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妹妹1

“小桐,怎麽樣了?顱麵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揪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王亞楠從現場回到局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她剛走進辦公室,章桐的電話就到了,雖然在電話中並沒有說什麽,但是章桐的口氣卻讓王亞楠很擔心。

解剖室裏,氣氛明顯不對,兩張冰冷的不鏽鋼解剖台上都擺放著小小的灰白色的骨頭,潘建和章桐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

“怎麽樣?屍體有問題?”

“屍體沒有問題,確認是人類遺骸,女性,年齡在九至十二歲之間。但是,這裏是兩具遺骸,確切點說是兩具不完整的遺骸。”

王亞楠沒有搞明白章桐話中的意思:“你是說是兩個受害者?”

章桐點點頭:“根據找到的一塊骶骨和頭骨,我們可以確定其中一位死者為女孩,但是我們同時又找到了兩對恥骨。長短不一的兩對恥骨,兩對的骨齡都在九至十二歲之間,由此可以斷定死者不是一位,而是兩位。但是因為骸骨的不完整,另外一位還沒有頭骨,所以,目前對於另一位死者的具體身份我們還沒有辦法確認。你也知道,處在發育期之前的兒童根據骸骨是比較難以確認性別的,更別提還缺少了很多塊骨頭。所以,就手頭的線索來看,我沒有辦法。但是我會盡力。”

“那死者被害的年份能確認嗎?”

章桐點點頭:“根據骨骸的碳化年份推算,兩人的被害時間大致為十五至十八年前。不過我還在等痕跡鑒定和生化檢驗那邊的報告。他們提取了現場埋屍淺坑裏的生化樣本,今天會出結果的。”她想了想,繼續說道,“亞楠,我想申請對現場進行再次勘查,你看怎麽樣?”

“我也想到了,受害者可能不止一個。一會兒案情通報會上我會馬上向李局匯報的。”

王亞楠走後,章桐伸手拿起那枚小小的頭骨,仔細端詳著,半天沒有說話。

會議上,大家臉上的神色都很凝重。聽完王亞楠的匯報後,整個房間裏頓時鴉雀無聲。

靠門坐著旁聽的趙俊傑突然站了起來:“我有個想法,可以說一下嗎?”

李局點點頭。

趙俊傑看了看大家,隨即說道:“我的老同學,也就是市檢察院的劉春曉和我說起過,在那片胡楊林裏曾經陸陸續續失蹤過好幾個孩子,年齡都在九歲上下,相差無幾。我在想,會不會和我們發現的這個案子的受害者有關?”

“你的消息確切嗎?”李局半信半疑地問道。

“當然確切,由於某些特殊原因,劉檢察官關注那片區域的兒童失蹤案件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其中一個失蹤的女童名叫章秋,也就是章法醫的妹妹。而章法醫當時就在案發現場,可以說她目睹了一切!”趙俊傑講起自己的發現時,顯得有些滔滔不絕,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你是說小章是目擊證人?”李局放下了手中的筆,一臉的困惑。

趙俊傑點點頭:“我本來申請到你們局裏蹲點就是為了章法醫妹妹那個至今未破的失蹤案。可惜的是她對當時的情景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

王亞楠補充道:“案發時凶手在章桐體內注射了一定劑量的麻醉藥,企圖讓章桐成為植物人。沒想到章桐在昏迷一個月之後蘇醒了過來,但是卻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她轉而麵對趙俊傑,“不過,趙大記者,搞半天你這不是來當臥底了嗎?”

趙俊傑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我們做記者的,有時候是要犧牲一點的!”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把話扯開了,”李局站了起來,“這樣吧,小王,你派人調查一下城郊胡楊林近二十年的失蹤人員報案記錄,並且和市檢察院的劉檢察官聯係一下,盡快落實死者的身份。”

“李局,章法醫懷疑現場不止一個受害者,我打算對現場進行再次全麵的勘驗。”

“沒問題,人手和設備方麵有困難的話就告訴我。”說著,李局神情嚴肅地掃視了眾人一眼,“這個案子至關重要,涉及了未成年人,大家要打起精神,從現在開始,全局上下取消假期,實行二十四小時輪班製,爭取早日破案!抓住凶手!”

章桐撥通了母親病房的電話。

“媽,我是桐桐,你好嗎?我這幾天要加班,不能過去看你了。”

“哦,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別太累了!”母親的聲音顯得很失落。

“對了,媽,有件事情問你一下,你最後在家的那幾天,有人來看過我們嗎?”

“你說是上周?”

“對!”

“我想想……除了你陳伯伯以外,應該就沒有什麽外人了!”

“陳伯伯?”

“嗯,他經常來!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我隻是問問罷了。媽,你休息吧!我有空再給你打電話!”

掛斷電話後,章桐無法平靜下來。她走到辦公桌邊上,拉開抽屜,取出了那封已經打開了的特快專遞。這還是她收到信後第一次認認真真坐下來看這封信,經過辨認,信封上的地址是一家私人療養院。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看著空空如也的信封,章桐實在想不通為何有人要偷這一封來曆不明的信件。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偷信件的人起先肯定並不清楚信件中的內容,是因為無意之中看到了所以才會慌裏慌張地拿走了信紙,以至下意識地隨手把拆開的信封就這麽往書櫃裏草草一塞了事。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周到,從而把信封一起拿走,他怕被人發現。看來,如果能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很多謎題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兒,章桐找出紙筆,按照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給對方回了一封信,並且附上了已經被拆開的信封,請求寄件人詳細告知信件的具體內容。最後,她打電話通知了特快專遞公司前來取件。

回想起母親那些被調換過的藥物,還有這封奇怪的快遞,章桐的心情有些複雜。不管結果怎麽樣,章桐隻認準了一點,那就是,為了母親,她必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中午,天空下起了雨,漸漸地,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白簾覆蓋住了。這是秋雨,每下過一場,天氣就會明顯轉涼許多。

城郊胡楊林邊上停著兩輛警車和一輛黑白相間寫著大大的“法醫”兩個字的箱式法醫現場專用車。

“怎麽樣,我們要不要等雨停了以後再幹?”王亞楠發愁地瞪著車外密密麻麻的雨絲。

步話機中傳來了章桐的聲音:“不用,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不一會兒,王亞楠就從警車的後視鏡中看到法醫現場車的兩扇車門相繼被打開了,章桐和助手潘建身穿厚厚的雨衣從車裏鑽了出來。透過雨衣,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的手中各自拿著一個長長的類似於天線的東西,連接在身後背著的一個背包中。

王亞楠趕緊也套上雨衣,鑽出了車子,緊跟在章桐的身後:“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我們自己處理就好!發現了會通知你!”章桐揮了揮手,隨即和潘建兩人一先一後向前麵的樹林走去了,離他們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就是掩埋屍骸的淺坑。

樹林裏,雨勢有些減弱,章桐和潘建分別拉出了手中的雷達搜尋器的圓盤形天線,打開儀器,兩人各占一個角,間隔拉開大約二十米,開始一寸一寸地搜尋著地麵的痕跡。十多分鍾過去了,監視器屏幕上始終一片寂靜,包括掃過那個最早發現屍體的淺坑時,也一點反應都沒有。章桐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推論,時間過去這麽久了,找不到骸骨那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難道自己就這麽放棄嗎?

一陣風刮過,雨點被吹得飄了起來,打在了章桐的臉上,雨水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頭頂的樹枝在風中發出了奇異的沙沙響聲。突然,耳邊變得鴉雀無聲,腳下的樹枝踩斷的聲音、風雨聲……全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章桐的雙腳就如同灌了鉛一般牢牢地被釘在原地。眼前的景象變得似曾相識,那高高的胡楊樹,那奇異的在空中伸展的樹枝,還有腳底那鬆軟的雜草……章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場景在自己的夢中不止一遍地出現過,還有嗚咽的哭聲……

章桐打了個寒戰,猛地轉過身,眼前什麽都沒有!為什麽自己卻聽見夢中那無數次在自己耳邊出現的哭聲?她的心不由得懸到了嗓子眼。

正在這時,手中的監視器發出了刺耳的“嘀嘀”報警聲,被驚醒的章桐趕緊低頭一看,隻見手中的雷達探測監視器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這就意味著這種深層雷達探測儀發現了地表以下不超過一點五米深度的骸骨的蹤跡。她顫抖著雙手按下了放大開關,屏幕上很快就呈現出了骸骨的形狀,不用再去懷疑這是不是人類的骸骨,因為那枚小小的頭骨已經把一切都展露無遺了。

當探測完淺坑周圍五十米範圍內的整片地麵後,章桐不無悲傷地意識到,自己所麵對的不是一個死者,而是有很多。算上先前發現的兩具,最終的數字很有可能是七具。

雨依舊下個不停,章桐在登記完最後一個坐標位置,並且插上小旗幟做下記號後,站起身,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又一次飄進了她的眼睛,章桐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刺痛,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突然,她的耳邊響起了駭人的哭泣聲,聽上去像是一個疼痛到了極點的小女孩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音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耳邊,章桐急了,她趕緊睜開雙眼,四處張望,嘴裏喃喃自語:“妹妹!妹妹!我聽到你在哭了,你在哪兒……”

章桐異常的舉動讓一邊正在忙著整理儀器的潘建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叫了起來:“章法醫,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哭聲戛然而止,章桐麵色慘白地站立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小心儀器,別搞壞了!”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向警車停靠的位置走去了。王亞楠和她的幾個下屬正在等待著她的回音。

由於下雨,隻能在警車裏進行現場分工。章桐在地圖上用紅筆標注了發現屍骸的幾個點,然後抬頭說道:“目前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內就隻發現這麽多了。這片胡楊林這麽大,我們要今天全都搜索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以後可以根據失蹤人口報告再來查找遺留的屍骸。不過,”她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車窗外漸漸減弱的雨勢和一片泥濘的案發現場,苦笑道,“我雖然已經做下了記號,但是這挖掘工作也是夠你們受的了。加油幹吧,夥計們!”

王亞楠全副武裝,率先鑽出了警車,剛走幾步,她卻又轉了回來,滿臉疑惑地指著章桐手中的雷達探測儀問道:“小桐,你別騙我,它真的可靠嗎?能發現地下的骸骨?我手下這幾個可是有兩天連軸轉了呀!”

剛剛鑽出車子的章桐不由得微微一笑:“亞楠,你放心吧,我這是費盡了口舌才插隊從省裏實驗室借來的雷達探測儀,地底下一點五米深度範圍內的所有含有磷鈣成分的骸骨,都會在監視器屏幕上顯現出來,分毫不差。我不會讓你們白忙活一場的!”

聽了這話,王亞楠粲然一笑,轉身扛著小鏟子離開了。

在潘建的指點下,大家在有標記的幾個點上陸續開始了挖掘工作。沒過多久,第一具淩亂的骸骨露出了地麵,為了不毀壞骸骨,大家立刻丟下了鏟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雙手的十根手指開始慢慢刨土。

雨水讓表層泥土變得泥漿般黏稠,輕輕擦去骨頭表麵的汙物,站在一邊一直一聲不吭的章桐點點頭,平靜地說道:“這是一節尾椎骨,屬於女性,而且未成年……”

大家的心裏一片冰涼。

劉春曉從辦公桌抽屜裏又一次拿出了那本陳舊的筆記本,輕輕推給了桌子對麵的王亞楠:“這是我所收集到的所有失蹤孩子的資料,還有家庭住址,但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很多人肯定都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

“這沒關係,我們會去查的。”王亞楠接過了筆記本,“謝謝你!對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對胡楊林失蹤案感興趣嗎?你不會和趙大記者有著一樣的目的吧?”

劉春曉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麽想出名。”

“那我明白了,你是為了章桐!你們是同學。趙俊傑在會上把章桐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你也想幫她,隻不過你和趙俊傑的出發點不同罷了。”

劉春曉愣了一下,微微有些臉紅,他實在不習慣被別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王亞楠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謝啦,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劉春曉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往日冰冷空**的解剖室裏,今天卻是一番擁擠的景象,原有的四張不鏽鋼解剖台根本就不夠用,最終不得不臨時清理出了另一邊的工作台來擺放從現場接收回來的骸骨。

經過了一整夜的忙碌,除了個別的骨頭因為在野外時間太長的緣故缺失沒有找到或者過於破損無法辨認外,剩下的都一一根據骨齡和附著在骸骨表麵的土壤微生物標本的年限鑒定做了分類。

五具骸骨,外加冷庫中原先的兩具,總共七具。根據**的乳突和圓形額骨的判定,這七具骸骨都屬於女性。

看著這一塊塊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骨頭,章桐的心情異常沉重。

潘建此刻正在對七個頭骨掃描件進行三維立體人麵像處理,相信不久就可以見到這七個女孩的大致長相了,可是章桐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電腦發出了清脆的嘀嘀聲,隨即一邊的打印機開始工作了。章桐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打印機邊上,一張張地仔細查看著打印出來的顱麵成像圖。

正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了,王亞楠快步走了進來。

“小桐,怎麽樣了?顱麵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揪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太像了!不可思議!”王亞楠忍不住脫口而出。

意識到亞楠的到來,章桐迅速擦幹眼淚,哽咽著對助手潘建說:“這最後一張相片上的是哪一具骸骨?”

潘建低頭查了一下,回答道:“六號!”

章桐隨即走到標記為六號的屍骸旁邊,用手術鉗取下了顱骨內的一顆完整的牙齒,然後來到工作區,進行牙髓質采樣。

“小桐,你這是……”王亞楠一臉的困惑。

“雖然相片和秋秋很相似,但我還是要做DNA采樣對比分析,確定她是不是我二十年前失蹤的妹妹章秋。”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能采集到有用的DNA樣本嗎?”王亞楠盡量把話題扯開,並沒有去觸及章桐的傷心事。

章桐深吸了口氣,伸手指了指麵前兩毫升小試管中灰白色的牙髓,說:“無論經過多長時間,隻要能提取到牙髓,就能分析出DNA樣本以供比對。”說著,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王亞楠,“謝謝你對我的理解!”

王亞楠當然明白章桐話中的含義,她伸手摟住了好朋友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我們是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下午四點鍾,章桐和助手潘建還在解剖室忙個不停,盡管房間裏開著空調,但還是汗如雨下。由於骨頭已經變得很脆弱,所以不能用水衝洗,每一根骨頭都必須用刮刀仔細地刮除幹淨,又不能太使勁,生怕損壞骨頭的表層。刮除下來的泥土都被送往了生化檢驗組進行取樣分析,而死者的頭骨卻因為結構複雜,被放在最後處理。

“章法醫,劉檢察官找你!”潘建指了指門口。

“劉春曉?他找我幹什麽?”章桐好奇地轉過了身,果然,劉春曉一身便裝,正透過解剖室的玻璃門在向屋裏四處張望著,看見章桐看向自己,隨即點頭微笑示意。

章桐猶豫了一下,摘下手套,走出解剖室,來到走廊拐角,這才轉身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麽?找我有事嗎?”

“想請你吃晚飯,有時間嗎?”劉春曉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裏,滿臉似笑非笑。

“我估計沒時間。這個案子發現的屍體太多,我們要盡快趕出屍檢報告來,要不下次,好嗎?”

劉春曉顯得很失落,暗暗歎了口氣:“那好吧,我先走了。”

看著劉春曉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裏,章桐突然有種想把他叫住的衝動。她知道劉春曉不會平白無故來找自己,而自己這段日子以來也確實想找一個人好好傾訴,但是,章桐清楚事情絕不如自己想象的這麽簡單。

解剖室的門猛地開了,露出了潘建的腦袋。

“章法醫,DNA報告出來了!”

就這麽一刻,章桐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凝住了。她咬牙點點頭,不再去想劉春曉剛才的造訪,轉而快步推門走進了解剖室。要知道,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整整二十年了!章桐實在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局辦公室,燈火通明,自從胡楊林骸骨被發現的第一天開始,李局就沒有回過家。和別的警察不一樣,他不光要時時刻刻關注著案情的進展,更讓他頭痛的是,每天他還必須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應付媒體的狂轟濫炸。此刻,他正在搜腸刮肚地醞釀著明天的新聞發布會的發言稿。

“李局,方便和你談談嗎?”

李局一抬頭,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的是章桐。他趕緊站起身,伸手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麵的椅子,滿臉笑意:“快坐吧,小章,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章桐並沒有坐下。她向前走了幾步,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開口:“李局,對不起,我想撤出胡楊林這個案件的調查工作。”

一聽這話,李局不由得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這可不是章桐辦案的一貫作風:“小章,你有什麽困難嗎?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你要知道,局裏本來法醫人手就不足,現在老鄭又出差在外,你要是中途退出來,那麽整個案件的偵破工作就很麻煩了!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有困難大家可以一起解決的!”

章桐並沒有表態,隻是遞上了早就拿在手中的一份DNA檢驗報告單:“這是在其中的一位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DNA樣本對比圖。”

“哦?找到匹配的了?那不是挺好嗎?”李局疑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手中的報告單,“你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她和我匹配上了!她是我失蹤二十年的妹妹章秋!”章桐的嗓音有些發抖。

“你說什麽?”李局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那麽趙俊傑在會上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章桐點點頭:“是的,我妹妹就是在那片林子裏失蹤的,而按照局裏規定,我現在是受害者家屬,就不方便參與這個案件的進一步調查工作了。”

李局沉默了。章桐說得不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證據鏈汙染,局裏確實有“申請回避”這麽一條“避嫌”的規定。可是,在現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如果章桐真的退出的話,那就沒有人能夠很快接手法醫的工作了。想到這兒,李局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誠懇地說道:“小章,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失去親人的心情,但是,請你理解現在是破案的非常時期,我們需要你留下參與工作。至於‘避嫌’的規定,我會向局黨委匯報,申請特批。特殊時期特殊管理,我相信你的公正!小章,我也希望你能夠顧全大局,為整個案件著想,好嗎?”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麽,拿起檢驗報告單,默默地轉身走出了李局的辦公室。

“潘建,有結果了嗎?”回到解剖室,章桐一臉平靜地來到了X光掃描儀前。在她去李局辦公室之前就已經吩咐潘建對所有的骸骨進行X光掃描,期望能夠發現那些肉眼不一定能發現得了的裂痕。

潘建伸手拿起了一塊脊椎骨:“傷痕大致相同,都是第三節脊椎骨錯位而導致的死亡!”

“第三節脊椎骨靠近頸部,這樣看來,死者都是被瞬間扭斷了脖子。我們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死者沒有痛苦,很快就失去知覺了!還有一點,”章桐冷冷地說道,“手法完全相同,凶手是同一個人!”

“章法醫,我實在想不明白的是,這些未成年的小女孩為何會被害?而且還被埋屍荒郊野外?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

章桐剛想回答,突然,她的眼前如閃電般地一閃,出現了一幕場景——一個小女孩躺在地上拚命掙紮,一柄滴血的尖刀正向她的臉部慢慢靠近。小女孩從最初的哭泣轉至撕心裂肺的尖叫,可是這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因為一隻無情的大手牢牢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使得她發出的聲音最終都變成了無力的嗚咽聲。

章桐不由得渾身顫抖,瞳孔收縮,呼吸急促。她想上前阻止,可是,她動不了……

“章法醫?章法醫?……”耳邊傳來了潘建焦急的呼喚聲。

章桐緩緩睜開雙眼,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倒在了解剖室冰冷的瓷磚地麵上。

“章法醫,你剛才突然暈過去了,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剛才那突發的一幕顯然讓潘建慌了神。

“不用,我沒事。潘建,查一下死者的頭骨,仔細看一下,尤其是六號頭骨,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好的,我馬上去!你自己小心!”

章桐點點頭。她不敢再閉上雙眼,害怕剛才那一幕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麵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潘建激動的聲音打破了房間中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發現了!我發現了!”他朝章桐招招手,“章法醫,你真厲害!你沒猜錯!死者眼窩周圍的骨頭上確實有明顯的刮削痕跡!”

“別的呢?”

“剩下的幾個也有這樣的痕跡,但不是很明顯!就是這六號頭骨有些特殊!”

章桐當然明白其中的原因,雖然說她回憶不起那段腦海深處隱藏著的黑色記憶,但是對妹妹的印象還是非常深刻的。妹妹雖然年幼,但是性格卻非常倔強,記得有一次發燒去醫院打針,因為怕疼,妹妹掙紮扭動個不停,父親拚命摁著她都沒有用,結果,針頭竟然斷在了妹妹的身體裏。章桐完全可以想象,麵對死亡威脅時妹妹拚命掙紮的景象,難道就是因為如此,她的眼窩上才會有那麽多的刀痕?想到這兒,章桐的心一陣顫抖,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這些刀痕告訴了自己一個殘酷的事實——妹妹的雙眼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

王亞楠坐在辦公室裏。她沒有辦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李局剛才打來的電話讓她有種不祥的感覺。於公,沒有誰比章桐更了解這個案子了,於私,回想起前段日子章桐心事重重的樣子,王亞楠知道,此時的她肯定正站在十字路口徘徊。王亞楠猶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麵對這件棘手的事情。

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把王亞楠嚇了一跳,她條件反射般地迅速伸手接起了話機。

“亞楠嗎?我是小桐,死者都是被扭斷脖子而死,死前被挖去了雙眼!”

“你說什麽?”王亞楠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肯定聽錯了,“七個都是這樣嗎?”

“對,我們核對過很多細節了,應該不會錯!屍檢報告半個小時後給你送去!”

天長市公安局會議室,到場的不止有王亞楠和她所屬的重案組的人,還有專門負責追查被拐賣人口的辦案人員。

本來是一件大海撈針的工作,還好有了劉春曉筆記本上詳細資料的幫助,所以,查起檔案來自然就方便了許多。而劉春曉作為特約顧問,也坐在了靠門的最後一排。

王亞楠指著自己身後白板上的七張經過翻拍放大的相片,神情嚴肅地說道:“我標記為一號、四號和六號的身份均已經查明,並且已經和受害者親屬聯係上,他們很快就會前來進行最後的DNA確認,結案後就認領屍骸。而剩下的四個,卻隻有名字和年齡,她們的家屬早就搬離了原址,失去聯絡了。我們要尋找起來,難度很大!

“我們城郊的胡楊林是省級自然保護旅遊度假區,每年到這裏來的遊客有很多,但是由於林區的範圍太大,直到近兩年才配備了專門的森林警察通過直升機進行空中巡邏維持治安。調查顯示,盡管所帶設備齊全,上周三卻還是有幾個大學生驢友在林子中迷了路,至今下落不明。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凶手一定對這個林子的地形非常熟悉,以致他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擄走孩子而不留絲毫痕跡!最終還能安然離開!”

“那麽說,凶手很有可能是本地的人了?不然的話他又怎麽會這麽沉著冷靜,而且前後殺了這麽多人呢?事後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他好像並不擔心會被別人發現啊!”有人說道。

王亞楠點點頭:“有這個可能。而且,根據法醫屍檢報告來看,死者是瞬間被扭斷了脖子,屍骸的其餘部位並沒有發現另外的傷痕,除了眼窩。這也就是說殺害這些死者的凶手動作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至少,他非常了解如何快速置人於死地!”

“那又怎麽解釋在八年前,失蹤案件突然停止發生了呢?”

“有兩種可能。其一,凶手發生了意外,從而無法再繼續實施殺人的舉措,有可能死了;其二,凶手因為特殊原因而離開了天長,他沒有機會再作案了。我覺得兩者的可能性都有。”王亞楠皺眉分析道,“對於一般人來講,八年可是一個並不短的時間。他到底去了哪兒呢?”

“如果章法醫能夠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來就好了!”

劉春曉沒有吭聲,他十指交錯疊放在一起,心事重重地看著平鋪在自己腿上的記錄本。章桐會願意敞開自己的心扉嗎?事情不會那麽簡單的。

章桐站在母親病房門口。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到這兒就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和母親說說話,因為妹妹死了,而母親的潛意識中肯定不會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章桐不敢麵對母親,她怕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

“小桐,怎麽了,不進去看看你媽嗎?”剛剛巡視完病房的舅舅來到章桐的身邊,“你媽的病情現在已經控製住了,隻要不受刺激,她就不會有事。你這幾天沒來,你媽老惦記著你呢!”

章桐想了想,還是打消了推門進去的念頭。

“舅舅,我媽先拜托你了,這幾天我工作忙,可能不能來看她了,你好好和她說,她會理解的。對了,舅舅,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看過我媽嗎?”

“沒有,我這兒派了專門護理的人員,如果有人過來探望的話,她們會通知我的。小桐,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舅舅一臉的疑惑。

“沒什麽,舅舅,我現在不能和你說太多。麻煩你好好照顧我媽,千萬記住不能讓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來探望她!我很擔心我媽的人身安全!”

“你放心吧!”舅舅想了想,抬頭看著章桐,然後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小桐,你長大了,舅舅不會過多幹涉你的工作,也知道你不喜歡舅舅嘮叨,但是你遇事也不要一個人扛著,看你臉色也不好。小桐,隻要你願意,打一個電話,舅舅就會來幫你的!我們是一家人啊,你別忘了!”

章桐點點頭:“謝謝你,舅舅!有你的話,我就放心了!”

走出醫院,章桐一眼就看見了劉春曉正站在門廊盡頭向過道這邊張望。看見了章桐,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向這邊招了招手。

等走到近前,章桐皺眉問道:“你來這邊幹什麽?”

“我找你,你助手說你來第一醫院看望病人了。”

“你打聽我的隱私?”章桐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敵意。

“沒有沒有,你可千萬別誤會,我不是那種人。老同學,我真的是有急事要找你!我在這兒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了!”劉春曉有些緊張,他不停地把雙手一會兒插在褲兜裏,一會兒停在胸前,一副不知道放在哪邊才好的樣子。

章桐的口氣緩和多了:“我是來看我母親,她在這邊住院。走吧,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說,這兒人太多了!”

“那就到我車裏去吧,我車就停在醫院外麵!”

章桐點點頭,緊跟在劉春曉的身後離開了醫院的大門。

還沒等劉春曉把話說完,章桐就搖頭拒絕了,她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走了出來,反手就把車門甩上了。

劉春曉趕緊也鑽出了車子,竭力勸解道:“小桐,你聽我說,你隻有麵對那段記憶,才有希望從此走出心裏的陰影!小桐,你要相信我,讓我來幫你,不能讓你以後的日子再受折磨了。你必須鼓起勇氣來麵對。”

“不!不!你別再費這個心思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請你不要再提!”她轉過身,一臉的悲傷,“我父親自殺了,妹妹被人殺害了,母親瘋了,你還想我怎麽樣?難道我也瘋了你就安心了?”

“小桐,冷靜點,你要明白隻有想起那段記憶,才有希望抓住凶手!你說得沒錯,你妹妹的死無法挽回,但是隻要抓住了凶手……”

“你不要再說了,我求你了!”章桐怒吼一聲打斷了劉春曉的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隻留下劉春曉獨自一個人呆呆地站在車子旁邊,沮喪地看著章桐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夜深了,躺在**的章桐久久無法入眠,母親不在家,她不得不打開了屋裏所有的燈。妹妹已經死去的消息把章桐壓得喘不過氣來,而劉春曉的一席話更是把她說得心煩意亂。

難道自己真的太自私了?章桐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張唯一的全家福上麵,記憶中父親最後的樣子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二十年前的那個金色的秋天,妹妹走了,沒過多久,倔強的父親不聽母親的勸阻,帶著沒有照看好妹妹的自責毅然辭職離開了家。他臨走時摟著章桐,一遍遍地重複道:“相信爸爸,一定會把秋秋找回來!你要相信爸爸……”

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章桐幾乎天天都會趴在窗口看著樓下,期待著爸爸那高大的背影出現在狹窄的小道上,而爸爸的懷裏,則摟著熟睡的妹妹。

直到一個冰冷的初冬的夜晚,章桐在自己的小**快要睡著了,門被敲響了,耳邊隨即傳來母親的哭泣聲。

章桐睡眼蒙矓地推開臥室的門。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父親竟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一臉的疲憊,整個人消瘦了許多。

“爸爸,妹妹呢?”章桐第一個念頭就是妹妹去哪兒了,父親的身邊並沒有妹妹的影子,“她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