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剝離真相

章桐一聲不吭地衝進了母親的臥室,拽開抽屜,拿出藥瓶,顫抖著雙手擰開小藥瓶那淺黃色的蓋子後,把裏麵的藥全倒了出來,等看清楚手掌心中的幾枚藥丸,章桐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兒。她把手中的藥丸放在了桌麵上,又陸續拿出了剩下的所有八個藥瓶子,裏麵的藥也被一一倒了出來。不出所料,如果不是仔細看的話,章桐簡直不敢相信母親服用的竟然是維生素片!最初舅舅開出的處方藥全都是自己親手放進去的,怎麽現在竟然變成了維生素片?難怪母親的反應會變得那麽遲鈍。

“對,是一次搶劫。我妹夫去世後,我妹妹一個人拉扯孩子,日子過得很艱難,但是我妹妹很倔強,一個人工作養孩子。誌剛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得了這個毛病以後,他很自卑,很不合群,我沒有兒子,就把家傳的手藝傳給了他,也算是個謀生的手段。本指望他們一家從此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可是,九年前一個隆冬的晚上,我妹妹下夜班,結果遇到了劫匪,我妹妹被連刺八刀,死在了大街上。但是當我從警察那裏得到消息後趕到醫院時,她的遺體已經被誌剛領走了,從此我就很少見到這個孩子了。不過……”老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過什麽?”劉春曉緊接著問道。

老人猶豫了,他想了想:“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妹妹葬在哪兒!”

王亞楠隨即追問:“您還有您妹妹的相片嗎?年輕時候的!”

老人點點頭:“你們等一下,我去找找!”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王亞楠焦急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我說,王隊,你坐一下吧,人家丁教授年紀大了,手腳不太靈活,找東西自然會慢一點兒。”劉春曉簡直快被王亞楠來回踱步給晃暈了。

王亞楠一瞪眼:“你和小桐一樣,叫我‘亞楠’吧,這樣我聽著舒服。‘王隊’是我的下屬叫的,我們平級,你不用拍我馬屁!”

劉春曉一咧嘴,沒再吱聲。

“讓你們兩位久等了,這些都是老照片,有些陳舊了。”丁教授捧著兩大本發黃的相冊走了出來。

打開相冊,仿佛掀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王亞楠很快就認出了相片中那個年輕苗條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女人。她伸手指著那個女人抬頭問道:“丁教授,這就是您妹妹年輕的時候?”

“對,這張是她十八歲時候照的。我妹妹小我二十一歲,我父親六十歲的時候有了她。我們兄妹兩個年齡差距很大。”丁教授淡淡地一笑。

“她去世的時候多大年齡?”

“還差三天就是三十九歲,但是活著的時候一點都看不出她的年齡,她很愛美!”

王亞楠緊緊地盯著相片中的年輕女人:“丁教授,您確信現在還沒有找到您妹妹的安葬地嗎?”

“我後來問過誌剛,他說海葬了,因為沒有錢買墓地。”

離開丁教授家以後,在回公安局的路上,劉春曉突然說道:“王隊,哦,不,亞楠,我有一個朋友是民政局的,他們那邊有咱們天長市的殯葬記錄,最早可以查到二十年前。我上周曾經聽他說起過這件事。”

“那太好了,我來開車,你馬上給他打電話。”說著,王亞楠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臨走時問丁教授要的寫有黃誌剛母親的姓名和死亡時間的紙,遞給了劉春曉,“你現在就打,別耽誤了!”

劉春曉把車停在了路邊,和王亞楠交換了座位。

第二天一大早,看著母親在廚房裏忙進忙出的樣子,就好像昨晚的變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章桐心下稍安。可臨出門時還是不放心地走回母親的房間,打開床頭櫃的小抽屜,再一次清點了一下裏麵的那幾枚藥丸,等到確信數目正確無疑了,她這才和母親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家。

在經過舅舅家樓棟門口時,和早起鍛煉的舅舅不期而遇,章桐想起了父親遺書的內容,腳步有些猶豫。

“桐桐,怎麽了?你媽今天又不對了嗎?”

章桐搖了搖頭:“沒有,舅舅,你別擔心。我媽今天還好,昨天你的藥應該是起作用了。”

“那就好,”老人深吸一口氣,一臉愁容,“你媽媽也是個苦命的人啊!”

“舅舅……為什麽爸爸舍得拋下我和媽媽離開這個世界?”章桐懇切地看著麵前的老人。

“算了,都過去了,好好待你的母親吧,她這輩子太苦了!”說著,老人心疼地看了章桐一眼後,默默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是啊!現在她隻有母親了,一定要好好照顧母親才行。母親!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藥!藥肯定有問題,不然的話為什麽母親一連吃了這麽多日子都沒有惡化,而偏偏昨晚卻……章桐不敢再繼續朝下想,她迅速轉身朝家的方向跑去。

“桐桐,你怎麽回來了?”母親一臉的訝異。

章桐一聲不吭地衝進了母親的臥室,拽開抽屜,拿出藥瓶,顫抖著雙手擰開小藥瓶那淺黃色的蓋子後,把裏麵的藥全倒了出來,等看清楚手掌心中的幾枚藥丸,章桐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兒。她把手中的藥丸放在了桌麵上,又陸續拿出了剩下的所有八個藥瓶子,裏麵的藥也被一一倒了出來。不出所料,如果不是仔細看的話,章桐簡直不敢相信母親服用的竟然是維生素片!最初舅舅開出的處方藥全都是自己親手放進去的,怎麽現在竟然變成了維生素片?難怪母親的反應會變得那麽遲鈍。

“媽,這個藥,誰動過?”

母親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這幾天家裏來過什麽人沒有?”

母親皺了皺眉,仔細想了想:“你舅舅,還有,就隻有你陳伯伯、快遞員……”

“不!不可能!”章桐失聲叫道,聲音不自覺間提高了很多。抬頭看見了母親眼神中的恐懼,章桐不由得深深懊悔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讓語調變得緩和一點,“媽,沒事,你歇一會兒,我給舅舅打個電話。”

“哦。”母親點點頭,忐忑不安地走出了自己的臥室。

章桐關上門後,迅速撥通了舅舅的電話:“舅舅,我馬上送我媽去你醫院,先住一段時間……不!沒什麽別的原因,我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裏不放心……好的,我這就打車過去!”

掛斷電話後,章桐看著麵前桌子上那一大堆維生素片,心裏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不安。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牆上父親的相片,咬著牙,走出了臥室。

“你有心事,章法醫?”趙俊傑猶豫再三,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在這裏基層鍛煉也已經一個多月了,筆記也做了一大堆,該吐的也吐了,該看的也看到了,可是,付出這麽多,離自己真正目標的達成卻還是遙遙無期,為此,他苦惱極了。

今天的章桐似乎有些不一樣,她剛剛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趙俊傑就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沉重的心事。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從不遲到的她,今天竟然遲到了。難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我沒事。”章桐幹巴巴地回應了一句,甚至懶得抬起來頭去看他一眼,徑直就走進了裏間的更衣室。

門隨後被關上了,潘建瞅機會瞪了趙俊傑一眼:“你多嘴幹嗎?沒見到她今天虎著張臉嗎?小心挨罵!”

“我這不是關心她嘛!”趙俊傑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卻又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緊緊關著的更衣室門。

一大早,剛剛趕到城南醫院門口的王亞楠火了,就診記錄明明白白地顯示淩晨兩點多的時候,病人已經過來複診並且順利拿走了藥物,而趙雲和兩個下屬卻什麽都沒有看到,這也就意味著這條線索已經斷了。走出醫院大門後,王亞楠氣得拍著車門就一通怒吼,手指都快要戳到了趙雲的臉上:“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叫你不要安排新手值班。現在倒好,人家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你們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到,你叫我上哪兒再去抓他!”

趙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低著頭。

“王隊,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這麽做,我請求處分!”

“處分個屁!”王亞楠皺眉怒吼,“再死了人,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王隊,是我不好!是我犯了錯誤!趙副隊長守了大半夜了,下半夜輪班時是我大意睡著了,和趙副隊沒有關係,是我的責任!……”趙雲身邊的下屬不斷地檢討著自己。

王亞楠惱怒地揮揮手,沒有搭理他,繼續咬著牙說道:“趙雲啊,你也是老警察了,怎麽就這麽不長記性呢!盯人就得瞪大了眼珠子,連隻蒼蠅在你麵前飛過你都得給我看清楚,我派你來不是叫你來睡覺享福的。你叫我怎麽說你才好!”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嗐……算了,回去再說吧!”

大家剛要上車時,王亞楠的手機響了。一看是網監組的號碼,王亞楠頓時來了精神:“成副隊長,怎麽樣?”

“犯罪嫌疑人在五分鍾前剛剛完成一筆交易,我雖然沒有查到他的IP地址,但是我鎖定了交易對方的IP地址。IP地址顯示她就在城東東河花園三棟四○二室。因為天氣炎熱,寵物主人要求馬上上門接貨!”

“他答應了嗎?”

“答應了,說半個小時後到!”

“好的,我們馬上過去!”掛斷電話後,王亞楠似乎把剛才的不愉快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興奮地對身邊開車的趙雲說道,“轉機來了,趕緊去城東東河花園,我們必須在十五分鍾之內趕到。不能再讓他跑了!”

由於寵物剛剛去世,心情恍惚的東河花園三棟四○二室住戶汪曉月聽到門鈴響,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打開門。可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幾個神色嚴峻的人竟然是警察。

“你們是……”

王亞楠並不打算把真正來意告訴眼前這個情緒低落的女人。她眼角瞄到了裏屋地板上躺著的一隻已經死去的寵物狗,隨即語氣平和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們是來核實一下你剛才是不是在網上訂購了寵物標本製作?”

汪曉月點點頭:“是啊,出什麽事了?”

“沒事,我們希望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王亞楠說著,轉身對趙雲吩咐道,“你留下,保護事主的安全,我和小張他們去樓下。”

“我去吧!”

王亞楠一瞪眼:“這是命令!”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多久,小區拐角處拐進了一輛奶黃色的金杯麵包車,車頭的方向正指著三棟這邊。王亞楠皺了皺眉,顏色不對,難道自己搞錯了?

“王隊?要不要上?”

王亞楠搖搖頭,小聲說道:“再等等看!”

車子在樓下停好後,並沒有熄火,車門就打開了,從車裏出來了一個男子。可是奇怪的是,現在的天氣非常炎熱,這個男子卻戴著帽子和墨鏡,甚至還穿著長袖衣服,戴著手套,仿佛非常懼怕這早上的陽光會曬傷他的皮膚。

“快!就是他!”見到這一副怪異的打扮,王亞楠猛地拉開了左側車門衝了出去,兩個下屬也緊緊地跟在身後。

“黃誌剛,我們是警察!”

剛剛亮明身份,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就把沒離開麵包車幾步的男子嚇了一跳。他來不及多想,立刻用力推開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警察,飛速轉身鑽進了自己的麵包車裏。由於剛才發動機並沒有熄火,所以,他狠狠地一腳踩下油門,猛打方向盤,車子迅速倒退了十多米,拐上了小區的綠化地,軋過花壇,衝向了小區的大門。一路經過之處,人們紛紛躲避。

“快!不能讓他跑了!”此時,剛剛聽到動靜從樓上跑下來的趙雲早就已經鑽進了停在不遠處的車子,發動後,緊咬著奶黃色麵包車的尾巴就追了出去。

王亞楠急得一跺腳,趕緊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裏的總機,要求沿途攔截那輛麵包車。

此時正是天長市的上班高峰期,大馬路上的車輛沒多久就排成了一條長龍。可是,等王亞楠和下屬追到門口時,警車和麵包車都早已不見了蹤影。

堵塞的交通給警方的追捕增添了不少難度,但是盡管如此,黃誌剛所駕駛的那輛奶黃色麵包車還是像條被驅趕著朝漁網遊過去的魚,眼見著就要被逼停在城郊的外環路上了,可是奶黃色麵包車卻還不放棄,左衝右突,試圖掙脫身後警方逐漸收緊的包圍圈。

就在這時,原本被甩在身後好幾個車位的趙雲駕駛著的警車突然加速衝上了路邊的隔離綠化帶,在超過麵包車的那一刻,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衝了下來。

“轟隆”一聲,麵包車終於被結結實實地攔腰撞停了,警車死死地卡住了麵包車的車身。

麵包車裏,那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黃誌剛被捕後一直沒有開口,這在王亞楠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通過當地派出所得到他最新的居住地址後,她就把章桐和一組現場技術勘測人員叫上了一起前去。

這是一棟老式民居,位於天長市的城南老住宅區內,由於臨近拆遷,所以周圍的住戶都已經陸續搬走了。一路上偶爾看見一兩隻被搬家的主人遺棄的小狗小貓。

黃誌剛租住的是一間地下室。聽房東說地下室有一個老式的鍋爐,先前是用來給周邊供暖的,他也不明白這個住客為何指名要租下這個帶鍋爐的地下室,照常理來說,一般人是不會願意自己睡覺的房間裏放個大鍋爐的,可是,這個住客卻顯然非常樂意。房東再三表明,要不是看這個住客每月都按期繳納房租的話,他早就把他趕走了,因為這個住客那怪異的皮膚讓他渾身不舒服。

掏出鑰匙打開地下室沉重的大門後,房東迅速消失在了身後的夜色中。

王亞楠和章桐一先一後走進了地下室。

這裏空間很大,燈光昏暗,有著一股怪異的味道,有點像醫院的消毒水夾雜著腐爛物的臭味。

在地下室的一角,整齊地排列著一排蓋著厚厚的防雨布的大鐵籠子,在它們的對麵,就是那一隻老舊的鍋爐。

兩人對視一眼,先走向那排大鐵籠子。王亞楠伸手拽開了防雨布,隨著抖落的灰塵,出現在她們麵前的是一幅恐怖的景象——大鐵籠子裏鑲嵌著一層玻璃,就仿佛博物館裏的展覽櫥窗一樣,一排排的人體骷髏在玻璃後用那黑洞洞的眼眶凝視著眼前這些揭開防雨布的不速之客。

這一刻怪異的寂靜讓人不由得感覺毛骨悚然。

“亞楠,你叫我查的那種化學產品,是一種酸,標本製作師用它來溶解骸骨上剩餘的有機體。”章桐伸手一指麵前的骸骨,低聲喃喃,“這就對得上號了!”

汗水在王亞楠的眉毛上聚集了起來,刺激著她的眼睛,可是盡管如此,王亞楠卻依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這些可怕的收藏品。

“你能辨認出這些骸骨的製作時間和性別嗎?”

章桐點點頭,調亮了手中應急燈的光度,從第一個展覽櫃開始,逐一辨認:“女性,年齡在三十五至三十八歲之間,生育過,從骸骨光澤度來看,應該是在五至十年前……亞楠,我發現了一行字!”說著,章桐彎下腰,在骸骨腳踝部位仔細辨認了起來,“這是2002年製作的……”章桐突然轉過身,一臉的凝重,“亞楠,這上麵寫著‘母親’兩個字,我想這很可能就是黃誌剛的母親!你看,所有的骸骨中就隻有這一具是坐著的,擺放得非常仔細,甚至還放著假花!……”

“天哪,難怪丁教授說他妹妹去世後,就一直沒有下落,原來被製作成了……”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抬頭看看這具特殊的骸骨,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整個儲藏櫃裏總共有七具骸骨,細心的犯罪嫌疑人竟然在每具骸骨下麵都標注了逝者的姓名和年齡。看著那剩下的三個空空的還沒有來得及填滿的櫃子,在場所有人的心裏都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鍋爐裏是一層厚厚的灰,間或夾雜著一些細小的骨屑。很顯然,這是犯罪嫌疑人用來烤幹骨頭的地方……

王亞楠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裏的電話:“……請盡快增派一個現場技術小組來局口街三十八號……”

回到局裏,已經是深夜了,可是對於章桐來講,自己的工作才剛開始,要幹的事情有很多,從現場帶回來的每一具骸骨都要分門別類進行必要的鑒別,以等待不久就要到來的DNA鑒定。整個解剖室裏忙碌個不停,幾乎所有的法醫和助手都到場了。

劉春曉在解剖室門口已經徘徊很長時間了,他一接到趙俊傑的電話就趕到局裏。此刻,他默默地透過解剖室門上那透明的小玻璃窗,注視著章桐忙碌的背影。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劉春曉隻要一有空,就會來到這裏,遠遠地注視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但是他不敢靠近。章桐的心理還是太脆弱,劉春曉生怕自己的莽撞會傷害到她,為此,他寧願在一邊默默地關注。

劉春曉的執著被一邊的趙俊傑全都看在眼裏,他無奈地搖搖頭,想了想,重新又轉身折回了刑警隊辦公室。

“趙大記者,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刑警隊資曆最淺的小鄧不由得打趣道,“你不是說要去法醫室,我們這邊太無聊了嗎?”

趙俊傑嘟了嘟嘴:“還是來這邊吧,那邊人太多了!對了,還沒有開口嗎?”

小鄧搖搖頭,雙手一攤:“哪有那麽容易?你以為這是演戲啊?”

“王隊長呢?”

“還在審訊室呢!”

王亞楠已經快要沒有耐心了,麵前的黃誌剛,一臉的淡定從容,無論問他什麽,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笑容。

“王隊,怎麽辦?”助手鄭傑湊到王亞楠耳邊小聲問道。

王亞楠皺了皺眉,隨即打開了文件夾,取出了第一張相片,然後推到黃誌剛麵前:“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她是誰吧?”

黃誌剛愣了一下,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慌亂。他把目光從相片上移開了,依舊一聲不吭的樣子。

“你既然不肯開口,那好,我們換個話題,和我說說骨頭吧。你為什麽要搜集骨頭?”

這個問題顯然打開了黃誌剛的話匣子,霎時之間,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神采,言語也變得滔滔不絕起來。

“骨頭?那可是世界上最純潔最珍貴的寶貝啊!它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物質!像花崗岩一樣堅硬,卻比木頭還要輕,而且還有生命力!”

“骨頭沒有生命力!你說錯了!”王亞楠突然打斷了他。

“你胡說!骨頭能讓生命變成永恒!它不會生鏽,不會腐蝕,它是生命永恒的延續,比起那些會腐爛的臭皮囊來說,骨頭神聖多了。你不配談骨頭,你不懂骨頭!”黃誌剛突然像觸了電一般猛地跳起,聲嘶力竭地怒吼著,要不是手腕上鋥亮的銬子把他的手牢牢地固定在了椅子上的話,王亞楠毫不懷疑黃誌剛會憤怒地向自己衝過來。

“坐下!老實點!”身邊的警察趕緊一把把他摁了回去。

“所以,你才把你母親的骨頭保留了下來,對嗎?”

一聽這話,黃誌剛雙眼的瞳孔一陣收縮:“你把我母親放哪兒了?你們不許碰她!你們不許碰她!……”

“我們可以還給你,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告訴我們,你為什麽要殺害那麽多無辜的女人?”

“好吧,我告訴你,我什麽都告訴你們。我殺她們,原因其實很簡單,她們的骨頭太完美了!尤其是從爐子中剛取出來的那一刻!美得那麽耀眼!也可以說,我讓她們得到了永生!”說著,黃誌剛的嘴角劃過了一絲淺淺的笑意,他的眼神專注地注視著前方。

王亞楠卻感覺渾身冰涼。

推門走出審訊室的時候,王亞楠一抬頭,眼前站著章桐和丁教授,她的心頓時一沉,這一刻是她最不願意去麵對的。

“亞楠,丁教授是接到通知前來認屍的,就是黃誌剛的母親。不過在此之前,他想先見見你!”

王亞楠點點頭,暗暗歎了口氣:“那就來我辦公室吧!”

傍晚,王亞楠破天荒地主動把章桐約出來,在咖啡館裏,她卻半天沒有說話,兩眼發愣。

“亞楠,以前案子結了,都沒有見過你這副樣子,是不是還在為丁教授那件事鬱悶?”

王亞楠點點頭:“想想自己唯一的妹妹去世後卻得不到安息,反而要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存留在這個世界上,換了誰都會想不通。更別提過了這麽多年,還要親手把妹妹的骨骸埋葬,而妹妹的兒子卻成了殺人犯,人命在他的眼中一文不值,你說這叫一個把這輩子都用來做科學研究的老教授如何承受得了?”說到這兒,王亞楠突然抬頭認真地注視著章桐,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靈魂嗎?”

章桐的心一動:“你指的是……”

“死人的鬼魂!”

“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也不知道,突然想到而已。小桐,你每天都和死人打交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如果死了的人都有鬼魂的話,就像黃誌剛的母親,每天就在櫥窗裏那麽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去剝奪別人的生命,你說她會怎麽想?”

章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甚至王亞楠後麵所說的她都沒有聽進腦子裏去。此刻的她滿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是以前的她從來都沒有認真考慮過的,那就是老是纏繞著自己的那個噩夢裏,那在耳邊不斷回響著的小女孩的哭泣聲。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難道妹妹真的是在給自己托夢?妹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嗎?

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亞楠,趙雲怎麽樣了?這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他啊,被轉院送到上海去了。”王亞楠忍不住誇獎道,“平時瞧不起他,老說他沒什麽陽剛之氣,不像個當刑警的,這緊要關頭開車撞人家,還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了。聽去送他的小鄭他們說,下半身都動不了了,居然還笑得出來!”

“醫生怎麽說他的傷勢?”

“聽說是第三節脊椎骨斷了,手術很難做,要去上海那邊找神經方麵的專家才有希望讓他重新站起來!”

章桐沒有說話,她很清楚第三節脊椎骨斷了的後果究竟是什麽。看著眼前神情複雜的王亞楠,章桐實在不忍心讓她再承受失望和自責的打擊了。

深夜,躺在**,章桐久久不能入睡,昏黃的燈光下,房間裏的一切都變得那麽陌生。

母親還在舅舅的醫院裏住著,所以家裏空****的,隻有章桐一個人。

本來今晚她是不想回家來的,可是,對於那個夢中的小女孩,章桐的心裏一直念念不忘。她的手裏拿著一個已經有些陳舊的老相框,裏麵是一張自己偷偷藏下來的全家福,父親的身邊站著母親,麵前是兩個五六歲年紀的小女孩,相片中的一家四口笑得很開心。這是妹妹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張相片,章桐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珍藏著手中的這張老相片。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摩過老相片的表麵,冰冷的感覺瞬間填滿了全身。父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這麽多年以來,尋找失蹤的妹妹就成了她一種固執的向往,不管別人說什麽,章桐是永遠都不會去接受妹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的。

那麽,在這麽多年裏,妹妹究竟去哪兒了?章桐苦苦思索著,目光下意識地一寸一寸地掃過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突然,眼前的一幕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迅速站起身,拉開了書櫃的門,一封卡在櫃門上的紅綠相間的國際特快專遞隨即“撲通”一聲掉在了地板上。章桐皺眉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快遞,認出這就是母親前段日子替自己簽收的那封奇怪的美國快遞,記得當時自己因為工作忙碌的緣故,心不在焉,也就沒有及時打開,而隻是一丟了事。但是章桐卻分明記得自己是隨手把快遞丟進了書櫃的抽屜裏的,如今卻又為何這麽隨意地被夾在了櫃門上?

還有,最奇怪的是,手中的這封快遞摸上去輕飄飄的,已經被打開過了,並且此刻,偌大的快遞信封中,空空如也!

章桐有種不好的預感,隨手把快遞信封放入抽屜,躺在**思考這一切奇怪的現象。

第二天。

“下班了啊,老同學!”

“對!你怎麽來了?”

“過來忙啊,一個案子,光那些案卷就讓我加了好幾天班了。”說著,劉春曉誇張地伸了個懶腰,“你呢?怎麽樣?晚上一起吃飯?”

章桐搖了搖頭:“我媽身體不好,我得回去。下回吧。”

劉春曉難以掩飾一臉的失落。

正在尷尬之時,王亞楠推門走了出來:“還沒走啊?我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了呢!”

章桐心裏頓時有了主意,立刻拉住了王亞楠說:“你來得正好,我這個老同學正愁沒人幫他花錢,晚上叫他請你吃飯吧!”

“真的?”王亞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這樣的好事?”

“放心吧!”章桐拍了拍王亞楠的肩膀,“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作為一名法醫,章桐知道自己沒有選擇案子的權利。可是,法醫也是人,是人就有害怕的時候。她呆呆地站在胡楊林邊上,看著眼前這片一望無際的金黃,雙腳卻像灌了鉛似的,一步都沒有辦法往前邁動。

“章法醫,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剛剛實習回來的潘建好心提醒道。

“沒什麽,我昨晚沒有休息好罷了,快做事吧。”說是這麽說,章桐的臉色卻是一片慘白。她咬咬牙,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不遠處樹林中被紅藍相間的警戒帶緊緊包圍著的現場走去。

“快看,章法醫,趙大記者今天比我們來得還要早!”順著潘建手指的方向,章桐果然看見了已經消失了近一周的趙俊傑。

“他來這兒幹什麽?”

正說著,趙俊傑已經看到了章桐,他立刻一臉緊張地迎了過來。

“章法醫,你怎麽會接手這個案子的?不該是你的啊!”

“老鄭出差了,當然就隻有我接了。怎麽了?我不能接嗎?”

趙俊傑尷尬地打了個哈哈:“那倒沒有,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屍體就在那邊,王隊等你很久了!”

章桐沒有再搭理他,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

“亞楠,什麽情況?”

王亞楠指了指右手邊的一個淺坑:“有人帶著狗出來旅遊,狗在這邊扒出了一些骨頭,狗主人覺得這骨頭不像是一般的動物骨頭,所以就報了警。”

章桐在淺坑邊蹲下身子,仔細地檢視著淩亂地散落在坑裏的骨頭,半天沒有吭聲。

“怎麽了?情況嚴重嗎?”

章桐突然之間明白了趙俊傑會對自己這麽緊張的原因:她的手中正靜靜地躺著一根小小的腿骨,從骨縫閉合狀態來看,這根腿骨的主人不會超過十二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地上鋪著的白色塑料布上的骨頭越來越多,最後,也是在淺坑最底部找到的,是一個小小的完好無損的人類的顱骨。

章桐死死地盯著顱骨上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窩,仿佛時間都已經停止了。

“章法醫?”潘建小聲提醒道,“我們接下去該怎麽辦?”

章桐沒有吱聲,隻覺得天旋地轉,腦海一片空白,頭疼欲裂。

潘建尷尬地朝四周看了看:“章法醫?你怎麽了?大家都在看著我們呢!”

“我沒事,趕緊處理一下!把這些骸骨都收起來。”說著,章桐強忍心中的悲痛,起身向停在不遠處的法醫現場車走去。

見此情景,王亞楠不免有些愕然,好友章桐明顯看上去有些不太對勁,這和她以往在出現場時的嚴謹作風完全兩樣。

“小潘,你們頭兒今天怎麽了?”

“不知道,”潘建雙手一攤,“她今天一到這兒就不舒服,我想大概是昨晚沒有睡好吧。”

“是嗎?”王亞楠根本就不會相信章桐是因為沒有休息好才會這樣,她太了解她了。

“咳,老弟,你知道嗎?胡楊林那邊今天出事兒了!”趙俊傑一離開現場,就迫不及待地給還在檢察院上班的劉春曉打去了電話。

“胡楊林?”

“對,就是二十年前章法醫妹妹出事兒的那個胡楊林,我今天一得到消息就趕過去了。”

“案子怎麽樣?”

“聽重案組的人說是一個小孩的遺骸,看上去有些年份了。”

“這案子是章桐接的嗎?”

“對。我也沒有想到會是她來接這個案子。”

掛斷電話後,劉春曉麵色凝重,難道真的就是二十年前失蹤的章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