,不僅不能幫著撐腰,反過來還要勸你束手,這是什麽世道。

尚未踏上北去的行程,如刀的現實卻已將一顆心切得粉碎。

第二天,蔡廷鍇把駐閘北的第78師師長區壽年叫來,告訴他,雖然還沒有接到上級的正式命令,但做好準備吧,肯定是要撤了。

區壽年皺著眉頭,苦著臉,好半天才說了一句話:

算了,不做軍人了,回去做農民種地好了,省得在這裏丟臉。

這句話其實也正是蔡廷鍇自己想說的。

是啊,數落了半天東北軍,輪到自己的19路軍竟然也是如此,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蔡廷鍇隻能找話安慰部下:小不忍則亂大謀,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

軍師長一道去見總指揮,蔣光鼐聽了,歎息無語,末了留下一句話:遵照政府命令就是。

蔡廷鍇讓區壽年“能屈能伸”,他自己卻已打定主意。

一旦撤退令下,即動身前去東北,在那裏找回我的尊嚴和榮譽。

1月26日,軍政部的撤退命令下達,果然是後撤30公裏。

蔡廷鍇感到既無奈又悲涼。他傳令區壽年:明天撤退完畢,但在憲兵接防前,必須留一小部分在原地擔任警戒,以免給日本人鑽了空子。

蔡廷鍇留的這個尾巴,為後麵事件的發展埋下了玄機。

憲兵隊來了,可是那“一小部分”卻遲遲不肯挪地方,兩邊就僵在了那裏。

盡管如此,大家也都知道,第19路軍這麽做,跟撤退令一樣,不過是表明一個姿態,最終他們還是要被迫把地方給讓出來的。

蔡廷鍇已經打點好行李,但這時一個意外情況的出現,讓他完全打消了離滬的念頭。

1月28日晚上9點,靠近虹口區的居民紛紛拖家帶口逃了出來。

虹口區是日本海軍陸戰隊的駐地,無緣無故老百姓不會做出如此反常舉動。

一問才知道,是他們聽到了陸戰隊的集合號。

老百姓就住在附近,對陸戰隊的起居習慣自然十分熟悉,對方一旦有什麽反常舉動,馬上就預知到大事可能不妙了。

不是已經答應後撤30公裏了嗎?

豈止是後撤,日方提出的全部條件,南京政府一個不漏全答應了。

當天下午,吳鐵城將書麵答複正式送達對方。

你們的要求都已滿足,這回該沒話說了吧。

日本領事自然是沒話好說了,海軍卻不一樣,上海特別陸戰隊司令官鹽澤幸一少將甚至急得差點跳起來。

你們怎麽可以全部答應我們的條件呢?不能答應啊,我們的要求是很“無理”的呀。

因為他什麽都準備好了,連陸戰隊的動員工作都做了,海軍軍令部的進攻命令也早已下達,就是要整你。

偏偏中國政府卻對日本的“無理”要求來了個照單全收,等於白忙活了。

但這時鹽澤發現,他可以挑到毛病。

叫第19路軍在“1月27日前”走路,今天已經“1月28日”了,還有人沒走,嗬嗬,太妙了。

這時候的鹽澤再也不管不顧,連領事也不通知,就馬上落筆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他要求:閘北的19路軍必須立刻撤退,工事平毀,把防務移交給日軍。

時間是規定死的,就今天。

信寫好了,他不發。

當然不能發,一發他生怕這個要求也會在當天就得到滿足。要知道,中國政府在處理此類對外事件上的效率一向還是比較高的。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11點25分,集合號都吹過了,離規定的通牒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發信了。

信函分別送達上海市長和公安局長。

就這麽點時間,你以為信使是坐磁懸浮來去的啊。

鹽澤都沒那個耐心再等半小時,信送出去五分鍾後,他就下達了向閘北進攻的命令。

槍響時,蔡廷鍇正在朋友家作客。

在接到閘北前線打來的電話後,他並未感到吃驚,而是從容地回答:按計劃行事。

然後他放下電話,跟著朋友上樓,隔著窗戶看到,閘北方向果然不斷有一道道密集的槍火劃過天空。

好了,不須到東北,亦能抗敵。

雖然蔡廷鍇始終有不顧一切去東北“援馬”的願望,但早在“馬玉山路”事件發生之前,他就已經預感到日軍海軍陸戰隊也有發起挑釁性進攻的可能。

抵抗是毫無疑義的,問題是要確定一條抵抗線,也就是究竟踩在哪條線上打鬼子。

當時提出來三條抵抗線,第一條是上海市區,第二條是上海郊區,第三條是更遠的昆山。

如果按照一般的戰場要求,應該是選第二或第三條,但蔡廷鍇選的卻是第一條。

為什麽?

第19路軍有守土之責,衛戍的就是京滬,把上海丟掉,跟不抵抗也沒多大區別。

而且如果戰上海,軍事上可以揚長避短:咱們武器肯定不如鬼子,這是他們的長處,不承認不行,但我們能夠最大限度地縮小它。

怎麽縮小呢?就是鑽在城裏跟他們打巷戰。上海是大城市,到處都是房子,最重要的是有萬國租界,老外都住在這一片,日軍的飛機大炮再牛也不敢亂逞威風。

縮小對方長處的同時,彌補自己的短處也很重要。這一點蔡廷鍇也想到了。

19路軍屬於標準的窮人部隊,武器非常寒磣。官兵所配槍支多數為廣東造的七九式步槍(那時的廣東貨可並不時髦,屬於準淘汰產品),每支步槍配一百多發子彈,沒有什麽重武器,隻有一些漢陽造的輕機槍。

改善武器裝備成了當務之急。

先向政府伸手,請求調撥。

可那時候的孫科內閣自個都快急得要砸鍋賣鐵,毀家紓難了,哪有閑心和餘錢來理這個碴,所以報告打上去,連個響聲也沒聽見。

無奈之下,蔡廷鍇隻好自己想辦法。好在大上海的洋行多,隻要你給錢,總有辦法給你弄來武器。

最後終於籌到一筆錢,從外國洋行那裏搞到了一批武器彈藥,就是這批武器,在閘北巷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19路軍不是“九一八”時的東北軍,其軍事主官久經沙場,意誌如鐵,隨時有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的精神準備。

引用《亮劍》中的話,可作如下評點:一支部隊也是有氣質和性格的,而這種氣質性格和首任的軍事主管有關,他的性格強悍,這支部隊就強悍,就嗷嗷叫,部隊就有了靈魂。

因為一切早已了然於胸。

因為一切早已準備就緒。

因為一切早已置之度外。

在指揮部,蔡廷鍇向南京發去密電:閘北已經開火,我軍決意抵抗。

首席戰將

鹽澤的這次進攻具有一定的隱蔽性,一個突襲,便占領了天通庵車站。

天通庵車站的輕易得手,讓鹽澤大為得意。如果再拿下上海北站,他就可以控製市內的淞滬交通了。

第一次進攻,日本海軍共投入陸戰隊員2000人。

閘北前線的張若嵩團有1000人。不過在戰鬥打響時,他卻意外地得到了一支援軍。

這支援軍就是憲兵團。因為19路軍老是拖著不肯把防區讓出來,憲兵團嘀嘀咕咕很不滿意,但也隻好先去找出租房。有一個連住的地方離交戰地點很近,一看,怎麽著,鬼子還真摸過來了,那還等什麽,跟著19路軍一起打吧。

此外,還有警察大隊的2個中隊。警察管的是城市秩序,憲兵管的是軍隊秩序,打仗自然沒有野戰部隊在行,不過隻要手裏有槍,多少都能派上點用場。這麽一加,就有了1700人。

1700打人家2000,如果擺到正兒八經的戰場上去,那是必定吃虧無疑的。幸好這裏打的是巷戰,你就是人再多,一個巷子裏能擠多少?何況鹽澤為了便於進攻,早就把他的人分成了三路,每路五百人。所以不能看總量,要看局部。我們有1700就夠了。

甚至還有富餘。張若嵩把人馬調配出去後,又額外留了3個連作為預備隊。

等到正式交火,發現難點果然不在人多人少,而在於陸戰隊有坦克車作為前導掩護。

這種坦克車是日本從英國進口的,名為維克斯輪式坦克。外表看起來跟個大甲蟲差不多,其頂部裝有圓形炮塔,有兩挺重機槍可回旋掃射。

尖端武器來了。

此前,19路軍經曆的主要是北伐和中原大戰這些國內戰爭。坦克這種東東,很多人看都沒看見過(稱之為“鐵牛”),更不用說知道怎麽防禦了。

三路日軍都有兩到三輛坦克車在前麵開路, 19路軍在路口構築的防禦工事被衝毀,日軍一度衝入防線,形勢十分危急。

見此情景,張若嵩急忙打電話到指揮部,請求增援。

蔡廷鍇沒有馬上增兵,而是問他:你現在手上還有多少人馬。

張若嵩回答,原有1700人,已傷亡三分之一。

蔡廷鍇點點頭。

尚有千人,要什麽增援,最低限度,你團要在閘北堅守三天,三天之後才可以換防。

張若嵩不敢再說什麽了。

蔡廷鍇打過的仗不計其數,前線能不能頂住,能頂多久,你瞞不過他。

張若嵩隻得把預備隊調上來,一陣猛打猛衝,這才恢複陣地,擊退了日軍。

雖然沒有派一個子的援兵,但蔡廷鍇卻遣來了首席戰將——156旅旅長翁照垣。

在第19路軍的大帳之中,翁照垣稱得上是一顆耀眼的明星,隻不過這顆明星經常會給自己惹禍,用嘴巴。

“九一八”事變的消息傳來,他大發議論。

有槍在手裏,為什麽不打?那樣就算敗了,也不失軍人本色!

他對少帥也直言不諱:“張學良不是一個有堅強卓越修養的軍人。”

評價就一句話:這哥們不過一少爺而已。

說這些話容易得罪人啊,可是翁照垣似乎從來就沒想過要給自個的嘴巴上安個閘。

翁大嘴說話率直,做事也極富冒險精神,

這個日本士官學校的畢業生,後來不知怎麽,忽然想起要到法國去學開飛機。

但是飛機畢竟不是汽車,飛行執照也不同於汽車執照,其間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更何況,當時的飛機還是個新生事物,無論是駕駛技術還是飛機本身的性能,都算不上成熟,報刊上經常有開著開著就起火燃燒乃至墜毀的新聞報道出來。別說中國人,就土生土長的法國人,也沒幾個敢染指這種高難技術的。

“飛行發燒友”翁照垣不但有這個膽量,還做得相當出色,到後來,甚至能獨自一個人駕駛飛機了。

要問飛行員最怕什麽,十有八九都會說,那就是飛著飛著,機身出機械故障。

因為是在空中,不是在地麵,沒法立即搶修。這種情況下,什麽資深、技術都沒用,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唯一的選擇就是立即跳傘。

至於飛機,那就沒法再管了,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很不幸,翁兄也遇到了這類倒黴事。

他也想跳傘,可是發現不能跳。因為飛機下麵有民宅,他這麽縱身一跳不要緊,失去控製的飛機可就隻能往法國老百姓的房子裏麵鑽了。

當然了,如果真的跳了傘,也沒有人能夠站出來進行指責——飛機眼看就要完蛋,飛行員當然不能跟著一起去陪葬,這是常理常規,任何人都會這麽做。

千鈞一發之際,翁照垣做出了一個跟“任何人”都不一樣的選擇:冒險迫降。

幸運的是,老天照顧勇士和義人。飛機迫降成功了。

得知這一消息,法國人淚飛頓作傾盆雨。感動啊。

他們把翁照垣稱作為“一個勇敢的中國人”。

說是說的翁照垣,其實我們所有中國人的臉上都有光。這就好比現在某遊客跑到人家那裏朝大街上吐口啖,罰的雖是他,一家子人卻都得跟著蒙羞一樣。

翁照垣趕到前線時,正值陸戰隊發動第二次進攻。

鹽澤認為第一次沒得手,可能是人還不夠多的緣故,因此在組織第二次攻擊時,又加上來1700人。

坦克仍然開在前麵,囂張得要命。

現在,“勇敢的中國人”像學開飛機那樣,開始捉摸怎樣才能攻破眼前的“鐵牛”。

經過第一輪較量,大家已從最初的驚疑中清醒過來。很多人都看出了“鐵牛”的毛病:這是一種輪式坦克車,下麵不是履帶,而是輪子。

輪子就是它的弱點。

中國軍隊雖然第一次看見坦克車,但汽車還是有人見過的。打有輪子的坦克車,方法應該跟打汽車差不多。

翁照垣把一些身手敏捷的廣仔挑出來,組成了敢死隊,埋伏在馬路兩旁的商店內。

日軍坦克開得興起,絲毫沒有察覺這些變化,而是繼續向前隆隆推進。

商店,過了。子彈,來了。

坦克車一開過去,藏在商店內的敢死隊突然殺出,一下子截斷了步兵和坦克車的聯係。

說實在的,人呆在坦克內並不好受。有座鋼板罩在外麵固然是覺得安全了,可視野小了,周圍的情況很難看得清楚。

坦克車開著開著,忽然發覺不對勁,怎麽隻有前麵打槍扔手榴彈,後麵聽不到動靜?

往後一看,不得了,跟屁蟲們已經被槍彈隔開了,想跟也跟不上來。

這還了得。趕緊往後轉,要去幫兄弟們一把。

可是上海的路麵實在太窄了(現在很多街道似乎也是如此),“砰”地一聲就和旁邊的坦克撞在了一起。

這下好,大家卡成一堆,都走不了了。

交通事故出的實在不是時候。因為中國警察不但不會幫著指揮交通,還要痛打落水狗。

打坦克車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可著勁炸它的輪子。

七八顆手榴彈一捆,紮成集束狀,然後扔到坦克下麵去。

隻聽轟的一聲,成了。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坦克車一動不動地癱在那裏,雖然炮塔上的機槍還可以掃射,但車身已經不能動了,實際成了一殘疾人。

再也不怵坦克車了,手裏有什麽就都往上麵招呼吧。

遇到槍林彈雨,車子外麵的日本兵還可以趴下身子躲避,動彈不得的坦克車就隻好站著硬挨了。

漸漸地,中國兵發現不光輪子可以炸,就連坦克的車身也不是什麽金剛不壞之體。如果運氣好,位置準的話,用捷克式機槍照樣能在車上鑽個窟窿。

按理,坦克車皮要是厚一點,除非專業的穿甲彈,一般子彈是比較難打穿的。

問題是這種英製坦克的皮不僅不厚,還很薄。

你還不能怪英國佬偷工減料。人家這種坦克車本來就是用來在城市裏搞搞巡邏,防防暴亂的,給警察用正好,要是拿到正規戰場上來,不歇菜才怪。

可能是當初大鼻子洋人做廣告時隨意擴大了效用範圍,這才讓小日本花了大錢,吃了大虧。

如此說來,違規廣告真是要不得啊。

就算再次的步槍,也不是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坦克車是打不進去,但打在上麵的子彈卻可以反彈。

有的日軍陸戰隊員倒是跟上來了,擠在坦克車旁邊或後麵還以為很安全,壓根沒想到從車體上反彈出來的子彈也會傷到自己。

兩個小時後,鹽澤發現不對勁。坦克車風光不再,進攻也沒有了開始的好勢頭。可是他手上已無多餘兵力可用於增援,隻好改弦更張,變三路進攻為兩路進攻,從撤出的一路上調出兵力,轉到另外兩路上來。

這次日軍又找到了一個新方法,他們爬到附近的樓房上去,架起機槍對著中國守軍的陣地猛掃。

遭此暗算,19路軍損失較大,一些陣地開始失守。

這個時候就看各自的機靈勁了。你會居高臨下占便宜,我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翁照恒派人登上樓頂,而且照樣用機槍和手榴彈招呼對方。

鹽澤發動的第二次進攻又失敗了。

在進入閘北之前,鹽澤本來是吹過老牛的,他“預言”,一旦戰爭發生,“四小時即可了事”。但四小時早就過了,還是了不了事。

無奈之下,鹽澤隻好呼叫飛機助陣。

就在昨晚發動進攻之前,航母上的飛行員們還曾向他請戰,那時他覺得非常可笑。

海軍陸戰隊四小時能解決的事情,還用得著你們空軍來幫忙嗎?快回去睡覺吧,等你們一覺醒來,隻管聽好消息就行了。

現在好消息是聽不到了,祈求海軍航空兵給他創造奇跡倒更為現實。

此時,“能登呂號”航空母艦就停泊在黃浦江上。

鹽澤一聲令下,轟炸機呼嘯而出,直飛閘北上空。

但日機卻無法對19路軍的工事造成致命殺傷。因為這些壁壘工事目標不大,又大多與日軍陣地相隔不遠,稍不小心,就可能誤炸到自己人。

飛行員毫無辦法,可是又在司令官那裏吹了牛,不好再把炸彈原封不動地帶回去,就閉著眼睛往閘北居民區一丟了事。

雖然軍事設施未有大的損失,但老百姓的房子因此倒了黴不說,還導致當時中國最大的出版社——商務印書館被炸,其附屬的東方圖書館遭毀,館內珍藏的宋元版書籍10多萬冊盡數焚滅,堪稱故國文化之一大浩劫。

經過這輪轟炸,蔡廷鍇作出判斷,日軍肯定還要再發起一次攻擊,遂告知一線的翁照恒做好迎敵準備。

翁照恒立即增調一個團,同時在主要路口配置了迫擊炮。

果不其然,在飛機扔完炸彈後,鹽澤部署了第三次進攻。

這次鹽澤采取了正麵以坦克車為先導,背後乘火車包抄的辦法,一度攻占了上海北站。

可是又丟了。

經過前兩次交鋒,19路軍已完全掌握了對付坦克的經驗,管你怎麽來勢洶洶,隻需牽住牛鼻子:用手榴彈炸坦克的履帶。

引路的坦克車一癱掉,後麵跟著的鬼子兵就不知道該往哪邊跑了,結果亂哄哄的自亂陣腳。

翁照恒乘勢發起反擊,終將日軍逼退。

一直在後麵呐喊助威、端茶送水的上海人激動不已,當即集體捐款,向作戰最勇的張若嵩團官兵每人贈送了一套黃呢軍服。

鹽澤連攻三次,仍無法拿下閘北,一時間進退兩難。正好英美出來居中調停,他便趕緊做了個順水人情,同意停戰3天。

洪洞縣裏無好人

接到進攻閘北未果的報告後,軍令部長博恭王很覺意外,同時也倍受打擊。

必須注釋如下:“博恭”是名字,“王”跟“親王”類似,但是比親王要差,說明他是裕仁天皇的遠親,不是近親。

如果閘北拿下了,博恭就有資本在天皇麵前顯擺一下了——

就算是遠親,咱也是實在親戚,同樣能像陸軍那樣,幫陛下您撐起一片天。

可是偏偏敗了,你說有多晦氣。

都是這個鹽澤無能,撤了他,換一個更好的。

在陸相(內閣陸軍大臣)荒木貞夫召集海陸軍頭領開會時,博恭表示他將派野村吉三郎中將取代鹽澤少將,並由野村率領由三艘巡洋艦組成的第3艦隊赴滬增援。

荒木滿意地點點頭,又轉過頭看著參謀總長,問他那裏可以出多少人。

這時候的參謀本部的頭頭已經換了,不再是那個金穀範三大將。

因為金穀參謀長被認為在對華作戰上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特別是在關東軍進攻東北的整個過程中沒有“雄圖大略”,不僅幫不上忙,還拖了後腿,所以早已於1931年年底被撤換了。

現在的參謀總長是載仁親王。與博恭比起來,載仁的身份和地位就要顯赫多了,不僅是親王,還是裕仁天皇一族的,你沒見名字後麵也拖著一個“仁”嗎。

見陸相問起,載仁倒也落落大方,一口答應可以派兵,而且派好兵,由金澤第9師團和久留混成第24旅團赴滬作戰。

荒木一一記錄下來,隨後經內閣會議研究(其實就是過一過程序),上奏裕仁天皇待批。

事後,軍令部長博恭卻左想右想不對頭。

洪洞縣裏無好人。陸軍那幫粗魯的家夥會對海軍這麽好嗎?不可能,一定是包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禍心。

想了好久,他忽然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敢情這幫小子是要到海軍的地盤上來分一杯羹,由他們陸軍來指揮我們海軍!

真是太過分了。讓你派兵是給你麵子,還想喧賓得主,做你的春夢去吧。

他馬上去找載仁親王。

咱們先得把話說清楚再出兵。

師團就不用派了。上海巴掌塊地方,派這麽多部隊去,還嫌剌激英美“鬼畜”(日本人背地裏對西洋老外的叫法,相當於我們稱日本人為“鬼子”)不夠是不是。

你隻要把那個混成旅團派給我就行。

對了,還忘了提醒一句:來了以後得由我們海軍指揮,怎麽用,如何打,要聽我們的。

載仁一聽,臉馬上仰了起來,隻給博恭看下巴。

調一個旅團給海軍指揮?你把陸軍都當傻瓜了吧。

我們陸軍作戰,從來都是根據戰場形勢和需要來派兵的,用不著別人來指手劃腳,而且增兵方案,天皇都快批下來了,你這時候還要改來改去,究竟是何居心?

話不投機,博恭氣呼呼地拂袖而去。

博恭一走,載仁就傳下命令:原擬增援的久留米旅團就地待命。

你不是想把我的旅團拿去免費用嗎,就不給你!

博恭梗著脖子回到軍令部,臉色鐵青。

還不信了,沒了你張屠戶,我就隻能吃帶毛豬?非得做點樣子讓你們看看海軍的素質和能力有多高。

神行太保

海陸軍鬧別扭,第二批援兵一時就來不了上海,但蔡廷鍇還是看到了新的危機。

日本海軍約30餘艘戰艦停泊於吳淞口外,隨時有向吳淞炮台進攻的可能。

吳淞口是長江和黃浦江交匯的地方。守住這裏,就等於扼住了敵方登陸作戰的一個重要咽喉。

所以從鴉片戰爭開始,這裏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當年水師提督陳化成就是在吳淞口古炮台跟英國艦隊死磕的。那一戰也是打得驚心動魄,最後連同陳老爺子在內,整座炮台都給犧牲掉了。

相同的曆史是否將在這裏重新演繹?

19路軍原在吳淞的隻有一個步兵團,看起來兵力還是太單薄了,必須抽調一位能戰之戰過去。

蔡廷鍇看來看去,還是選中了翁照垣。

老翁這個人一張大嘴哇啦哇拉,到哪都不太人討喜歡(尤其對領導而言),可他能打仗,就像水滸中那個黑旋風一樣,隻要讓他上陣,一雙板斧排頭兒砍過去,對方沒有不抱頭鼠躥的。

此時原駐蘇州的沈光漢第60師已奉命到達真如軍部,隨時可以進入閘北,這樣把翁照垣抽調出來也就沒多大困難了。

蔡廷鍇將翁照垣喊到軍部。

你馬上帶一個團去吳淞,限明晨拂曉到達,以後吳淞陸軍全部歸你節製。

老翁一聽,舌頭都伸了出來。

乖乖,現在已是晚上八點,從閘北到吳淞,中間還要繞路,至少90裏路呢,恁的不累死個人。

再說,你要我幾個小時之內就趕過去,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神行太保。

蔡廷鍇把臉一板,少羅嗦,我現在就給你計時,如果明晨拂曉你不在吳淞,軍法從事!

老翁嗖地一聲就躥了出去。

1月31日拂曉,氣喘籲籲的翁照垣打來電話,告知他本人已在吳淞。

蔡廷鍇鬆了口氣。

事實證明,把老翁由“黑旋風”臨時變成“神行太保”,的確非常必要。

當天淩晨,日本海軍軍艦就放下20餘隻橡皮艇,向吳淞口實施登陸,正好被翁照垣的板斧給砍了回去,若是再遲到一會,吳淞極可能不保。

陸戰隊真相

見敗軍之將鹽澤在上海戰場上仍無起色,海陸軍高層又爭執不下,陸相荒木的臉色難看了。

參謀本部和軍令部被迫重新坐一塊,這回載仁服了軟,答應首輪隻派久留米旅團。

陸軍少了,海軍卻多了起來,上海作戰的陸戰隊名單中又添了一個佐世保特別陸戰隊。

博恭機關算盡,終於把野村吉三郎扶了正,成為上海方麵的最高指揮官。

軍艦都是海軍自家的,後者想要它們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想要它們載什麽人就載什麽人,所以久留米旅團尚在準備行裝,佐世保陸戰隊已提前去了上海。

早有早的好處,在博恭想來,若是佐世保陸戰隊能夠獲得成功,野村的位置就可以得到鞏固,上海一戰也將由海軍畫上一個漂亮的休止符。

何其美哉。

在佐世保陸戰隊到達之前,鹽澤為了奪取吳淞口,剛剛對吳淞進行了一次立體打擊。

受創最重的是吳淞炮台,這座可憐的露天老炮台既無法防空,又不能遠射,大部分時間隻能被動地承受日機和日艦的狂轟濫炸。

堅守炮台的參謀長滕久壽以身殉國。整座炮台一片狼籍,幾無法立足。炮台上的火炮大部受損,整體已陷於癱瘓。

可是有翁照垣在這裏守著,陸戰隊仍然隻能無功而返。

就近的登陸點沒法上,遠道而來的佐世保陸戰隊隻好在黃埔江下遊的張華浜碼頭實施了登陸。

登陸很輕鬆,簡直太輕鬆了,誰說登陸難,難登陸的?

其實是蔡廷鍇因兵力不足,收縮了防線,在張華浜並無相應力量配置。

佐世保陸戰隊上岸之後,第一目標便是從陸路直奔吳淞而去。

但是他們被一條叫做蘊藻浜的大河給攔住了。

浜是南方對江河湖泊的一種稱呼,比較典型的就是那個有名的沙家浜,而蘊藻浜則是上海除黃埔江、蘇州河之外的第三大河。

蘊藻浜上有橋,可岸邊有翁照垣的部隊守著,輕易過不去。

2月7日,佐世保陸戰隊朝守軍發動了猛攻。

陸戰隊一共3千人馬,派出2千,跟在坦克車後麵,一步步地上來。

戰鬥十分激烈,守軍有一個連受力最重,實在支撐不住,便想往後退一下。

營長打電話向翁照垣請示。因為爆炸聲震耳欲聾,一個連撤退,老翁給聽成是全線撤退了,頓時大怒。

撤退的那個連已經跑到了岸邊,突然又聽到不準退,再想返身正麵退敵已不可能。

這個連的連長叫趙金聲,他帶著餘下的40個人從側麵的蘊藻浜車站繞過去,以商店為掩護,端起機槍就朝日軍猛掃一氣。

要不怎麽說是翁照垣帶出來的呢,骨子裏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張飛勁頭。

就是這一梭子,打倒了一排鬼子兵不算,還把陸戰隊給打成了兩截,前後分離開來。

中埋伏了!

這是佐世保陸戰隊的本能反應,隊伍亂成了一鍋粥。

說起來,這群小子真是給海軍丟臉,兩千號人,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跟我們印象中的武士道精神完全對不上號。前半段的尚未完全反應過來,後半段的已經腳底抹油,拚著命逃了。

40人擊退以坦克車開道的2千陸戰隊,特大新聞啊。當天,上海的英美報紙就用醒目標題進行了報道,趙連長一時名揚滬上。

佐世保陸戰隊剛剛登陸,就兜頭挨了一棒,這讓尚未到達上海的野村大吃一驚。

從博恭到野村,都太看得起他們的陸戰隊了,以為此輩平時看上去威風凜凜,很象那麽回事。其實大謬不然。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上下來就會打仗的,都是打來打去才學會的。海軍陸戰隊外表是很漂亮,槍法也不賴,但他們常年住在船上,陸地作戰的實地經驗很少。

那時候打仗,都是要拚命的,所謂“野蠻生長”是也。可是陸戰隊這幫家夥自從套上海軍軍服後,也染上了其他海軍的毛病,認為自己天生就屬於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的,怎麽能和那些吃大蒜的陸軍一樣,呲牙咧嘴地端著剌刀往前衝呢,形象太難看了,成何體統,又能體現什麽技術含量?

陸戰隊的,就應該由坦克車“嗬護”著,慢慢地向前運動,或者端著槍像平常訓練一樣找目標射擊。

經過前麵的交鋒,19路軍倒是越打越順,已經把海軍陸戰隊的進攻模式和弱點所在都摸透了。

就是看到坦克車過來,也沒一個怕的。

除了用手榴彈炸坦克履帶外,蔡廷鍇又想出新的辦法,他派人從周圍農村背來一捆捆稻草。

不是用來睡覺,而是去“喂”坦克。

晚上,隻要你把這些稻草鋪在馬路上,等到白天就有好戲看了。

坦克車不是大街上的清掃車,輪子或者引擎很容易就會被稻草纏住,馬上就動彈不得了。這個時候,事先埋伏好的敢死隊乘勢殺出,把一捆捆集束手榴彈塞入車內,好好一輛車眼看著就這樣報銷了。

那坦克車後麵不還跟著陸戰隊嗎,他們就幹看著?

沒錯。

不光幹看,這些沒膽的家夥竟然還掉轉屁股跑了。因為手榴彈不光是炸坦克車,也炸他們。

守軍就看準了陸戰隊這一缺陷,你不是槍法準嗎,我偏不和你比槍法。

在日軍一個勁射擊的時候,他們都鑽到工事下麵去了。等到對方逼近防守陣地,兜頭就是手榴彈,炸完了,上剌刀,肉搏。

陸戰隊怕的就是肉搏,光嚇就能把他們給嚇回去。

載酒行

第19路軍除富有實戰經驗的老兵居多外,地方色彩濃厚也是它的一個顯著特點。

部隊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廣東人,有的甚至是從同一個縣裏走出來的。比如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和籍團,這個團裏的人就都來自於廣東山區一個叫和平縣的地方,人們沾親帶故,私下裏都以叔伯兒侄相稱。

親戚團、鄉裏團的一個好處,就是斬斷骨頭連著筋,戰場上自己一方傷了誰都要急眼,所以打起仗來特別不要命,這和曾剃頭的湘軍頗有類似之處。

顯然,第19路軍的士氣和勇氣完全不成問題,他們缺的是重武器。

這時有人雪中送炭。山西的閻錫山擁有太原兵工廠,閻大老板特地贈送19路軍重迫擊炮數門,炮彈600發。

蔡廷鍇大喜過望,親自從真如軍部趕到閘北前線觀察敵情。這個前線,是最前線,離日軍士兵隻有四五十米遠。

因為他個子高,被陸戰隊發現了,後者立即集中射擊,除傷了幾個衛兵外,蔡帥自己的脅下軍裝也被子彈射穿,實驚險之至。

但是丘壑已在心中。

命令炮兵,把重迫擊炮架起來,600發炮彈一個不留,全部喂給陸戰隊的指揮官們嚐嚐鮮。

位於虹口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立刻遭了殃,雖然樓房沒被轟塌,但房子附近都被炸得沒人了,那些司令參謀更是躲在裏麵連臉都不敢露一下。

市區日軍自此隻能被動防守,再也沒有能力發起任何有效進攻。

人逢喜事精神爽。後方市民送來不少好酒,有時尚的白蘭地,還有窖藏了六十年的陳酒,蔡廷鍇自律極嚴,從不嗜酒,但他要拿去慰勞前線將士。

當下蔡廷鍇乘車載酒前往吳淞。不料此時因黃浦江潮漲,日艦高出地麵,給他們看到了,立即發炮攻擊。

場麵就像一部正在拍攝中的火爆動作大片,不過沒有人會告訴你預埋火藥的地方,所以現場很是驚險。有兩顆炮彈在距離吉普車十米遠的地方爆炸,還有一顆離蔡廷鍇僅有兩米遠!

如果爆炸,鐵定完了,可是蔡帥命大,炮彈竟然沒爆炸,讓他逃過一劫。

這車沒法坐了,蔡廷鍇趕緊下車,同一群衛士抬著酒,步行來到吳淞。

翁譚見軍長舍生忘死,冒著生命危險到吳淞來慰勞他們,不由大為感動。

可是更為感慨的卻是蔡廷鍇。他巡視炮台,看到上麵隻有殘壁頹垣,大部分炮都被炸壞,而官兵們雖滿麵煙塵,瘋憊不堪,卻仍鬥誌未減。

來,我特地送好酒給你們,請你們大飲特飲。

這些酒不是我蔡廷鍇慰勞你們的,是後方民眾慰勞你們的,喝過之後,要恪盡責守,死守陣地。

昔年一代名將霍去病大敗匈奴而歸,曾將一壇美酒灑入溪水之中,以與眾將士同飲,此即酒泉的由來。蔡帥美酒贈勇將,一切話語亦盡在不言之中。

翁照垣酒壯豪膽,一直到會戰臨近結束,才最後一個撤出防線。

“當陽橋上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那是演義,真的假的咱不知道。

老翁這個卻是真的,一矛在手,屹立吳淞,讓小鬼子愣是望而興歎,始終都過不來,其氣魄膽略遠勝當年的張飛張翼德。

此真抗倭勇將也。

民間遂有“將軍奮身起南紀,誌挽日月回山邱”的讚譽(《翁將軍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