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霓裳

眼前這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孩,身材高挑,容貌秀麗,看上去和那些受害者的年齡差不多。她最多不會超過25歲。

“你們找我?”盡管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女孩卻仍然堅持麵帶笑容。

“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有人向我們投訴說你們醫院的行醫資質有問題。請問,你是這家醫院的主治醫師嗎?”老李隨便編了個理由,在用到“醫院”這個詞的時候,他總是感覺渾身別扭。剛才在等這位女醫生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止一次地向童小川抱怨過了,醫院是給人看病的地方,怎麽現在給貓貓狗狗看病也要用到“醫院”這個詞。更讓他接受不了的是,這裏的環境比自己常去看病的那家醫院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年輕女孩點點頭,在靠門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我叫莊小琴,這裏是我負責的。警察同誌,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嗎?”

正在這時,童小川的手機響了,他迅速查看了一下信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信息是章桐傳過來的:凶手有幫凶,懷疑是女性,獸醫。

童小川微微皺眉,下意識地抬頭看了莊小琴一眼,她正在和老李交談。

他走到老李身邊,把手機短信出示給他看,老李掃了一眼,麵無表情。

“……是的,我們醫院經常給大型犬做手術,你也知道,現在是夏季,很多大型犬容易出現意外傷害。我剛剛才做了一台手術,一隻黃金獵犬被車撞斷了後腿。”莊小琴靠在沙發上,平靜地說道。

“能給我們看一下你們這一個月來的手術登記資料嗎?”

莊小琴點點頭,站起身:“跟我來吧,就在辦公室裏,我拿給你們看。”

三個人在穿過一片貓狗隔離區後,來到寵物醫院的最裏麵。這是一間狹小的辦公室,門開著,裏麵到處堆滿了文件,隻在辦公桌上放著兩個小相框。

童小川在等待莊小琴尋找數據的時候,隨手拿起其中一個相框,相片上是一個年輕男人,笑容滿麵。童小川心中一動,又看了看旁邊那張女孩的相片,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他抬頭看看莊小琴,略微遲疑了一下,又把相片放了回去,指著年輕男人的相片隨口問道:“莊醫生,這是你男朋友吧?”

莊小琴點頭:“是的,我們年底就要結婚了。”女孩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旁邊那張相片中的女孩是我的妹妹,她是個著名的模特,很快就要去巴黎簽合約了!”

“哦,是嗎?恭喜啊!對了,你男朋友是幹哪一行的,也是獸醫嗎?”

“他是個服裝麵料設計師。”

聽到這話,童小川的心沉到了穀底,因為相片中的年輕男人和王伯在宣傳單上看到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老李,你看,這小夥子長得真不錯!”童小川一邊說著,一邊把相框遞給了身邊的老李,老李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驚訝,他也認出了相片中的年輕男人。

“莊醫生,要不這樣吧,你跟我們去一趟派出所,我們想當麵給你們做個調解。”老李順口說道,“把這些手術記錄和用藥記錄都帶上。”他看似無意地翻著數據,順手把桌上的小相框塞進了數據夾中。

莊小琴並沒有起疑心,在她看來,這隻不過是平時經常發生的寵物醫療糾紛中的一次,很常見。所以,她隻對下屬做了一下簡單交代就換了衣服,跟著老李和童小川離開了寵物醫院。

夏日的夜晚,繁星點綴在深藍的夜幕中,黑夜中似有一種清澈的明亮。

為了今晚的計劃,章桐在網上緊急租用了一套婚禮用的伴娘服飾,半小時不到服裝公司就把包裹送來了。

在更衣室裏,她特意換好了裙子,軟底鞋子被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更衣室的衣櫃裏,平常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也不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鑲嵌著六顆水鑽的平跟女式皮鞋和一條淺紫色的波希米亞長裙,長裙很好地凸顯出了她幾乎完美的身材。章桐知道,今晚自己可不能像一個法醫那樣出現在大家的麵前,她的身份應該是一個出席服裝麵料發布會的普通女性。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章桐微微皺眉,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這麽穿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了。自己的生活中,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會有“美”的存在,即使偶爾對著鏡子,也隻是匆匆一瞥。

時間到了,該出門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章桐微微一笑,然後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這才放心地向門外走去。不管怎麽說,為了那些逝去的女孩,自己總該做些什麽。

童小川正雙手握著方向盤,耐心地等待著紅燈變綠,車後座上,莊小琴一聲不吭。童小川知道,當車直接開過派出所徑直開向警局時,她就應該已經明白眼前這兩個警察找自己的目的,肯定不隻是為了一起簡單的醫療糾紛了。

終於,十字路口的紅燈變成綠燈,隨著滾滾車流,童小川把車拐向了馬路對麵的警局大門。

警局大門口停著一輛出租車,頂燈亮著,很快,一個衣裙飄飄的女人走出了大門,快步向出租車走去。打開車門的一刹那,年輕女人習慣性地用手撥開了垂在臉上的一縷頭發。童小川立刻認出了那女人正是章桐,不由得一聲低呼:“怎麽會是她?”

“誰?誰在那兒?”身邊副駕駛座上正在打盹的老李被驚醒了,他看看車前方,狐疑之際,出租車調了個頭,和童小川的黑色帕薩特擦肩而過。老李也認出了坐在後車座上的章桐,驚得他脫口而出:“章醫生今晚怎麽這身打扮?難道是去約會了?”

童小川沒有吭聲,皺著眉,心事重重地把車開進了警局大院。

“莊小琴,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過來嗎?”老李漫不經心地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愚蠢,童小川琢磨著,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女人,在她的臉上,童小川分明看到了一種熟悉的平靜和冷漠。

“不是為了寵物醫院的醫療糾紛嗎?”莊小琴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慌亂。

“和我們說說丁秋柏,好嗎?”童小川突然開口,把問題引開了。

“他?他是我的未婚夫,很有才華。別的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顯然,莊小琴在隱瞞什麽,不然的話,她不會刻意去躲避童小川的目光。

“他是從事哪一行的?”

“服裝麵料設計,他同時也是一個服裝設計師。”談起自己的未婚夫,莊小琴的眼中閃爍著異樣的亮光,“幾乎每年都會有新產品發布,他在這個專業上有著很高的天賦。”

“他工作敬業嗎?”童小川的問題似乎跑得越來越遠,這讓老李感到有些茫然,摸不著頭腦。

“那是當然,開發新產品的時候,他經常沒日沒夜地工作。就說今天吧,是他的新產品發布會,會有很多人去參加呢!”莊小琴因為興奮而開始喋喋不休。

“你說什麽?今天是他的新產品發布會?在哪裏?幾點?”童小川頓時緊張了起來。

“晚上8點,凱賓斯基展覽中心。”莊小琴覺得很奇怪,她不明白眼前的這個警察為什麽情緒變化會這麽大。

童小川迅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而從警局趕到凱賓斯基的話,至少需要45分鍾,並且這還是在不堵車的前提下。

“老李,這邊拜托你了,我馬上去一下凱賓斯基,章醫生很有可能過去了,我擔心她的安危。有情況你打我電話吧。”在老李耳邊匆匆丟下這句話後,童小川轉身快步走出了詢問室。

章桐跟隨著人流慢慢走進了展覽大廳。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她有些發蒙,或許是自己的生活太過於安靜了吧,冷不丁地來到這個熱鬧的地方,讓她很不適應。

展廳的正中央是一張長長的高台,離地麵大概半米高,展覽還沒有開始,人們陸續就座。章桐按照手中參觀券上寫的位置,找到了座位坐下,座位離T台並不是很遠,就隔了一排。她是刻意選擇這樣的位置的,在門口兌換座位劵的時候,她表明想坐得離T台近一點。

或許是章桐的打扮很時尚,看門小弟把她當作了潛在的客戶,章桐的這點小要求馬上就被滿足了。

T台上方的橫幅上寫著“秋白先生服裝麵料新品兼秋冬季服裝發布會”。看著周圍的觀眾臉上時不時流露出的欣喜的神情,章桐的心中卻生出了更多涼意。她沒有辦法把一個天才和魔鬼聯係在一起。

很快,燈光暗了下來,音樂聲也變得緩和了許多。打扮得體,身材曼妙的模特們開始一個接一個緩緩走上T台。冷豔的麵容,茫然的目光,襯托著色彩怪異的服裝,在T台上猶如幽靈般緩緩走過。

章桐可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一件件在別人眼中難得一見並且價格不菲的珍貴服裝,她從包裏掏出相機,開始不停地拍攝著在自己麵前走過的模特身上的衣服。最後,全場的聚光燈都打在了最中心的位置,音樂聲也停了下來,現場鴉雀無聲。

“出什麽事了?”章桐疑惑不解地小聲問身邊的一位年輕女士。

“壓軸的衣服出來了!快看!據說會上下一期《時尚》雜誌的封麵呐!”年輕女士的目光中充滿了崇拜。

在眾多身材高挑的模特之中,眼前的這個年輕姑娘非常特別,她身材嬌小,容貌秀麗,一頭披肩長發盤得高高的,露出了天鵝頸般線條優美的脖頸,凸顯出她的華貴與典雅。

她身上穿著的是一襲輕薄的晚禮服,不是薄紗質地,很有垂感。模特的曼妙身姿在透明的晚禮服中若隱若現,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歎不止。當身材嬌小的模特漸漸走近自己身邊的時候,章桐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因為她在模特的衣服胸部位置上看到了一隻活靈活現、展翅欲飛的藍蝴蝶!

她太熟悉這隻蝴蝶了,她也深知這隻蝴蝶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章桐趕緊站起身用相機鏡頭拍下了這可怕的一幕,在摁下快門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和模特的目光交匯到了一起,模特先是驚訝,然後對她微微一笑。

沒等展覽結束,章桐就站起身擠出了黑壓壓的人群,來到後台門口。模特們在小門裏進進出出,章桐趁機混了進去。她一定要近距離看看那件衣服。

相比起前台觀眾的嘈雜,後台更顯得忙亂,模特們進進出出,助手們在不停地來回奔跑,嗬斥聲、叫喊聲不絕於耳。

章桐站在門邊的角落裏耐心等待著,她的目光往更衣室的方向四處打量搜尋,終於,她看到了那個身材嬌小的模特正從舞台通道那邊走了過來,而在她的身上,正是那件特殊的晚禮服。章桐難以抑製住內心的激動,趕緊向前湊過去,擠進人群,尾隨著那女孩走進了更衣室。

童小川一邊開車,一邊不停地撥打章桐的手機,通話卻一直被接入留言信箱。他急了,他知道以這女人倔強的個性,她是肯定不會放過眼前這個特別的機會的。章桐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清楚隻有找到那些被拿走的皮膚,才能指證凶手。那些證人、證言和聊天記錄隻能是間接指證,在法庭上起不到關鍵性的作用。童小川後悔極了,在警局門口見到章桐的時候就應該把她攔住。或者至少自己應該陪她一起去,保證她的人身安全。

電話還在一遍遍地撥打,童小川嘴裏不停地嘟囔著:“……快接電話,快接電話,求你了,快接電話啊……”

不遠處,一輛紅色的比亞迪狠狠地“吻”了前麵車子的屁股,兩個車主開始理論、爭吵,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一條長長的車龍起先還不緊不慢地走走停停,到後來幹脆就停下不動了。馬路上水泄不通,而導航儀顯示離目的地還有十多千米,童小川不由得怒火中燒,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方向盤上。他皺眉想了想,突然拔下鑰匙,把車子熄火,打開車門下了車,不顧身後司機大聲抱怨,一頭紮進了長長的車流之中。

他拚命地奔跑著,腕上的手表顯示已經過了晚上8點,也就是說,服裝展示會早就已經開始了。而身後這條長龍沒有半個小時以上是根本不會動的,童小川不能就這麽幹等下去。他跑到前麵路口,攔住一輛正停著的出租車,趕緊鑽了進去,亮明身份後,讓司機立刻開往凱賓斯基展覽中心。

更衣室裏,到處都堆滿了衣服和雜物,亮著燈的梳妝台上,散落著一堆眉筆、口紅和高光粉。章桐進來的時候,女模特正在助手的幫助下脫衣服。

“能讓我看看你身上的衣服嗎?”章桐不會說謊,她今天來就是為了看眼前這件特殊的衣服,她不想費太多口舌解釋自己的來意。

助手剛要上去驅趕章桐,卻被女孩攔住了,她示意助手出去,助手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退出了房間。

年輕女孩隨後轉頭看向章桐,目光中充滿了與生俱來的特有的高傲:“我認識你,剛才我出場的時候,是你第一個站起來給我拍照的。”章桐點點頭,尷尬地笑了笑,伸手一指女孩身上的晚禮服,由衷地讚歎道:“這件衣服真的很美,能讓我摸一下嗎?我隻要摸一下就可以。”

或許是見慣了對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著迷的女人,女孩並沒有感到意外,相反,她挺胸抬頭,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當然可以,隻是你要小心,因為這件是絕版!是設計師專門為我一個人設計和製作的!”

章桐的心猛地一顫,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孩,半天,才緩緩說道:“這件衣服,你穿著確實很漂亮,你叫什麽名字,能告訴我嗎?”

“莊小月。”年輕女孩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很快就要去巴黎了!”

“是嗎?祝賀你!”

“你是哪個經紀公司的?方便告訴我嗎?”莊小月隨口問道。

此刻,章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離自己不到10厘米遠的那件特製的晚禮服上。這是一件堪稱工藝品的晚禮服,高超的裁剪技藝,精心修飾的板型,再加上那看似透明、薄如蟬翼,卻不失高雅莊重的麵料搭配方式,更是讓章桐的心中充滿了異樣的感覺。

不用看第二眼,這與眾不同的紋路,還有那特殊的手感,雖然經過了加工,但是人類皮膚所特有的那種質地是無法被徹底改變的。最讓章桐感到震驚的是那隻藍色的蝴蝶!

她茫然地抬起頭,對莊小月說道:“真對不起,這件衣服你能脫下來交給我嗎?”

“為什麽?這件衣服不賣!”莊小月感到很驚訝,她下意識地伸手護住了自己的前胸,“這隻是一件展品,是非賣品,是我私人擁有的物品!”

章桐無奈地站起身,從隨身帶著的手包裏拿出了自己的證件和一副乳膠手套:“我是市局的法醫,你身上這件衣服是一件謀殺案的物證,請你脫下來,好嗎?”

“謀殺案?”莊小月愣住了,“這不可能,你胡說!”

“請你換下這件衣服,或者,跟我去趟公安局,協助我們的工作。”章桐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手機,想和童小川他們聯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還處在劇場模式,沒有來得及更換過來,她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了手機屏幕上。

就在這時,隻聽“嘭”的一聲,章桐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一黑,就向前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麵上。身後,一個30歲左右的年輕男人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凳子,滿臉歉意,抬頭對莊小月說:“對不起,我來晚了,小靜才通知我。”

來人正是丁秋柏。莊小月趕緊手忙腳亂地換下衣服,同時衝著丁秋柏瞪了一眼:“你再不來的話,我就自己動手了!”

“那我們怎麽處理她?”年輕男人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章桐,“我想她應該沒有看到我的長相。”

“不管她有沒有看到你的長相,她是個法醫,能追到這裏來,就說明已經死死咬住你了,她居然要我的衣服,太過分了!”莊小月的臉上滿是不屑的神情,她狠狠地一揮手,“把她帶到天台上去,到時候就說她是自己喝多了失足墜落的,和我們沒有關係!”

在她右手方向,有一個鐵質防火梯,可以直通樓頂天台。

“會有人看見的。”丁秋柏的話語中充滿了慌張。

“那邊的監控器是壞的,我昨天上去抽煙的時候就發現了。”說著,莊小月轉身從梳妝台下麵拿出一瓶紅酒,擰開蓋子,“快,把她扶起來!真可惜我的這瓶紅酒了,我都沒舍得喝幾口!”

“你這是幹什麽?”丁秋柏有點手足無措,聲音近乎哀求,“月月,這不好吧。我不想再殺人了,我的作品已經完成了,不需要再傷害別人了!”

“殺人不好?你自己殺了那麽多人,還來說我!如果我被抓住的話,你也別想跑!”

丁秋柏哀怨地看了莊小月一眼,小聲嘟囔著:“月月,你太狠了!你變了,變得不像你了!”

莊小月才懶得搭理他,她一邊把紅酒酒瓶的口對準昏迷不醒的章桐的嘴巴,拚命地灌,一邊抱怨道:“你真笨!不給她灌酒,怎麽說她是酒後失足墜樓?”

看著灌得差不多了,莊小月又把剩下的酒全倒在了章桐的身上,然後慌忙地把酒瓶一扔:“快,搭把手,我們把她架到樓頂天台去!”就在這時,屋子角落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莊小月看了丁秋柏一眼,丁秋柏趕緊擺手:“不是我的手機,應該是這個女警察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趕緊上去!”兩人一前一後架著意識模糊的章桐,順著鐵質防火梯向樓頂天台艱難地爬去。

凱賓斯基展覽中心的天台並不是很大,離地麵有八層樓高,四周沒有圍欄。因為平時幾乎沒有人上去,展覽中心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費心去多做什麽安全措施,監控器壞了,也懶得修。

天台上的風非常大,刮過耳邊,呼呼作響。此處沒有什麽照明設施,周圍一片漆黑,站在天台上,能看到不遠處高塔上的點點燈光。兩人小心翼翼地拖著章桐來到天台邊上,停了下來。因為被風吹的緣故,章桐漸漸有了一點意識,她蒙蒙矓矓地睜開雙眼,一陣頭痛襲來,讓她幾乎叫出了聲。莊小月衝著丁秋柏叫喊:“快推啊!”丁秋柏渾身一哆嗦,雙眼緊閉,用力把章桐推了下去。因為害怕,兩人都顧不上往樓下看一眼,就跌跌撞撞地趕緊往防火梯的入口跑去。

童小川的出租車終於趕到了凱賓斯基展覽中心旁的車道上,他來不及等出租車完全停穩,把車費塞給了司機後,就一把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服裝發布會剛剛結束,很多觀眾從出口處走了出來,一時之間,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童小川焦急地一邊繼續撥打章桐的手機,一邊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目光所及之處,他呆住了,因為四樓的外接陽台扶手處的裝飾掛鉤上掛著一個人,那人正用右手死死地抓著外接扶手裝飾,搖搖欲墜,體力明顯嚴重不支。

童小川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因為他認出了那身淡紫色長裙。

“快讓開!我是警察!”童小川大聲怒吼,用力推開了身邊的人群,跳過欄杆,向入口處一旁的防火梯拚命跑去。

防火梯被一把大鎖死死地鎖著,童小川拽了幾下沒拽動,他一咬牙,隨即退後幾步,飛起一腳踹斷了門鎖,一把拽下斷了的鐵鏈,然後幾步一跨沿著防火梯向樓上跑。

身後的工作人員被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敢阻攔他,隻得乖乖地緊跟在身後。

到了四樓外接陽台處,人們這才注意到這裏的陽台外麵掛著一個人。童小川努力了幾次,都沒有辦法夠到章桐所在的位置,他急了,衝著身後跟上來的工作人員怒吼:“快,抓住我的腿。”說著,向後退了幾步,然後猛地快跑,向陽台外麵撲過去。

反應過來的工作人員趕緊死死地抱住童小川的雙腿,讓他整個人倒掛在了陽台上。終於,離章桐所處的位置近了,他看到了章桐臉上的血跡,童小川的心一陣發顫,他趕緊一把抓住了章桐的右手手臂。就在那一刻,章桐的右手鬆開了,整個人猛地向下一墜。

死亡仿佛觸手可及,看著心儀的女人滿臉是血,充滿驚恐的目光死死地注視著自己,童小川心急如焚。

“堅持住!”他怒吼著,眼淚瞬間滾落了下來,打在了章桐的臉上,“快拉我們上去!”

四樓外接陽台上的工作人員聽到喊聲,趕緊使勁把兩人一起拽上了陽台。

在雙腳接觸地麵的刹那,童小川再也抱不動章桐了,雙膝一軟癱坐在地。

此刻,樓下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總算是鬆了口氣。

因為慣性,章桐重重地摔倒在了童小川的身上。童小川焦急地問:“你沒事吧?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受傷?”

“我沒事,快,那條裙子!證據就是那條裙子……不要讓他們跑了!”

不顧自己頭痛欲裂,章桐掙紮著想站起來。

“裙子?”童小川愣住了。

“對,演出時最後上台的那條裙子,一條晚禮服,是用人皮做的!快去抓住他們!那是證據……”章桐的一番話讓童小川不寒而栗,他顫抖著手從褲兜裏摸出手機。

市局詢問室裏,老李掛斷了電話,神色凝重。

電話是童小川從凱賓斯基展覽中心的案發現場打過來的。由於腦部受到了重擊,章桐被送往醫院進行觀察,嫌疑人丁秋柏和莊小月不知所蹤。老李仔細地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莊小琴,目光中充滿了同情。

“姑娘,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的未婚夫丁秋柏是我們正在追捕的一個在逃殺人犯罪嫌疑人,對於他所做的事情,我們警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現在需要你做的,就是協助我們把他抓捕歸案。”

就像無形之中有一枚針深深地紮進了莊小琴的胸口,她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這個細微的表情並沒有躲過老李的目光,老李重重地歎了口氣:“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說,為什麽呢?還有,剛才我同事在電話中說,有一個女人一直跟丁秋柏在一起,你知道這個人嗎?”

莊小琴突然睜開緊閉的雙眼,焦急地看著老李:“天哪,難道是小月?”

“她是你什麽人?”老李皺眉。

“她是我妹妹啊!我同父異母的妹妹!”眼淚從莊小琴的臉上滑落下來。

老李無奈地搖搖頭:“和我說說她吧,莊小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或許才能夠挽救你的妹妹和你的未婚夫。”

聽了這話,莊小琴長歎一聲,無力地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她的目光變得暗淡無神:“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現在責怪你自己又有什麽用?如果再不把這兩人抓捕歸案的話,還會有更多人死於非命!”老李死死地瞪著莊小琴,“你在屍體上做的那些彌補,你別以為我們警方就沒有證據抓你!還有,那個被你們綁架的姑娘,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人被關在哪兒?”

“我們不是故意殺人的!真的不是故意殺人的!警察同誌,你快去救救小月,她還是個孩子……”莊小琴猛地撲到老李麵前,雙膝跪地,急切地說道,“你們快去,雲湖度假村三號別墅,快去!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就在那裏!”

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女兒一般大的年輕姑娘淚流滿麵的樣子,老李的心中不由得充滿了悲哀,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到詢問室門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轉身對她說道:“我想我忘了跟你說了,我的同事剛才在電話中對我說了,這件案子,你妹妹莊小月是脫不了幹係的。”

莊小琴頓時感覺自己的臉上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她癱倒在地,整個人徹底蒙了。

走出詢問室後,老李對站在門口守候著的阿強說道:“給我好好看著,別出意外。”

阿強點點頭:“放心吧。”

老李這才神情嚴肅地向辦公室走去,邊走邊掏出手機撥通了童小川的電話:“雲湖度假村三號別墅,我這邊馬上派人過去支援你。你注意安全!保持聯係!”

郊外別墅門口,一輛黑色的帕薩特轎車停了下來。拉上手刹後,神情慌張的莊小月剛要拉開車門,卻發現車門被鎖得嚴嚴實實,她惱羞成怒地轉頭看著身邊駕駛座上的丁秋柏。

“月月,我求你了,跟我走吧,走得遠遠的,我的錢已經足夠我們後半輩子生活了。你的所有願望我都能滿足你,我們結婚好不好?結婚。”丁秋柏淚眼蒙矓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嗓音沙啞,“嫁給我,月月。”

莊小月不由得一怔,轉而露出了厭惡的神情:“你胡說八道什麽啊!結婚?就嫁給你?你也不照照鏡子!再說了,模特嫁人了,還能當模特嗎?別做什麽春秋大夢了,趕緊帶上東西走吧!”

丁秋柏仿佛沒有聽見莊小月的催促,他麵如死灰:“月月,你說什麽?我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

“快把門給我打開,不然我可要喊人了啊!丁秋柏,你別想得太美!為了我?你騙誰呢?我在這兒可要把話給你說明白了,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包括那個摔死的女警察,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聽清楚了沒?一會兒警察抓你,那是你的事,你做了壞事被抓,那是活該,我可還要去巴黎呢……喂,我說你呐,發什麽愣,快把車門打開!”此時的莊小月不再是先前溫婉動人的模樣,仿佛是一個發了瘋的女人,她一邊用力推著車門,一邊試圖伸手去觸碰那個控製車門開關的按鈕。

“啪啦”,車鎖應聲打開。丁秋柏的右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莊小月如釋重負般推開車門鑽了出去,她並沒有忘記轉身去拿那個裝著晚禮服的包。關上車門後,莊小月頭也不回地向別墅大門跑去。丁秋柏麵色慘白,像一個幽靈一般緊跟在莊小月的身後走進了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