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清道夫

1.

人活著,總要有個目標。他當然也不會例外。

他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麽,也知道總有那麽一天,自己會為曾經所做的這一切而付出代價。可即使那樣又何妨?市場買棵白菜都是要花錢的,更何況將來,總會有人為此而感激自己,也總會有人記住自己,這些回報就已經足夠了。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自從下定決心走上祭壇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你要記住,這是你報答我的唯一方式。”

記憶中,燦爛的陽光下,她最後伸手指了指天空,臉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如果你背叛了我的話,老天爺會看在眼裏,你會得到報應,而我的鬼魂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這是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溫柔低沉的嗓音最終卻用生命的終止來畫上了句號。那迎著陽光的縱身一躍,對他來說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也或許,他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到這個場麵了,除了今天。

靜靜地等待鬧鍾響過後,他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值班室泛黃的天花板,心有餘悸。腦海中依舊一遍遍地在重複著當年那重重的墜地聲,這是他這輩子裏所聽過的最可怕的聲音,因為就在觸碰地麵的刹那,她死了,死得像個破布娃娃。而他,就像此刻盯著天花板一樣盯著她一動不動的屍體,麵無表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他沒有哭,隻是默默地轉身離開,然後把對死的恐懼深深地埋在心裏。

穿好工作服,別上胸牌,他推門走出值班室之前,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認真地照了照。有時候,他覺得鏡子中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因為現實中的他,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地獄,但是他卻總覺得醫管局的檔案室就像是傳說中的地獄,而那數據庫中無數個跳動的亮點就是地獄的生死簿。

而他,是掌握這個生死簿的判官。

帶著慣常的笑容,他在自己靠窗的工位上坐下,打開電腦的那一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情像極了此刻窗外絢爛的夕陽。

“朱醫生,科長說他那裏缺一份今年四季度的各區精神病人人數匯總,包括等待安排住院的優撫人群,你今天什麽時候能夠做出來?”科長的小秘書臉上掛著發膩的微笑,討好地看著他。

他知道這丫頭心裏肯定又在盤算著什麽時候再次約他出去看電影。因為對於漂亮而又自傲的女人來說,隻被拒絕一次是絕對不會打退堂鼓的。

“早就好了!”他同樣報以紳士般的笑容,然後右手優雅地在空中畫了個圈,變戲法一般把一個文件夾放在她麵前,嗓音沙啞目光溫柔,“‘醫生’二字可不敢當,我隻不過是個給人拍X光片的,你叫我‘小朱’就行了。”

“朱醫生,你就盡管謙虛吧!”小秘書笑眯眯地走了,那眼神意味深長。

就像一場戲的落幕,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就在這時,耳畔隱隱傳來一陣耳語般的交談聲:

……

“馬姐,你確定剛才來的是警察?”

“那是當然,聽說是來查我們的數據,可是這麽多數據,查到猴年馬月去啊,這不是瞎折騰人嗎……”

“不是說登入都有記錄嗎?”

“鬼啊,你信嗎?規定是規定,實行歸實行,兩者根本就是兩碼事!”

……

他一字不落地把這些話都記在了腦海裏,卻依舊麵無表情。

打開電腦休眠屏幕的那一刻,他突然心中一動,在搜索欄裏很快輸入一串指令,最後輸入的代碼是327,那是天長市局的代碼。看著電腦上隨之而跳出來的一個個檔案,他的目光中跳躍著火花。

每個人都有隱私,但是在檔案麵前,沒有人能留得住自己的隱私。

(與此同時,天長市局刑警隊會議室)

“清道夫?”看著童小川寫在白板上的三個字,小九不解地問,“那不是鯰魚的別名嗎?”

歐陽工程師聽了,禁不住一皺眉,順手便在自己愛徒的腦門上敲了個“毛栗子”,疼得小九倒吸一口冷氣,摸著腦袋委屈地咕噥:“師父,幹嗎?疼啊!”

“叫你長長記性!我們做痕跡鑒定的,最忌諱的就是主觀武斷。哪怕是一個最細小的差錯都不行,更何況是這麽明顯的一個名詞性錯誤!”老歐陽在局裏“護犢子”出了名,但是一旦教訓起徒弟來,也是毫不留情的。

“誰跟你說清道夫就是鯰魚的?兩者雖然同屬於脊索動物門,但是外形以及生活環境完全不一樣,鯰魚,你懂不懂?生存水溫必須在20攝氏度以上。你這麽不負責任的話,以後出案子現場,能不出嚴重事故才怪。不懂就該虛心點,好好問!”

被激怒的老頭語速飛快,搞得一旁的童小川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他尷尬地向章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沒事兒,習慣就好,嚴師才能出高徒!”章桐雙手抱著肩膀靠在椅背上,顯得一點都不在意。其實她的內心是完全能夠體會老歐陽的心情的,因為哪怕是一條小小的魚,也有可能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終於,鄭文龍匆匆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會議室裏這才安靜了下來。

“來遲了,來遲了,真的很抱歉。”鄭文龍把一張地圖用吸鐵石固定在了後麵的白板上,“這該死的直播網站對於IP是保護的,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挖出了真實的地址,就在這片山林裏。”說著,他用三角定位方式在地圖上標出了一塊區域,“不超過10平方公裏。”

“這時候受害者活著的可能性不大了,”章桐說,“我仔細看了那段視頻,應該是個改裝後的棺材,這樣的空間和氧氣,加上受害者的掙紮,消耗量是驚人的,十之八九直播結束沒多久就已經窒息死亡。”

“我也沒指望他還活著,隻是必須找到屍體。”童小川說。

“那沒問題,我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帶熟悉路的鄉民上山進行搜尋,方位已經告訴他們了,”說著,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應該在太陽下山之前就會有消息,他們帶上警犬了。”

童小川點點頭:“醫管局那邊查得怎麽樣?”

鄭文龍重重地歎了口氣:“真是規定歸規定,實行起來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他們的登入管理簡直就是一鍋粥,短期內根本就查不到異常的狀況,我也試過那幾個受害者的檔案,一天之內查詢就有100多次,總之,誰都能看。我聽他們裏麵的員工說了,哪怕來個外頭人,在中午吃飯的時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也是來去自如的,根本就沒有人把自己的登入及時取消的習慣,還不都是嫌麻煩,唉!知道有內鬼也沒招。”

童小川緊鎖雙眉。

章桐從公文袋裏取出三份文件:“朱賓陽做過骨髓捐獻,時間是他遇害前一年,而朱賓陽的妹妹朱愛琴,患有PMD。”

“PMD?”童小川沒弄明白,歪頭問李曉偉。

李曉偉神情凝重,小聲回答:“進行性肌營養不良,這是一種由遺傳因素所導致的原發性骨骼肌疾病,無法治愈,發病時間或早或晚,很痛苦。”

章桐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朱愛琴是在32歲被正式確診的,很可惜,病情已經被拖得太久了,33歲的時候她選擇了跳樓自殺,所以,朱賓陽一家戶口本上已經沒有人了,唯一的一個遠親在山西那邊,十年前肺癌去世,家裏也沒什麽人了。”

“但是一個擁有朱家遺傳染色體的人卻在天長市殺了這麽多人,就像一個清道夫。”副局沉聲說道,“我們不能再讓他繼續下去了。”

章桐想了想,說道:“有一點很奇怪,我比對過凶手留下的染色體DNA,卻發現更接近於朱愛琴的遺傳特點,但是朱愛琴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我現在更懷疑真正做過骨髓捐贈的,應該是朱愛琴,而不是朱賓陽!”

“她為什麽要頂替哥哥去做這件事?”童小川問。

大龍在一旁聽了,忍不住一拍巴掌,激動地說:“不奇怪,有人改了醫管局的檔案,我們現在所有的資料來源都是醫管局的檔案中心,如果有人就是想讓我們這麽認為的話,那這就是最直接的方法了。”

章桐欲言又止。

“小章,你想說什麽?”副局問。

“我擔心骨髓捐獻的時候,朱賓陽已經死了,所以朱愛琴頂替了哥哥,那時候醫療捐獻管理不像現在這麽嚴格……”章桐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李曉偉,“但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2.

(半小時前)

煩躁,說不出的煩躁。

初冬的夜晚已經能讓人明顯感覺到徹骨的涼意,車內沒有暖氣,衣著單薄的他被凍得有些發抖,不得不豎起衣領攏起袖子,狼狽得縮成一團,可是雙眼卻仍然緊緊地盯著車前方不到兩百米遠的那棟灰色建築物。

建築物樓前是一個花園,種了很多花草。作為天長市唯一被允許收治精神障礙老人的托老中心,它的地理位置是極佳的,身後是天長山,左麵有著一片很大的竹林,而前方就是天長湖,風景方麵是沒得說的。

要想順利進入托老中心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但他還得等一樣東西,或者說,是一種儀式的必經步驟。而在這之前,再冷,他都必須扛著,不過還好,寒冷能使他的頭腦保持足夠的清醒。

他要等的是一個老案子最後的那塊拚圖,在醫療檔案中他隻是了解了那個案子的大概,但是其中的一句話卻讓他心中一動,就像嗅到了獵物的鬣狗,他感到興奮不已。

當第一縷晨光在東方逐漸透明的時候,沉寂了大半夜的手機終於響了起來,看著上麵的資料,他小心翼翼地鬆了口氣,接著便關了手機屏幕,然後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黑暗褪去,天空逐漸透亮,微風陣陣拂過湖麵,一切都顯得如此安逸。

(現在)

早上6點。

法醫辦公室裏靜悄悄的,章桐靠在辦公椅上和衣而臥,卻怎麽也睡不著,她心中總感覺隱隱地不安。

她從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卻又不得不私底下承認它的存在。而從昨晚案情碰麵會後直到現在,章桐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心裏慌慌的,上一次有這種熟悉的感覺都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她從椅子上坐了起來,隨手把身上的毛毯朝邊上一丟,寒意瞬間撲麵而來。初冬的夜晚,辦公室裏的暖氣還沒有開,她感到兩腿酸疼,便幹脆站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子,希望能就此驅散一些寒意。

或許是聽到了辦公室裏的腳步聲,門被推開的刹那,一股濃烈的煙草味便湧了進來,小九探頭笑眯眯地招呼:“章主任,打擾了,我在三院火災現場又找到了一條線索……”

看著小九黑黑的眼圈和布滿血絲的眼球,章桐輕輕歎了口氣,不禁小聲埋怨:“你這家夥,昨晚肯定又熬了個通宵。”她伸手接過小九遞來的報告書和裝有兩根棉簽的證據袋,邊看邊問,“這樣本是在哪找到的?”

小九嘿嘿笑了笑:“博文他們昨晚開完會後就得到個消息,是當地派出所那邊傳過來的,說走訪到該院的兩個小護士,她們案發當晚在各自樓層值班。其中一個記憶力不錯,心也很細,對我們派去走訪異常情況的民警提到說,晚飯時在住院部門洞角落裏見過一個人,那人在抽煙,麵生,而且行跡有點怪怪的,當時沒太在意,隻是覺得這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讓人感覺有點瘮得慌。後來,案發前一個小時不到吧,她去案發樓層找自己的小姐妹玩,因為買了個新手機,晚上值班又沒什麽事,就開始炫耀了起來。無意中在案發病房的方向發現一個人正好走出來,那人就是自己在門洞裏見過的,看上去是沒什麽,因為對方穿的是套普通的維修工作服,隻是出於護士的本能,她對眼前發生的那一幕感覺有些不舒服,所以,才記住了那人的特別動作。”說著,小九誇張地做了個吐痰的姿勢。

章桐看著他,示意小九繼續說下去。她知道作為醫護人員,對於這種行為是有著發自本能的強迫性記憶的。

“先是抽煙,後是吐痰。我這不尋思著再不連夜趕去的話,可不就錯過了這個證據了。”小九拍了拍手,尷尬地清清嗓子,“本來隔了一天,我擔心他們醫院的清潔工會給打掃幹淨了,等到了現場,我才知道那小護士說的‘缺德’到底是什麽意思——那家夥一口老濃痰給直接糊牆壁上了!雖說被抹布擦過,但是那瓷磚縫隙可是挺大的,這也就有了足夠多的樣本提取。”

“沒被消毒劑清理過?”章桐有些擔憂。

小九搖搖頭:“姐,你放心吧,我再三問過那老清潔工阿姨,她說都是用水擦的,因為工資就那麽一千五百塊錢,雷打不動,就為了多摳幾個錢下來,她不得不偷工減料,這麽幹已經好多年了。”

“那沒問題,我馬上就處理。”章桐轉身向後麵的實驗室走去。

“那謝謝姐了,對了,結果出來直接通知童隊吧,他急著要。”

“他不在局裏嗎?”

“隊裏大部分人都去醫管局摸排了。”小九伸了伸懶腰,順便打了個哈欠,“現在辦公室裏就剩一值班的,童隊走的時候可把狠話給撂下了——再不把這家夥給逮住,他們整個隊自願去街上巡邏維持交通,不幹刑警了。”

很快,結果出來了,看著比對報告從打印機裏一點點地滾動顯示出來,章桐緊鎖雙眉,遲疑片刻後,她便果斷地掏出手機,撥通了童小川的電話:“DNA比對結果出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童小川急切的聲音:“有比對中的嗎?”

“有,對象是秦海濤的兒子,年齡在25歲到30歲上下的年輕男性。”章桐說。

“這不可能,我看過戶籍檔案,秦海濤隻有一個女兒,他沒有兒子……”話還沒有說完,童小川突然停下了,電話那頭一點聲音都沒有。

“童隊,喂喂,你還在聽嗎?”章桐感到有些奇怪。

“謝謝,我知道怎麽做了。”童小川突然轉變話鋒,“對了,章主任,你是不是有個母親住在托老中心?”

“沒錯,”章桐的心又一次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她,她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我們在進一步落實情況,你等我電話吧。”說著,電話便掛斷了。

辦公室裏又一次恢複了寂靜,章桐呆呆地看著手機,剛想打電話給托老中心核實,轉念一琢磨,卻還是給李曉偉打了個電話:“是我,我感覺我母親好像有什麽事,你是她曾經的主治醫生,能幫我去看看嗎?”

“沒問題。”李曉偉回答得幹脆利落,說話的時候,在他身旁傳來了兩聲清晰而又興奮的狗吠。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小區遛狗,章桐的心裏頓時感到暖洋洋的。

早上7點30分剛過,李曉偉便把車停在了托老中心的門口,剛下車,便看到車前方停著的那兩輛警車,童小川正行色匆匆地從大樓裏走出來,朝自己的警車走去。李曉偉趕緊上前打招呼,童小川跟身邊的於博文低語了幾句後,便拉開駕駛座的門鑽了進去:“上車吧!”

李曉偉愣了一會兒,便乖乖地鑽進了副駕駛座,正係安全帶,車就已經開動了:“童隊,去哪?”

童小川臉上神情陰鬱:“托老中心有人被綁架了。”

“難道是丁雅惠?”李曉偉吃驚地脫口而出。

一個急刹車,童小川避開了迎麵而來的大貨車,他順勢瞥了李曉偉一眼:“李大醫生,你咋知道的這個消息?”

“是章桐告訴我的,她半小時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很擔心自己的母親,說不出為什麽,隻能解釋為是第六感。”李曉偉臉上誇張的神情消失了,“丁雅惠就是章桐的母親,她唯一的親人,我曾經是她的主治醫師。後來,隨著年齡的增加,年近八旬的老人又患上了嚴重的認知障礙,智商等同於3歲的孩子,毫無自理能力不說,就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認不出來了,所以才把她轉送到這,進行進一步治療。”

“除了你和章主任之外,應該是不會有太多人知道這件事吧?”

李曉偉點點頭:“是的,精神病人的狀況本就是屬於家屬的個人隱私,一般情況下是絕對不會對外公布的。”

“隱私?”童小川不由得一聲苦笑,“對了,你還記得秦老的夫人是怎麽提到她的女兒的嗎?你仔細想想。”

“……等等,她好像提到了‘小女兒’三個字。”作為一名心理醫生,李曉偉的記憶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是的,可是戶籍上卻隻有一個女兒,叫秦佳,在省立醫院工作。”童小川臉上神情複雜,“剛才章主任電話中通知我,犯罪嫌疑人身上有一組新的DNA被比對上了,與秦老有著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從年齡上看應該是他兒子。但這情況還不是最主要的,你還記得我們在那間客廳裏看到了很多相片,包括秦老的學生在內厚厚的一本,卻唯獨沒有看到男孩的相片嗎?從小到大一張都沒有。”

“你說得沒錯,隻有朱賓陽的,而他作為秦老最鍾愛的弟子,這點無可厚非,可這個兒子到底去了哪?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或者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李曉偉不解地問。

“不可能,我都查過,這家夥還活著。”童小川冷冷地回答,“而且剛才托老中心的服務員提到說領走老人的是一個30歲上下的年輕人。”

李曉偉這才意識到童小川是在很短時間內就知道了托老中心出事的消息:“你是怎麽知道這裏出事的?”

“連夜去醫管局進行電腦摸排工作的大龍傳回話說查到一條很奇怪的指令,代碼是327,這個代碼是我們天長局職工醫療檔案的代碼,上麵最有可能的就隻有章主任和她的母親丁雅惠女士了。”童小川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心事重重地看著車前方。

遠處,鐵越胡同別墅區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3.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的刹那,章桐手中的玻璃杯瞬間掉落在實驗室的木質地板上,很快便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還好沒事——玻璃杯完好無損。

彎腰撿起的刹那,章桐看到了顧瑜投來驚訝的目光,這在以前是從來都不會發生的事,但是今天卻不一樣。

“主任,你沒事吧?”顧瑜關切地問。

章桐來不及回答,順手便拿起工作台上的手機接聽:“我是……哪裏?”

實驗室裏靜悄悄的,章桐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冷冷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麽?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警告你!你不準動我母親!”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依舊不依不饒,而章桐臉上也很快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顧瑜見此情景,深知必定出了大事,便趕緊抓了手機匆匆走出實驗室,撥通了小九的電話。

“九,你在幹嗎呢?”顧瑜壓低嗓門,語速飛快,“法醫處這邊好像出大事了。”

小九接連值了好幾天班,睡意蒙矓,顧瑜這個電話瞬間讓他清醒了過來:“你說啥?出什麽大事了?你別急別急,我馬上過來……”話音未落,耳根子邊就傳來了一連串紙箱子被碰落地麵的聲音,顯然,他的慌亂把庫房給搞得一團糟。

顧瑜尷尬地閉上了眼睛,嘴裏絮絮叨叨地埋怨:“你這家夥,再搞亂東西你師父又得敲你腦殼了……我等你哈,你快過來吧……”

幾乎在章桐打開實驗室門的同時,小九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了法醫解剖室的門口。見章桐的臉色不好看,他心裏就有了數:“章主任,出什麽事了?”

“是我母親,她被綁架了。”章桐也不隱瞞,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緊握,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綁架者剛才給我打來電話,要我馬上去給我母親收屍,你來得正好,通知隊裏,隨時等我電話。”

“這沒問題,但是你……”小九不安地看了眼顧瑜,“姐,難道說你要去見他?”

章桐無聲地點點頭:“我去見他,或許還能救下我母親。”

“那我開車送你去。”顧瑜急了。

“不行,局裏必須有一個法醫留守。”章桐想了想,便又補充了句,“放心吧,他如果知道當年的案件真相,便不會對我母親下手的,我想和他談談,或許,能就此勸他自首。”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顧瑜回頭對小九說:“你快去副局那裏,把這情況匯報一下。”

“我這就去……等等,章主任母親是什麽案子?我怎麽沒聽說過?”小九一手把著門,回頭不解地看著顧瑜。

“九啊,你怎麽這麽笨,綁架她母親的人就是那個我們一直在尋找的殺人凶手,這還需要問嗎?”顧瑜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副橫眉冷對的架勢。

小九見狀,趕緊一溜煙地跑了。

(與此同時)

看著鐵越胡同秦海濤家冷冷清清的院落,李曉偉心中一驚,他低聲攔住了正要推門而進的童小川:“童隊,情況不妙,家裏好像出事了。”

“怪不得一路上電話都打不通。”

童小川準備聯係小區保安,這時,對麵門洞裏走出一個中年女人,穿著居家服,腰間圍著圍裙,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這邊,猶豫了會兒便徑直走上前來打招呼:“你們是公安局來的?”

童小川點頭,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我們要找這家的女主人,卻怎麽也聯係不上,請問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中年女人感到很驚訝:“你們不知道嗎?昨天晚上她自殺了,就在老頭的屋裏,等120趕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後來人直接被殯儀館給拉走了。”

一聽這話,童小川和李曉偉不禁麵麵相覷:“我們昨天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麽晚上就出事了……是誰報的警?”

中年女人不由得一聲長歎:“當然是她小女兒啦,昨天晚上剛從國外趕回來,聽說工作忙得連自個兒老爹的喪禮都沒趕上,過得這叫啥日子喲!想想啊這回家進門前還跟我打招呼來著,那時候我正好遛狗回來,結果半小時不到,那丫頭就開始嚎開了,跟瘋了一樣。120趕到後,我和我老公就去幫忙,本來就住得近嘛,雖然是獨門獨戶,但兩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幫襯也是應該的,這冷不丁出了這檔子事,心裏頭還是怪難受的。”

李曉偉想了想,問:“你們和秦老一家認識多久了?”

中年婦女有些誇張地扭了扭腰:“有十多年了,我們是最早搬進來的一批人,關係不錯呢。”

李曉偉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大姐,能跟我說說他們家的事嗎?比方說平時除了這個小女兒,秦老的兒子有沒有經常回來?”

這看似很隨意的一句話,卻激起了讓人無法預料的反應,那中年婦女趕緊厭惡地擺擺手:“別提那家夥!他就不配當個人!”

童小川雙眉一挑:“哦?怎麽說?”

中年婦女看了童小川一眼,嗓門瞬間壓低了下來:“有一回我上鄭姐那串門,她正好跟她家老頭吵架。你要知道,鄭姐脾氣是出了名地好,結果那天被氣得不行了,尋死覓活的,我勸了老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她哭著跟我說她家老頭當初就不該心軟救那小兔崽子。都自家兒子,當娘的說出這種話,那該是多傷心啊,你說對不對?”

“等等,秦老是做外科手術的……”

“是啊是啊,據說老頭子親自上陣給他兒子做了最後那台手術,而且啊,這都已經是第三次手術了,這倔老頭為了救自己親生兒子的命,真是啥都願意做啊。可惜卻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兒狼!”中年女人憤憤然地說道。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童小川問。

“兩年多前,中秋!”中年女人顯然記性不錯。

回想起鄭老太太那空洞的眼神,童小川心中感到不是滋味:“大姐,她們家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沒聽鄭老太提起過自己的兒子?”

“那小兔崽子早就跟了人家的姓了,迷上了一個比他大十多歲的女人,那女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病懨懨的。當然咯,這都是小道消息,鄭姐可沒跟我說,他們一家的嘴都嚴著呢,我是偶然聽我家老公說的。我見過那家夥一次,活脫脫就是老秦頭年輕時的翻版,長得可像了。據說現在還找了一份體麵的工作。”

李曉偉突然打斷中年女人的話:“他現在是不是姓朱?”

中年女人一愣:“你怎麽知道?”

“他是不是在醫管局工作?”李曉偉急切地追問道。

“這……我倒不清楚,沒聽說。至於說姓嘛,是保安說的。那次估計是為了手術的事來找他爸,結果換了個新保安當值,沒認出他來,就讓他寫訪客登記簿,看上麵寫著朱啥的,龍飛鳳舞,也看不清楚。保安本來沒當回事,結果老秦頭送他出來後,保安就多嘴問了句是不是朋友,老秦頭卻嘀咕是他兒子!你說說,兒子咋會姓朱?跟老子兩個姓?”中年女人一臉神秘地看著李曉偉。

李曉偉心中一沉,匆匆告辭後,便拽著童小川向警車走去。

童小川通過車載電話通知了鄭文龍查實醫管局姓朱的工作人員,同時把警車向出口處開去。直到快開出別墅區,童小川看李曉偉依舊一言不發,便有些不解:“怎麽了?”

“我擔心這事態會失去控製,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唉,我昨天就該看出來的。”李曉偉的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懊悔。

“你是說鄭老太的情緒?”

李曉偉點點頭:“鄭老太記憶力超乎尋常,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對過去發生的事卻記得一清二楚。我們昨天問起秦海濤的相關情況,她之前本來就在懷疑,結果真被證實了,所以才會發生自盡的悲劇。我昨天就該意識到這點的,都是我太大意了!”

“你也別太自責。”童小川低聲安慰了句。

這時,鄭文龍的訊息傳了過來,看著手機頁麵上的人員詳細履曆,童小川問:“隻有一個叫朱文若的,李醫生,難道說他就是秦海濤的兒子?”

李曉偉緊鎖雙眉:“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