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簡單的殺意

1.

他穿著白大褂,胸口的工作牌恰到好處地向內翻轉著,這樣的角度就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工作牌上的具體工號。對著麵前的穿衣鏡,他整理了一下頭發,臉上努力擠出氣定神閑的笑容,臨了,還特意用兜裏的手帕仔細地擦去臉上的汗水。他不習慣用紙巾,這麽多年來,他的身上始終都帶著一塊手帕。

把口罩拉上,伸手推開更衣室的門,迎麵便是熙熙攘攘的一幅場景,廣播裏不斷播送著各種通知,走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高聲喧嘩、低聲細語。經過時,看著那等候區裏一張張臉上陌生而又複雜的表情,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倦怠的感覺。

穿過門診部與住院樓之間的廊橋時,身邊經過的人都是神色匆匆,心情鬱悶。推開住院樓的隔間玻璃門,這裏少了一分喧嘩,卻多了一絲厭倦。條件再好,畢竟沒有人會真正把這裏當家,隻是不得不住在這裏,自然房間裏的氛圍也會變得有些怪異。

尤其是腫瘤科的病房,一兩個病人在樓道裏緩緩散步,而躺在病**的,要麽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要麽氣若遊絲昏睡不醒。

327號床病人李鳳山,名牌掛在門口,後麵備注——B級護理,防跌倒。這塊名牌新裝上去沒多久,病人剛住進來,具體的檢驗報告還沒出,但是已經可以確定是腦癌。他雙手插在兜裏,站在病房外,隔著病房門上的那塊小玻璃窗朝裏看著:房間裏三張病床一字排開,病床之間都用粉紅色的圍簾布擋著,327床就在靠門邊的位置,**躺著人,蓋著被子,有一個年輕人坐在床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注意到有個人顯然與這房間裏的其他人都不一樣,他身體靠著衣櫃,與病床保持一定的距離。雖然他穿著普通人的衣服,但是光憑這坐的位置就已經表明他的特殊身份,再加上他那極其不合時宜地在身上斜挎著一個小黑包的打扮,就隻差在額頭上表明自己的職業了。

他輕輕一笑,伸手推開了病房門,左手依舊插在兜裏,大聲說道:“327床李鳳山家屬,跟我來一趟醫生辦公室。”

但凡在住院樓裏,是沒有病人家屬會對這種要求做任何懷疑的,他們隻會乖乖地跟在屁股後頭,抱著惶恐不安的心情。果不其然,那個叫徐少華的年輕人在安慰了幾句**的老人後,便走出了病房,而那個斜挎著黑包的男人一開始也是打算跟著的,可是心想辦公室就在這棟樓層隔開不到10米遠的距離,所以便頭也不抬地繼續坐著了。

畢竟徐少華還沒有被正式拘留。

聽著身後急匆匆的腳步聲,他臉上的神情依舊很平靜,但是心裏卻非常高興。倒是身後跟著的徐少華嘴裏喋喋不休,讓他感到厭煩:“……醫生啊,我家老頭子到底還能活多久啊……”

“這個病的話,隻要確診,如果是晚期也就三五個月的時間。”他雙手插在兜裏隨口應付著,來到了樓梯口。這裏已經偏離了醫生辦公室所在的區域,徐少華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正朝著自己步步逼近的危險。

“隻能活這麽短的時間了?醫生啊,是真的嗎?”因為激動,徐少華的聲音微微發顫。

他不由得心中一沉,這麽迫切地想聽到一個人即將死去的消息可不是什麽好事,難道說這才是真正的作案動機?

或許是太激動了,徐少華毫無戒備地跟著他一直走進了樓道,直到到達底樓,他才感到有些遲疑,因為這個時候,樓道裏就隻有他們兩人。

樓外的陽光已經漸漸散去,天空變得昏暗了起來,已近傍晚,空氣中滿是雨腥味和塵土相融合的味道,眼看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襲。

“醫生啊,這是哪兒?你的辦公室嗎,我怎麽沒來過這裏?”徐少華感到了一些忐忑不安,他的腳步聲也變得不是那麽沉穩有節奏了,拖遝著步子東張西望,就好像在尋找著自己的退路。

“哦,我的辦公室因為裝修,就搬到了樓下,是遠了點,抱歉啊。不過就在前麵,很快就到了,檢驗報告剛出來,”他頭也不回地伸手朝前一指,“咱們需要好好探討一下後麵的治療方案。老爺子的病情應該是能夠被控製的,你放心吧,我們醫生也是需要家屬大力配合……”

“好的,好的,那就麻煩醫生你多費心了。”徐少華言不由衷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默默地轉頭看了徐少華一眼。

晚上7點剛過,漫天的雨似乎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還好警官學院就在市局的隔壁,章桐沒再猶豫,直接就打通了李曉偉的電話:“我沒帶傘,能開車送我回家不?我今晚必須回去。”

知道章桐是牽掛家裏的狗子,李曉偉立刻答應了下來。沒多久,一輛棕紅色的比亞迪便開進市局大院,駕駛室的門打開後,他便撐著傘一溜小跑過來接章桐,兩人一起向車走去。直到鑽進副駕駛座後,章桐這才鬆了口氣:“狗子年紀不小了,最近我發覺它的食欲已經大不如從前,我真的不放心它自己在家。”

“沒錯,是該好好陪著它呢。”

李曉偉一邊把車開出大院,一邊默默地點頭。他完全能夠明白章桐此刻的心事,一個沒有家沒有愛的人,是非常在乎自己身邊的每一個生命的,哪怕對方並不是人類。

“月旦街案子中的那女孩,是個小學美術老師,剛上班沒半年的時間就出了這事,唉。”停下來等紅綠燈的時候,李曉偉突然說道。

“是的,我聽說長得很漂亮,還很年輕,真是可惜了。”章桐沙啞的嗓音在霧氣朦朧的車窗玻璃上輕聲遊**著。人死了,和活著的時候是不一樣的,盡管是同一個人,卻長了一張不同的臉。

“網上已經開始流傳有關死者的一些流言蜚語了,”李曉偉微微皺眉,“把一個單純善良的女孩說得那麽不堪。”

章桐看了他一眼:“這就是我不喜歡玩社交平台的原因,人的心思,實在是太複雜了。”

“沒錯,你說得對,”綠燈亮起,李曉偉鬆開手柄,踩下油門,“現在社會上很多人都隻願意相信自己早就已經在內心認可的答案,而麵對事實真相卻寧可選擇視而不見。但是,就像眼前的這場雨,總有停的時候,你說對不對?人總要看到希望……”

“喲,給我灌心靈雞湯?”章桐終於笑了,她靠在鬆軟的椅背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的李大醫生啊,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我見到過的死人要比活人多,要是心理不足夠強悍的話,我早就打退堂鼓了。所以呢,你不用擔心我,再怎麽糟糕的局麵,隻要活著,我總是會挺過去的。”

“打開!”李曉偉似乎才想起什麽,下巴朝儀表盤下的儲物櫃方向努了努。

章桐聞聲一愣,滿臉狐疑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見他依舊點點頭,這才伸手打開了小小的儲物櫃,那裏的空間剛夠並排擺放三個馬克杯。

“什麽?”

李曉偉微微有些臉紅,他一邊開車,一邊竭力掩飾著自己的表情:“那個紅色紙袋子裏的,送給你。”

章桐感到驚訝,在儲物櫃中她果然找到一個紙袋,紅色的袋子上是金色的小星星,她不禁微微一笑,打開紙袋,呈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個紫色的劉海邊卡,發卡上是一隻可愛的兔子。

“你把我當小孩哄啊,送給我的嗎?”章桐感到很意外,卻又很開心。

“我看你工作的時候,劉海總會掉下來紮眼睛,我想著就送你這個。你不是屬兔的嗎,又喜歡深紫色,我正好看到,就買了……”李曉偉絮絮叨叨地說著,漲紅了臉。

“謝謝你!我很喜歡。”章桐輕聲說道。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章桐瞥了一眼手機頁麵,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我是章桐,什麽地方出事了?”

“第三醫院底樓太平間裏發現死者徐少華的屍體,”略微停頓過後,指揮中心接警員的聲音變得有些莫名的猶豫,“章法醫,你最好心裏有個準備,童隊就在現場,他匯報說現場非常過分,還說什麽——死者的心髒沒了!”

“這家夥還是動手了啊,我馬上就去。”章桐默默地掛上了電話,神情憂鬱,“麻煩送我去第三醫院吧,越快越好。我今晚回不了家了。”

“你放心,我會陪著‘饅頭’的。”李曉偉心疼地看了一眼章桐,後者卻把臉轉向了窗外,車內的空氣瞬間冰冷了下來。

車窗外,大雨傾盆,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陣雷鳴。

2.

刺鼻的血腥味讓密閉房間裏的空氣變得愈發糟糕。章桐微微皺著眉,恢複了臉上的平靜。

“你真的確定這是豬心?”童小川臉上神情複雜。

章桐點點頭:“豬的生理活性基因雖然與人類的相似度高達90%以上,但結構上畢竟還是有一定區別的,隻不過一般人不是那麽容易看得出來。”

“那你是想說這又是一個醫學瘋子幹的?”

“不,”章桐果斷地搖頭,“如果真是一個有醫學背景的人幹的,那麽,出於職業的本能,這條明顯的心髒主動脈和相對應的上下腔靜脈不會被切得這麽亂七八糟。”想了想,她又補充了句,“至少我幹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下手這麽毛糙的,和菜場的肉販子沒啥區別。”

童小川聽了,轉頭看了看淩亂不堪的案發現場,這並不大的房間裏,不隻是手術台,地上、牆上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跡:“難道說,他是活著被……”

“是的。”章桐伸手用力在空中抖開裹屍袋,與顧瑜合力把屍體裝了進去,放上輪床,“死者體重70公斤左右,身體血液總量5到5.5公斤,換算成體積也就是大約5500毫升。你仔細估算下,牆上的加地麵上的,還有這手術台上的,有多少?不是全部也有八成了。而一個死人,是做不到這點的。”

“那死亡時間能初步給個範圍嗎?”

章桐環顧了一下四周,遲疑了一會兒:“從血跡的凝固度來看,結合房間室溫,我目前隻能提供一個參考範圍,那就是不超過6個小時。”

“那顆豬心呢?有沒有什麽結論?”童小川見章桐要走,便趕緊上前追問。

章桐想了想,這才說:“保存得很好,不是菜場買的。而且從心髒外形來看,血管分布均勻。總的來說這頭豬很健康,不是一般農家的養豬,脂肪含量不是很高,但是從心髒大小來看已經可以出欄售賣,對了,咱們天長周圍應該有養豬場吧?”

“應該有,那我這就安排人過去。”這時候,痕跡鑒定組已經到達現場。

童小川匆匆走出房間,他飛快地穿過走廊徑直來到醫院大樓前的停車場,這才停下腳步,直至最終呼吸到了新鮮的室外空氣後,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於博文緊跟在他身後:“童隊,咱要不順道吃點東西,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吃?吃啥吃,你還有胃口啊?”童小川懊惱地瞪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短時間內是無論如何都忘不了那顆豬心了,“趕緊通知下去,馬上回局裏做案情匯總,我們得趕緊抓住這個‘義務警察’。”

上了警車,童小川還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寧,他撥通了李曉偉的電話。

看著警車一輛輛地依次駛離三院住院部前的停車場,他站在圍觀的人群中,麵無表情,內心深處卻是一陣陣的激動。在他車後備廂裏,那個車載小冰箱顯得格外突兀。他已經打算好了,等下把車開出城的時候,經過那家室外養狗場,處理掉冰箱裏的東西根本就不用費心思,再說了,那種人的心,隻配拿來喂狗!

想到這兒,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現在是晚上,沒人會注意到自己。直到返回車邊,伸手剛要拉開車門把手,眼角的餘光突然看見自己的手背上有兩道細細的抓痕,抓痕已經見血,那是指甲劃過的痕跡,他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

淩晨時分,天長市局會議室裏坐滿了人,案發兩天來幾乎沒合過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濃濃的倦意。

會議室中間的桌子上放著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電腦揚聲器中發出清脆的“叮咚”聲,所有人頓時來了精神頭。

電腦屏幕上跳出法醫解剖室的畫麵,章桐在工作台邊坐下來,摘下了頭上的帽子,但還沒顧得上解下口罩:“死因出來了,外傷失血性休克所導致的死亡,這與摘取心髒的結果相吻合。不過,他應該沒有來得及經受後麵的痛苦。”

“哦?”這有些讓人感到意外。

李曉偉點點頭:“他的心髒本身應該就有問題,對吧?”

“是的,”章桐回答,“剛才我的助手查了醫管局的病曆庫,上麵顯示死者有心髒病家族史……”

“等等,”童小川打斷了章桐的話,回頭問身邊坐著的於博文,“那個等待心髒移植的馮強和這個死者徐少華,你去查一下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

於博文點頭,站起身迅速離開了會議室。

鏡頭中的章桐接著說:“凶手雖然拿走了死者的心髒,但是我從他心髒部位的剩餘肺動脈血管中看出最近有壞死的跡象,所以推斷他在凶手行凶開始的刹那,應該就已經發生了嚴重的心髒冠狀動脈**,這樣的後果是直接導致昏迷,同時誘發心源性猝死,後麵所發生的事雖然有些慘,但是對死者來說,估計是感覺不到了。隻是我沒有看見死者的心髒,無法提供具體的解剖結果,死因這塊隻能把這個作為疑似來推斷。”

副局聽了,皺了皺眉:“也就是說,不排除死者是被活活嚇死的。對了,那個病曆庫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沒聽說過?”

一旁的鄭文龍笑了:“頭兒,這是最近大數據整合的結果,本身是為方便醫患之間的溝通與醫療事故鑒定的透明性設立的,要求市立醫院,包括民營的在內,每一份病曆的書寫都必須在庫內留存一份備份並且不能更改,而與我們警方的聯動是上周才開始的。”

“原來是這麽回事。”副局點點頭。

鏡頭中,章桐接過顧瑜遞給自己的一份化驗報告,邊看邊說:“死者的右手指甲縫隙內發現的皮屑殘留物顯示是一名男性,年齡在30到35歲之間,我想咱們的受害者在臨死前終究還是做了反抗的,隻是……”

章桐的目光停留在了中間那行有關DNA的標注上:“奇怪,我剛還想說在庫裏找不到相匹配的DNA,但這份報告的備注上卻顯示在我們庫裏有,隻是不是完整的,而是一半。”

“一半?”童小川問。

章桐點點頭:“沒錯,就是我們庫裏有他近親屬留下的DNA。我馬上去查,有結果通知你們。”說著,她便關閉了通話鏡頭。電腦屏幕上恢複了天長市局的統一屏保畫麵。

“你們現場勘查結果怎麽樣?”童小川轉而看向桌子對麵坐著的小九。原定參加會議的歐陽工程師因為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得不去了臨近的社區醫院急診室打封閉針。

“現場共發現兩組鞋印,一組42碼的皮鞋印,這與死者遺留在案發現場的那雙皮鞋相匹配,另一組是43.5碼的軍靴印,從足印的行進方向和血跡覆蓋的程度來看,能確定是凶手留下的。”說著,小九拿出一張放大的現場足跡相片,“問題是這雙軍靴印,由於材質特殊,光憑鞋印我們暫時無法判斷出凶手的大致身高。相關的數據庫資料顯示,這雙是進口的Danner特種戰術靴,由於價格不菲,目前在國內隻是在軍迷範圍內流行,買的人不多,但查找所有者也很不容易。因為這種靴子雖然少,但是大部分都是從境外非官方途徑流入的,不隻是來源不清,還往往會倒手好幾次。所以我們目前隻能推斷凶手是個資深軍迷,而且下手非常果斷。”

“軍迷?”童小川一愣,他迅速點開電腦屏幕,連接到法醫解剖室,很快章桐便打開鏡頭,這時候她已經摘下了口罩,鼻梁上那副新配的眼鏡在工作台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紫色光。

“我正好要找你們,你先說吧。”

“屍體的刀口是什麽樣的?”童小川問。

“有小部分鋸齒形,我仔細測量過,類似這個。”章桐順手拿起手機,點開畫麵,然後遞到鏡頭前,“看,這就是最接近凶器的範例。”

是一幅軍用匕首的截圖。

“刀刃非常薄,有點像廚師刀,方便攜帶,屬於CQB類小直刀範圍,看來這家夥擅長近身格鬥。”副局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章桐愣了一下,接著說道:“這還不是最讓人頭痛的,剛才那個DNA我已經查到相關案件記錄了,這就發到你們手機上,這個案子當年轟動了我們天長市。”

“什麽案子?”李曉偉好奇地湊到童小川的手機上一看,想努力克製,卻還是感到很驚愕,“城管被殺?這個案子我記得,凶手不是已經被判了死刑了嗎?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難道是凶手家屬報複社會?”

“不,DNA匹配上的不是凶手,是死者。”章桐輕輕歎了口氣,“凶手可能是死者的男性近親家屬。”

童小川不解地看向李曉偉:“當年的凶手已經伏法,如果真是他幹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現在到底想幹什麽?”

3.

“人的夢境往往是最會騙人的……”他上下打量自己麵前坑裏躺著的這個年輕人,嘴裏自顧自地絮絮叨叨,而後者的臉上則寫滿了恐懼。見狀,他微微一怔,轉而輕聲說道:“你怕什麽?我又不殺你。”

頭頂刺眼的燈光是直接打在對方的臉上的,所以他一點都不用擔心樣貌會被自己的獵物看清楚,再說,這家夥也沒機會告訴別人了。

“你不用怕,”他輕輕一笑,“到死,我連一根指頭都不會碰你。不過,我真沒想到你的膽子竟然會這麽小,嘖嘖嘖,那天,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你把人家小姑娘給活活打死的時候,怎麽就沒見你害怕過呢?”

一聽這話,被綁著的年輕人頓時意識到了什麽,瞬間臉色慘白,一股腥臭的排泄物氣味充斥了周圍的空間。從臉上哀求的表情可以看出,年輕人的情緒已經崩潰,嘴裏卻隻能發出徒勞的嗚嗚聲。

他搖搖頭,伸手打開了攝像頭邊緣那個簡易的暗紅色開關:“我跟你說啊,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以後你就好自為之吧。這個攝像頭應該還能工作72小時,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你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可都是被直播出去的,所以呢,你死的樣子別太難看。”

說完這些話後,不給對方任何哀求的機會,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冰冷,隨即果斷地伸手抓過一旁的鐵蓋子,嚴絲合縫地蓋住了自己麵前的獵物。

警察當然會找到這個地方來,也會發現那個用假身份證購買的攝像頭以及無線發射器,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在這之前,這裏將會是死一般的寂靜。

有一點他撒謊了,微型攝像頭還隻能工作不超過35個小時,但這已經足夠讓數以萬計的人得以觀摩他的“死刑”了,坑裏的氧氣還能支撐8個小時以上,後麵還能活多久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要想逃出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因為蓋子是被鎖死的,上麵還被鋪上了一層足有10厘米厚的泥土和砂石,總而言之,這就是那家夥的墳墓。

隨著浮土被鏟平,嗚嗚聲已經徹底消失了,耳畔恢複了深夜的山林中所特有的寧靜。他迅速下山,鑽進車裏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成就感讓他激動萬分。啟動車輛後,他摘下手套丟進儀表盤下的儲物櫃裏,接著把手機夾在方向盤上,打開了直播,看著屏幕上的評論從最初的一兩條,到後來越聚越多,速度越來越快,他的嘴角不禁上揚:“我早就跟你說過什麽來著,不要相信自己的夢境,因為夢裏的東西都是騙人的,你為什麽就不聽我的話呢?”

漆黑的盤山公路上,兩道孤零零的車燈柱由近至遠,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與此同時)

天長市局會議室門口,童小川從於博文手裏接過了那本舊卷宗,與他低聲交談了一番後,便又回到座位上,打開:“2000年5月30日,我市開平區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無證攤販方剛因為不滿時任所在轄區城管大隊3中隊的副中隊長朱賓陽對其實施了沒收三輪車的處罰措施,便懷揣西瓜刀來到城管中隊門口蹲守。當朱賓陽下班時,趁其不備上前進行捅刺報複,造成朱賓陽頸動脈破裂傷重不治身亡,歿年29歲,同時造成其同事趙傑重傷。犯罪嫌疑人方剛在數小時後被警方抓獲,因案件事實清楚且證據充分,犯罪嫌疑人方剛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供認不諱,這個案件很快便由開平區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當年7月份下的死刑判決。”

念到這兒,童小川合上了手中的卷宗:“這就是那個城管被殺案,當時因為社會輿論上對死者家屬有些不理解,所以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風波。我已經安排人去戶籍科核實朱賓陽尚在世的家屬,畢竟過去了這麽長的時間,快20年了,找到他的家屬,或許就能找到作案動機。對了,剛才小於跟我說死者徐少華和那個需要換心的那家夥是親兄弟,因為從小被過繼給了自己的堂叔,所以改姓徐。至於說心髒病家族史,我想他到死都不一定會知道吧。”

“他為什麽殺害李晴?”副局問,“動機呢?”

“錢!”童小川雙手一攤,“死者李晴是李鳳山的獨女,李鳳山名下有7間拆遷房,月旦街附近那地段,往少了說至少也有500萬吧。”

“那好好結婚不就行了,為什麽要害人性命?”政委在一旁陰沉著臉小聲嘀咕。

童小川聽了,苦笑著搖搖頭:“我手下的兄弟後來去走訪了醫院中的李鳳山老人和拆遷辦的值班人員,得知有320多萬已經在將近一年的時間內被徐少華以老人的名義偽造委托書給陸陸續續取走了,錢的去向方麵應該也不是什麽秘密。李鳳山老人回憶說曾經兩次見過自己女兒右臉上有傷痕,他懷疑李晴遭到了徐少華的毆打,我在章法醫的報告中也看到了李晴右手手臂有陳舊性骨折的痕跡,這樣一來就不排除死者想與徐少華分手的可能。而對徐少華來說,隻要除去李晴,然後再找機會除去已經是孤寡老人的李鳳山,那筆拆遷款自然而然就到了自己的手裏。至於說殺人,有人替自己背鍋就是。”

小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媽呀,這人心思好毒辣,簡直壞透了。”

不知何時走進會議室的歐陽工程師忍不住探身上前拍了自己徒弟一巴掌:“你呀,就是太老實,好好聽聽,這活人的心思可比死人複雜多了,以後遇事多個心眼,別見人動不動就善心大發。”

小九知道老歐陽至今還在糾結自己被騙光了工資那回的倒黴經曆,便漲紅了臉低頭不語了。錢不錢的是小事,自己徒弟身為警察還被騙子騙得沒飯吃,那可是丟人丟大了。

會議室裏的緊張情緒總算是得到了一些小小的緩和。

略微停頓過後,童小川把四個案子的剪板排在一起,神情凝重地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要害點:“他的動機是‘義務警察’,可是,他到底是如何準確無誤地知道這些人的特殊經曆的呢?”

他拿起那份退休外科醫生秦海濤的自焚案剪板,衝著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曉偉笑了笑:“怎麽樣,李大醫生,咱明兒個走一趟?”

“沒問題。”李曉偉雖然心事重重,卻還是恰到好處地給了大家一個輕鬆的笑臉。

散會後,在走廊裏,歐陽力叫住了童小川:“童隊,我剛才在醫院急診室打封閉針的時候,無意中在手機上刷到一條新聞,感到有點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慮了。”

“給我看看。”

童小川接過老歐陽遞給他的手機,上麵是一則案件追蹤報道——一個月前發生在我市安南區的精神病患者當街失手打死女高中生案後續有了新的進展,據知情人士透露,該名精神病患者已經失蹤一周以上的時間,至今下落不明。

“童隊啊,或許是我多慮了,但是這個案子,我可是很清楚的,我有個小徒弟就在該轄區的派出所工作,他說這個行凶者因為失戀而導致精神分裂,而家裏又沒錢,住不起精神病院,就隻能在家吃藥,患病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時好時壞,案發前一個多月才轉變得和正常人差不多,於是家裏父母就擅自停藥了。結果一時沒看住,案發那天下午,他偷跑出去,無意中看到受害者經過,不知怎的,就上前下了狠手,活活用磚塊把人家正讀高三的小姑娘給打死了。後來啊,檢察院因為這家夥是精神病患者,這案子就免於起訴了。”說到這兒,老歐陽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了起來,“我覺得這家夥的突然失蹤有點蹊蹺,會不會……”

童小川聽了,略微沉吟了一會兒後,點點頭:“還是查查比較保險,我等下就安排人過去。”說著,他伸手指了指歐陽工程師的腰,“老歐陽,你趕緊去值班室休息下,別再嚴重下去了。”

歐陽力嘿嘿一笑:“我這把老骨頭沒那麽金貴,明天說不定就好了呢。”他順勢擺擺手,轉身離開了。

李曉偉沒有馬上離開警局,他順著走廊來到底層一樓的法醫辦公室,遠遠地看見辦公室裏的燈還亮著,時不時地傳來腳步聲。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顧瑜走了出來,一臉的疲倦,見是李曉偉,便笑著點點頭:“李醫生,來看我們章姐啊?”

李曉偉有些臉紅,正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顧瑜已經自顧自離開了,這才算是輕輕鬆了口氣。

“你還不回家啊?”章桐問。

李曉偉不禁苦笑:“你不也沒回家嗎?”

一聽這話,章桐便從裏間探出頭,微微一笑:“我今晚不回去了,你不用送我啦,趕緊回去補覺吧。”

“我,我沒事,我正好順路……”話還沒說完,他無意中看到章桐的頭發上的紫色發卡,心中一暖,說話也變得利索多了,“你也早點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別擔心狗子,我一定會把它照顧好的。對了,我明天醫院沒事,也沒課,正好陪童隊走走……”

“等等,”章桐走了出來,雙手插在工作服口袋裏,歪著頭看著他,“你說,這個嫌疑人到底是出於什麽動機才會這麽幹?”

李曉偉皺眉想了想,搖搖頭:“從表麵上來看,是報複,但是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因為當殺意變得太過於簡單的時候,就麻煩了。”

片刻沉默過後,章桐清了清嗓子:“好吧,我回頭再好好查查那幾個案子的屍檢報告,看看能不能聯係起來找出點什麽。”她轉身回了裏間實驗室,一句告別的話幽幽飄了出來,“明天見。”

李曉偉站在門口,卻總覺得自己有什麽話還沒說,他猶豫了半天,這才說道:“等等,我,我還有話說。”

章桐探頭出來:“什麽?”

“你,你戴上這隻發卡,很好看。”說完這句話,李曉偉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嘴巴。

一個心理醫生怎麽也會有變傻子的時候?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