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要讓你,禍國殃民

忽穆烈大笑起來。

“巫師的意思是,這個女娃娃能殺掉本汗?”

天底下簡直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

想他忽穆烈,十一歲徒手殺死大漠狼王,十二歲跟著父汗上戰場,收服草原諸部,從死人堆裏將身中數刀的父汗背出來,父汗彌留之際,將汗位傳給他。三位王叔欺他年少,趁機發難,他帶著父汗的親兵曆時三月,平定內亂。消滅克烈部後,西狼國一統草原,他成了真正的草原霸主。

他**有烈馬,手中有彎刀,最凶猛的狼王,最強壯的勇士,都奈何他不得。何況區區一個小女娃?

“大汗,您請看——”巫師碰上羊骨。

西狼國占卜之風盛行。有一種古老的占卜方式,叫:骨卜。

將羊前腳骨烘燒,使其保持原樣,以上麵所形成的紋路來斷定吉凶。

忽穆烈將懷裏的女嬰交給仆婦,接過羊骨。

上頭的紋路詭異、纏繞。

他在帳內來來回回走了幾圈。

躺在狼皮褥上,剛生產過的多蘭慌了。她哀求道:“大汗是草原之神,沒有人能侵犯。就算紅日吞雲,也該大汗是那紅日才對……”

忽穆烈方才飲下的烈酒在腹中翻湧。

巫師道:“懇請大汗早做決斷!”

雖是三月,草原到晚間仍有寒氣,帳篷裏放著火盆。

忽穆烈轉身,一把抓起繈褓中的女嬰,欲往火盆裏擲去!

多蘭驚恐地叫喊一聲,她撲過去,卻猛地被忽穆烈推開。

而這時,那女嬰綻開嘴角,朝忽穆烈甜甜地笑起來。

她幹淨的眸子,清冽的笑容,帶著幾分莫名的蠱惑。忽穆烈心頭不舍。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對他的女人們、孩子們向來是非常冷酷的。

忽穆烈可以肯定,假以時日,待她成年,她一定會是西狼國第一美人。

他腦海中忽然有了一個計劃。

他要將這個女嬰培養成最好的細作,送去敵國。

那些酸溜溜的中原文人們有一個詞,叫紅顏禍水。妲己可亡商,褒姒可亡周,西施可亡吳,飛燕可亡漢。有時候,一個美人,可抵千軍萬馬。

想到這裏,忽穆烈收回了手。

那女嬰的手指被燒傷。其餘,無大礙。

忽穆烈喚來醫者,為她敷藥。

他鎮定地對巫師說:“本汗心中已有決斷,你退下吧。”

巫師還想說什麽,忽穆烈道:“難道你覺得本汗不如你英明,嗯?”

巫師深知大汗脾性,不敢再多言,行了個禮,退到帳外。

多蘭見忽穆烈沒有處死女嬰之意,感激涕零,不斷拜謝。

忽穆烈笑了笑,用手指抬起多蘭的下巴,道:“在這廣袤的草原,沒有本汗征服不了的東西。自然,也包括你,和你的孩兒。不管你給本汗帶來的是福星還是禍星,本汗都收下了。本汗不怕。”

多蘭忙道:“是,是,是。大汗乃天選之子,無人能及。”

忽穆烈抱著女嬰,走出帳外,看著紅日沉下去,夜幕浮上來。

三日後,他為女嬰舉行了隆重的洗三禮。

女嬰的身體被濃濃溫溫的羊骨湯包裹。洗畢,忽穆烈親自為她塗上象征吉祥的羊尾油。

他賜給女嬰一個名字:烏蘭。

在西狼語中,烏蘭意為“火紅”。

他希望這片火紅,將敵人的城池,燒成灰燼。

忽穆烈將烏蘭養在身邊。

朝夕相對。

他雖然沒有給她任何名分。但,在烏蘭的母親多蘭眼中,在西狼王城其餘人眼中,他待烏蘭如女兒一般。

烏蘭手指上的燒傷好了以後,留下一顆小小的紅心狀的疤。

無論塗什麽藥,都沒能淡去。

烏蘭開口遲。好多人都以為她是啞巴。

她六歲那年,終於開口說話了。

她說的第一個詞,是“阿布”。西狼語中,阿布就是父親。

那是八月一個下過雨的黃昏,無際的草原在天地間綠得格外青翠,綠得更加渺遠。馬駒撒腿狂奔,油亮的鬃毛閃著金色的亮光。

忽穆烈從遠方打獵回來,烏蘭站在帳外等他。

看見他的那一霎,她的眼睛變得明亮而熱烈。她喊了一聲:“阿布!”

忽穆烈將她舉起來,用胡子紮著她。她是真的把他當父親了。

烏蘭突地用小手指了指西方。

忽穆烈不解。

烏蘭想說什麽,但又說不出,她焦急地伸出兩根手指,又做了個鬼臉。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麽。忽穆烈想。

今日,是馬奶節。這個節日在西狼國十分重要。晚間,要在帳外生起篝火,巫師擊鼓念咒,膜拜祈禱。子民們跪在地上,求長生天賜福。每年的這一日,西狼國民都會大醉一場。

須臾,忽穆烈明白了。

往西,是二弟的帳篷。

上個月,西狼國商隊途徑阿姆河,被花剌子模的軍隊殺死。為了泄憤,忽穆烈夜襲其河中腹地,抓回守城將領。現時,那守城將領就關在死牢裏。花剌子模的國王多次傳信來,請求放人,忽穆烈置之不理。

二弟一直心思頗多,但他憑一人之力,斷不敢犯上。

看來,二弟這回是與花剌子模有所勾結了。

忽穆烈不動聲色地抱著烏蘭往帳中走。

“今夜敬天,小烏蘭陪阿布去。”

少頃,篝火燃起,巫師敲起鼓來,精壯的漢子們圍著敖包跳著查瑪舞。女人們搬上一壇壇的酒。

忽穆烈抱著烏蘭,唱了幾句敬天歌。

所有人跪在地上。

爾後,每人抱了酒壇,圍著篝火痛飲。

忽穆烈打開酒壇,問烏蘭:“你敢不敢飲酒?”

烏蘭點頭。

忽穆烈喂了她一口,她滿臉通紅,吐舌頭。忽穆烈大笑起來,仰頭喝了半壇。

暗中,有幾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

兵丁們七歪八倒地睡在草地上。

忽穆烈閉上眼,耳朵動了動。

一把彎刀猛地逼近他——

烏蘭睜大雙眼,撲了過去:“阿布!”

忽穆烈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抱起烏蘭,腳上一用力,將彎刀踢開,他大吼一聲:“殺!”

地上“醉倒”的兵丁全站起來,撲了過來。

忽穆烈猜的沒錯,二弟果真和花剌子模勾結在一起了。他們在酒中下了蒙汗藥,想趁機對忽穆烈動手。

然,那酒壇早已被忽穆烈換過了。

忽穆烈雙眼通紅,又緩緩地笑了笑:“烏蘭,你今夜看看阿布如何殺人。學著些。”

忽穆烈一手抱著烏蘭,一手握著彎刀廝殺。

血濺在烏蘭的臉上,她卻十分平靜。

忽穆烈殺人的樣子,從此深深地映在她的腦海。這場混亂,給了她生命中最早的關於背叛、關於爭鬥、關於輸贏的啟蒙。

當天空中的星星漸漸淡去的時候,內賊外敵通通被擒。

二弟跪在忽穆烈麵前:“臣弟隻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求長兄放過,求長兄放過……父汗臨終前有遺命,不許兄弟屠戮……”

忽穆烈冷冷道:“你有何臉麵提父汗?你若敢做敢當,本汗或可饒你一命。如今,你搖尾乞憐,本汗非殺你不可。我西狼王族,沒有懦夫!”

當著眾人的麵,忽穆烈親手用彎刀砍斷了二弟的脖子。

人頭落下。

草原上沉默一片。

“不留活口。”忽穆烈吩咐道。

“是!”兵士們答。

當所有人散去,篝火前,隻餘忽穆烈和烏蘭。

忽穆烈悶頭飲酒。

烏蘭伸出小手,摸著他的臉。

“阿布……很難過。”烏蘭斷斷續續地說出這幾個字。

忽穆烈麵色沉鬱,可他的心抽搐著。他忍了二弟好多年,今夜,終是不得已,當眾殺之,以儆效尤。二弟勾結外邦,犯上作亂,必須得死。他心中不是沒有手足之情,可他是昆侖大汗啊。所有的心緒,都不能外露。

眾人眼裏,他殺伐決斷。隻有這個小女娃娃,是懂他的。

忽穆烈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小烏蘭,那會子,你為什麽要替阿布擋彎刀?你不怕死嗎?”

烏蘭指了指心口:“我愛阿布。”

忽穆烈的麵色,就像草原的夜晚一樣遼闊而溫柔。

“小烏蘭,你懂什麽是愛嗎?”

烏蘭認真地點頭:“我愛阿布,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