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您培養的棋子,可以用上了
忽穆烈的心,就像草原秋日的露水,點點銀光,忽明忽暗。
他吹了聲口哨,一匹高大的栗色駿馬奔了過來。
“小烏蘭,阿布教你騎馬。咱們草原上最烈的三河馬。”
烏蘭歡喜地點頭。
忽穆烈將她抱到馬背上,教她握住韁繩。馬突地嘶鳴起來,忽穆烈摟緊了她,道:“別怕。”
他身上的酒氣,他寬闊的臂膀,將烏蘭包裹住。
“有阿布,我什麽也不怕。”
這一刻,草原的星辰、露水,好像全部落入烏蘭的眼中。忽穆烈給了她深厚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伴隨了她一生。哪怕後來,她離鄉去國三千裏,舉目望去,四野空空的時候,她也依然覺得,她是個有家可歸的人。忽穆烈就是她的家。他永遠都在等她。一定會的。
忽穆烈揮舞馬鞭,駿馬飛奔起來。
馬背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互相依托著,向浩浩****的歲月奔去。
一轉眼,又過了八年。
如忽穆烈所想,烏蘭真的長成了草原上的一朵耀眼的花,膚白勝雪,玉腮微微泛紅,雙眼顧盼生輝。在眾人眼中,她是當之無愧的西狼國第一美人。
忽穆烈請了最淵博的先生,教烏蘭四國語言。
沙盤上,輿圖張開,天下形勢,盡在眼前。西狼,北涼,中原的大梁朝廷,還有南域的大理國。
烏蘭的字,可清秀,可磅礴,變化多端。
忽穆烈讓最好的女伶教烏蘭跳舞、唱曲,烏蘭對歌舞的天賦與生俱來,很快,舞技、歌技就遠超女伶之上。每逢西狼國慶典之日,她在敖包前跳舞,總是引來無數男兒的炙熱目光。
馬術,武功,是忽穆烈親自教的。
這八年來,忽穆烈一步步按照細作的標準栽培烏蘭。
一切都和他最初預計的一樣。
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前方的探子來報:北涼國和大梁朝廷打得熱火朝天。北涼國一鼓作氣,將大梁朝廷趕到長江以南的臨安去了。大梁朝廷慫了,簽了盟約,又是賠歲幣,又是割土地,隻求偷安。
北涼國正在勢頭上,得意洋洋。
北涼王好色,四處命人搜羅美貌女子,以充宮闈。
“大汗,您培養的棋子,現時,可以用上了。”巫師道。
巫師是知道忽穆烈的計劃的。因為當初的卦象,他對烏蘭一直懷有敵意,看見烏蘭日日在大汗身邊,提心吊膽,恨不得早點將這禍害送走,送得遠遠的。
忽穆烈沉吟道:“那北涼王今年都六十有餘了……不妥。”
巫師忙分析道:“您不是嫁閨女,無甚妥不妥啊。就憑烏蘭的美豔,定能將那北涼王迷惑住。北涼一亂,對大汗您百利而無一害啊……”
“什麽迷惑?迷惑什麽?”
忽穆烈打斷他,皺起眉頭。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深厭巫師用這樣的語氣提及烏蘭。
巫師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惹大汗生氣,連忙跪下。
忽穆烈喝了一碗酥油茶,道:“此事以後再議。”
又是以後。
類似的建議,巫師提了三次,大汗拒了三次。
巫師小聲問了句:“請大汗明示,以後是什麽時候?”
忽穆烈煩躁起來:“本汗有重要軍務要處理,你且退下吧。”
帳幕掀開,一陣帶著花香味兒的風刮進來,烏蘭興致勃勃地走進來,邊走邊道:“阿布,你猜我今天出去打獵,給你帶了什麽回來?”
忽穆烈的心情好起來,他認真地猜著:“獐子?麋鹿?”
“阿布笨死了!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我要親自去打來兔子,給阿布做兔毛護膝!”
忽穆烈的腿有寒疾。少年時出征,雙腿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七日七夜,留下的病症。
草原上的猛漢是絕不會喊疼的。喊疼是恥辱。
所以,他寒疾發作時,一向是自己忍著。
但烏蘭還是發現了。
忽穆烈笑了。
巫師悄然退出了王帳。他抬頭看著天,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巫師走後,忽穆烈閑閑問道:“你跟誰一起去打獵的?”
烏蘭道:“左不過是巴圖、布和他們。”
巴圖、布和都是西狼軍中的軍官,屢建軍功,前途無量。
忽穆烈放下酥油茶,道:“巴圖、布和都是威武的好男兒!不錯!不錯!本汗素昔看著,他們都對你頗有意,要不,你……”
烏蘭用手掌捂住忽穆烈的嘴,惱道:“阿布,你瞎說什麽!”
忽穆烈身子閃開,退後,跟烏蘭拉開距離。
他很怕她這樣突如其來的親密。
怕極了。
“烏蘭,你跟阿布說話不能你啊我啊的,你是大姑娘了,師父不是教了你禮數麽?”忽穆烈嚴肅道。
烏蘭搖頭:“阿布,你以前從來不這樣跟我說話的,最近怎麽了?”
忽穆烈咳嗽了兩聲:“你長大了。怎麽還能同小時候那樣?”
“我猜到是什麽原因了。”烏蘭篤定道。
“不就是那個拍馬屁的孛爾吉大人給你送了個中原女子麽?阿布被中原女子纏住了心,妻子孩子都顧不上了,哪裏顧得上烏蘭……定是那女子說了烏蘭什麽壞話,我這就去殺掉她。讓從前的阿布回來!”
忽穆烈厲聲道:“住口!這是你一個孩子該說的話麽!”
“你剛剛還說我長大了,現在又說我是個孩子。阿布,這不過都是你的借口,對不對?你隻是討厭我了。不想做我的阿布了。”烏蘭哽咽著流淚了。
她直直地看著忽穆烈。
烈日和閃電一道向忽穆烈逼來。
這個年逾四十的草原霸主柔軟地歎了口氣:“烏蘭,阿布有了年歲,你懂嗎?阿布想給你找個好人家。你一生一世,就不會被人欺負。”
他不由自主地說出這番話。
看著烏蘭的眼淚,他覺得好像很多東西都沒那麽重要了。
她是他一手養大的姑娘。與他日日相伴的姑娘。他的小烏蘭。他人到中年最溫暖的羈絆。
“胡說!阿布是昆侖大汗,與日月同歲!阿布今年四十一歲,正值壯年,何談老字?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生一世陪著阿布。我要跟阿布一起去打仗,建功立業!”烏蘭道。
“傻孩子,有朝一日,阿布死了,你怎麽辦?”
“我同阿布一起死啊。”烏蘭很自然地說道,就像是說起打獵、喝酒、吃肉一般尋常。
“那怎麽行?”
“我六歲的時候就說過,我愛阿布,永遠永遠。難道阿布不知道永遠是什麽意思嗎?永遠就是一輩子。”
忽穆烈沉默了,不再理睬她,兀自翻著軍報。那軍報上的字就像一根根針,紮得心裏又亂又疼。
烏蘭走出王帳的時候,看見了母親多蘭。
“額吉——”
烏蘭喚了一聲,道:“夜深了,您來王帳做什麽?”
多蘭走近,淡淡道:“大汗召見。”
“哦。”烏蘭應了聲。
多蘭回頭,道:“聽大閼氏說,你今日打了東帳娘娘。”
東帳娘娘,就是孛爾吉大人送給忽穆烈的中原女子。
烏蘭點頭:“對。我敢做敢當。我承認。”
“你為什麽打她?”
“她蠱惑我阿布。”
“她是大汗的女人,承幸,是理所應當。”
多蘭麵帶愁容,接著道:“你越來越放肆了。都是大汗慣的你。你可知現在旁人是怎麽在背後議論我們母女的?他們說,我生個了好女兒,才被大汗留在身邊。他們說,你想取代大閼氏……”
還有更多不堪的話,多蘭不忍說。
她從前做過營妓的事,大家心如明鏡,隻是畏懼大汗,不敢提。見烏蘭受寵,他們便說,女兒隨額吉,**,是刻在骨子裏的。
“讓他們當著我的麵說!我一個個地跟他們決鬥!”烏蘭冷冷道。她的眼神,像狼一樣凶狠。
“女兒,額吉求你,你嫁人吧。”多蘭幾乎想給女兒跪下了。
正說著,馬蹄聲逼近,一個兵士大喊著:“緊急軍情,求見大汗!緊急軍情,求見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