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承諾
整個別墅就像一棟鬼屋。
站在雲湖度假村三號別墅的法式落地長窗邊，雖然屋裏沒有開燈，但是趁著窗外的月光，童小川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離自己不遠處的客廳地板上那可怕的一幕。
屋裏靜悄悄的，一陣風穿過開著的落地長窗，夾雜著一般濃濃的鐵鏽味兒撲麵而來。地板上躺著的兩個人一動不動，男人平躺著，身下滿是血，他的右手摟著一個年輕女孩，左手握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童小川知道，那是槍，因為他聞到了空氣中有淡淡的煙火味道，這味道對於一個和槍支朝夕相處的人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他緊緊摟著的年輕女孩，身上穿著一件長裙，衣服早就已經被血液浸透，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女孩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她的頭枕在男人的胸口上，歪歪的，就像睡著了一樣。
在起居室的茶幾上，有一張紙，用一個U盤壓著，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句話：追求美，並沒有錯，但是不該用生命做代價。
童小川遲疑了一下，便把手機塞回了口袋，他知道，房間裏的這一幕表明已經沒有再通知後援的必要，麵前的兩個人，顯然早就死了。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童小川沒有跨進現場，他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個位置。他在牆角邊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順手從兜裏摸出了煙盒，低頭瞪著已經空空如也的煙盒，童小川的眼神中充滿了沮喪。
“童隊，情況怎麽樣？”說話的是刑偵大隊的偵查員王誌新。
童小川抬頭，長歎一聲：“我剛到沒多久，屋裏那兩個人應該都死了。就等你們來了，這個U盤裏應該是和這個案子有關的資料……對了，小王，你身上有煙嗎？”
王誌新微微一笑，從兜裏摸出一包香煙，丟給了童小川，這才大步向別墅裏麵走去。
童小川回到自己的車上，打開警用電台，一陣靜電噪音過後，對麵突然傳來了急切的呼叫聲：“總部，總部，我是28AB，位置雲湖度假村三號別墅，請求馬上派救護車過來，這邊發現了一個受害者，她還活著……”童小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他順手從儀表盤上抓過一個打火機，點燃了一支香煙，然後靠在駕駛座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總算結束了。
審訊室裏，悄然無聲。
老李隔著桌子沉默良久，童小川依牆而立，不語旁觀。
“已經兩天了，你瘦了許多，莊小琴。”老李先開口。
“是嗎？我在這兒很好，吃得好，也睡得好。”莊小琴喃喃自語，“你們今天該放我出去了，48小時已經到了。”
老李搖搖頭：“不，你恐怕暫時出不去了。你的案子很快就會移送到檢察院。”
“我沒有殺人！”莊小琴急了，“我不怕你們告我，你們不能冤枉好人，你們沒有證據指證我殺人。”
“誰說你殺人了？”童小川輕輕一笑。
莊小琴的臉上閃過不快，她轉頭看著童小川：“既然認定我沒有殺人，你們已經扣留了我48小時，又有什麽意義？”
童小川一言不發，老李則慢悠悠地說：“你對丁秋柏的事是知情的，你隱瞞不報，我們有證據，所以你走不了了。”
“你別胡說，我怎麽會知道丁秋柏所做的事情。你們直接去問他呀。”莊小琴揚起了高傲的頭，在那一刻，站在門外觀察室裏的章桐突然有一種錯覺，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就是莊小月，那個差點置自己於死地的女模特。她不由得皺起了眉。
老李看了童小川一眼，童小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想，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丁秋柏和你的妹妹莊小月已經畏罪自殺了。”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令莊小琴的臉頰猛地**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又笑出了聲：“不可能的，你們別騙我。小月不可能自殺！”
“你好像堅信隻要你不說，你的未婚夫就永遠都不會被定罪，真相也就永遠都沒有辦法被揭開。但是你錯了。”老李舉著手裏的相片，說，“你妹妹身上的這條裙子就是所有的答案。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丁秋柏是你的未婚夫，為什麽他會為了你妹妹而犯案？難道說你妹妹才是他最深愛的人？”
“你說的我聽不懂！”莊小琴把頭微微地轉向了窗戶，“他不可能愛她，他愛的是我，我們就要結婚了！”
“我隻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童小川說，“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的未婚夫和你的親妹妹為什麽而死嗎？”
莊小琴抬頭看著童小川，目光中充滿了憤怒，但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這是屍檢報告，”老李歎了口氣，把它遞給了莊小琴，“姑娘，你也是醫生，我想，你看得懂！”
莊小琴猶豫了一下，隨即伸手接過報告，打開看了起來。
房間裏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莊小琴仔細地看完了屍檢報告，一言不發，但她顫抖著的雙手沒有躲過童小川和老李的眼睛。
莊小琴的嘴抿成一條線，她垂下頭，似乎在忍耐著什麽。終於，她抬起頭看向老李：“難道……真的是秋柏殺了……我妹妹，然後自殺？上麵寫著隻有一發子彈啊……”
老李點點頭：“在丁秋柏的右手手掌上發現了火藥射擊後的殘留物，你妹妹莊小月的手掌上是幹淨的，所以可以確定是丁秋柏開的槍。而莊小月右太陽穴部位的槍擊傷也可以證明這一點。丁秋柏右太陽穴上近距離的槍擊貫通傷口附近的灼燒痕跡顯示，開槍時，槍管和兩人的頭部，都是靠得很近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開槍，就是兩條命。我們法醫沒有在丁秋柏的腦部找到子彈，而在莊小月的腦部找到了這枚子彈的彈頭，上麵也有丁秋柏的腦組織殘留物……還需要我講得再詳細一點嗎？”
童小川看著莊小琴，她臉色灰白如土，雙眼死死地盯著桌麵。
“你們為什麽想知道真相？人都已經不在了，知道真相還有什麽用？”她輕聲說道。
“你錯了，本案的犯罪嫌疑人雖然已經自殺身亡，程序上來看，這個案子也應該算是結案了，但是，那些死者的家屬有權利知道真相，至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究竟是怎麽死的！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我想，這樣你下半輩子也應該能夠得到解脫。”
莊小琴一直努力保持平靜的麵容逐漸崩潰，聽到這話的瞬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好吧，我告訴你們。”
老李看了童小川一眼，隨後打開了桌子上的錄音機。
“每個女孩都有追求美的權利。我小時候一直夢想著有一天我會像個公主一樣，不光有一個深愛我的王子，同時，還會有滿滿一櫃子專門為我定製的衣服，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我都不用發愁。感謝老天，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我遇到了丁秋柏，我們一見鍾情。他是個勤奮的男人，很有事業心，為了能設計出自己喜歡的麵料，他經常在自己的實驗室裏一待就是整整一個星期。他對我表達愛的方式也很特別，就是為我做一件件美麗的衣服，讓我成為所有人眼中最美麗的公主。我不知道小月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但是當她向我宣布說要辭去工作，做丁秋柏的專屬模特時，我感到了一絲不安。因為從小到大，隻要是小月看上的東西，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它奪走。可是，我退縮了，選擇了逃避，不敢去麵對現實。我一直告訴自己，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愛我的，他要與我結婚了。
“那天，我去他的別墅，也就是雲湖度假村三號，別墅裏沒有人，我知道他肯定在地下室，因為那兒就是他的實驗室。我到了地下室門口，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說到這兒，莊小琴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情，“那裏不是他的實驗室，那裏簡直就是一個屠宰場！”
聽到這話，老李和童小川麵麵相覷。
“我推門進去，在那地方，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呼吸。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和令人作嘔的臭味，還有嘔吐物的酸腐味，我驚呆了。一個年輕女孩，披頭散發地躺在輪**，非常虛弱，快死了，她的後背血肉模糊。就在這時，丁秋柏出現在了我的身後，我害怕極了，我怕他也要這樣對我。但是他對我說，他不會殺人，他之所以這麽做，隻是為了要這些年輕女孩的皮膚，目的就是設計出一款最新的服裝麵料，因為皮膚的柔韌性和結構，是所有衣服麵料都沒有辦法媲美的。古時候，我們有人皮燈，那都是進貢皇家的最珍貴的東西。他說過，要做就要做最好。而那時候，那女孩已經死了，我即使報警也已經來不及了。我所能做的，就是把女孩的傷口清洗、縫合，讓她體麵地離開這個世界。”
老李歎了口氣，根據莊小琴此刻的供述，已經完全可以認定她是包庇了。
“我懇求他，不要再繼續了，如果再這麽做的話，要盡可能少地產生創麵，這樣傷者就不會因為感染而死去。我事後也對屍體做了一點補償，以求得自己良心上的解脫。”
“他是使用什麽方法找到這些受害者的？”
“聊聊。”莊小琴說，“就是那種搖一搖，有定位的功能。我不喜歡那個東西，因為讓人太沒有安全感了。”
“莊小琴，丁秋柏在老鴨塘租過房子，你知道這件事嗎？”
莊小琴點點頭：“我知道，但是我沒有去過那裏，隻是聽說那是他的一個倉庫，後來發生了火災，他很著急，因為有些數據在裏麵，他還回去找過，但沒找到。”
老李看了一眼童小川，轉頭對莊小琴說道：“你接著往下說。”
莊小琴抬起頭，眼眶紅腫：“後來，小月去他那裏工作後，他就再也不提結婚的事情了。我想，就是那個時候出的事吧。隻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殺了小月！他完全可以投案自首的！就算是被判幾年，我還是會等他的，他為什麽要那麽絕情，選擇和小月一起死！”
“莊小月是什麽時候去丁秋柏身邊工作的？”
莊小琴想了想，說：“大概一個月前吧。”
童小川歎了口氣：“莊小琴，丁秋柏之所以殺害莊小月，原因很簡單，他愛上了你妹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莊小月，包括這條裙子，也是為你妹妹量身定製的。他太癡迷於莊小月了，可以說你妹妹是他所有靈感的來源。以至於最後，當他明白莊小月隻是在利用自己的時候，悲劇就發生了。”
說著，童小川走到莊小琴麵前，神色凝重地說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你應該早就看出了丁秋柏和你正在逐漸疏遠，你妹妹取代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他才會不惜一切代價和你妹妹同歸於盡啊！如果你早一點向我們警方報案的話，你妹妹和那些女孩或許就都不會死。”
“你胡說什麽！你在說什麽……你胡說……你胡說！”莊小琴失聲痛哭了起來。
老李剛要製止她，卻被童小川攔住了。
“其實這些，她早就已經知道，隻不過她不願意去麵對而已。老李，就讓她哭個夠吧，自責和內疚會陪伴她的下半輩子的。”
傍晚，童小川開車帶著章桐一起來到了市第二人民醫院。下午接到醫院電話，說王小雨已經蘇醒過來了，她急著要見警察。
靜靜的走廊裏，美麗的夕陽透過玻璃窗，陽光鋪滿了整個樓板。出示證件後，兩人向王小雨的病房走去。“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說這句話的時候，章桐並沒有看童小川，她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前方。
童小川輕輕一笑：“說吧，你問什麽都可以。”
“你是怎麽知道莊小琴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愛上了莊小月的？”
“那張相片，我在她辦公桌上看到的相片。”童小川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一個即將結婚的女孩，會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放一張被撕壞的未婚夫的相片嗎？相片背後的膠帶痕跡太明顯了。而她妹妹的相片也被撕壞了，又重新粘貼了回去。所以，我想，她其實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拒絕承認自己已經被拋棄的事實。”
“真不知道她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章桐輕聲歎了口氣。
話音剛落，一個護士正好推門走了出來，她看見章桐和童小川，不由得皺眉，很不樂意地說：“你們怎麽才來啊？我不是很早就給你打過電話了嗎？病人醒過來後就一直要找你們，情緒很激動，剛剛打了鎮靜劑，睡著了。”
“是嗎？她說什麽了嗎？”童小川有些失落，他看了一眼身邊一言不發的章桐。
“她一直翻來覆去說一個名字，”小護士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肯定地說道，“蘇茜！沒錯，就是這個名字！她說，請你們一定要告訴蘇茜的媽媽，說她女兒留下話來，叫她轉告蘇茜家裏人不要等她了，她不會再回來了。原話大概就是這樣。”
章桐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公安局五樓的辦公室裏，老李默默地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遠處夕陽西下，他感到說不出的疲憊。手機鈴聲響起，老李習慣性地伸手去兜裏掏，卻意外地發現掏出的手機並不是那個發出鈴聲的手機，而另一部手機正在另一個褲子口袋裏不停地響動著。老李接起電話：“什麽事？”
電話是阿強打來的：“老李，你還記得老鴨塘那場火災後，王伯第二天淩晨‘見鬼’的事情嗎？”
“沒錯，老爺子到現在說不定還堅持著呢，你怎麽突然跟我說這個？”
“在別墅命案現場發現的U盤上，小九他們發現了明顯的煙熏痕跡，可以斷定U盤曾經在火場中停留過，差點被燒毀了。”
“哦，是嗎？那裏麵的數據還能讀出來嗎？”
阿強忍不住嘿嘿一笑：“這就不是個事兒，小菜一碟嘛。不過由此可以看出，這東西對丁秋柏來說意義重大，因為上麵都是他每次做實驗時的相關數據。我想，追求完美的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舍得放棄的。”
老李長歎一聲，默默掛斷了電話。
他悲哀地意識到，或許直到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丁秋柏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乎的究竟是什麽，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