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皮

章桐屏住呼吸,盡量不讓那股刺鼻的惡臭鑽進自己的鼻孔。

這兩天豔陽高照,室外的氣溫驟然升高了好幾度,整個垃圾填埋處理廠的等候填埋區幾乎變成了一個“臭味加工廠”。一眼望去,發臭的死貓死狗,腐爛的水果,甚至還有一大塊趴滿了蒼蠅的肉塊橫亙在路的中央,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生活垃圾被隨意扔得到處都是,汙水橫流,腥臭的味道讓人幾乎發暈。

這些都還不是最糟糕的,要知道,如果屍體是在這種地方被發現的話,十之八九,屍體表麵的證據都已經被破壞殆盡了。

章桐用力提著工具箱在垃圾堆裏艱難地穿行,後背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濕了,牢牢地貼在身上,讓她感到渾身難受,每走一步都似在和背上緊貼著的衣服做“拉鋸戰”。

直到警用隔離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她才鬆了口氣。

“屍體在哪兒?”

童小川伸手指了指自己身邊不到一米遠的地方,一聲不吭。另一邊,老李正在耐心地勸說一個臉色發青、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則不停地搖頭、皺眉。看見章桐到了,老李衝著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陽光刺眼,冷不丁地看過去,周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章桐歎了口氣,放下工具箱,來到屍體邊蹲下,一邊戴手套一邊仔細打量了起來。

眼前的這具屍體,幾乎被麗蠅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蛆蟲所覆蓋,白花花、圓滾滾的蛆和已經成型、還未長出翅膀的幼蟲混在一起,翻滾掙紮著,不斷地跌落下去,又拚命地往上爬。層層湧動的蛆蟲和嗡嗡作響、四處亂飛的蠅蟲使得屍體乍看上去就好像活了一般在顫動個不停。

“能看出死了多長時間了嗎?”童小川揮手驅趕著蒼蠅,皺眉問道。

章桐搖搖頭,伸手指向屍體上蠕動著的蛆蟲:“這裏不是第一現場,還有,周圍的環境實在太差,再加上室外溫度又這麽高,屍體腐爛的過程被完全打亂了。絲光綠蠅、麗蠅、金蠅和家蠅,光分辨它們就得忙活個夠嗆。不同的蠅蟲產卵時間各不一樣,而麗蠅最為特殊,氣溫超過20攝氏度就能在屍體上產卵,但是看過去,和麗蠅不應該同時出現的絲光綠蠅的蛆蟲也發育到了一定程度。家蠅的孵化期應該是8~24小時,隨著溫度升高,時間可能更短,而高於40攝氏度就會死亡。可是,這屍體上的家蠅的幼蟲卻活得好好的。現在是大中午,周圍的溫度這麽高,屍體至少在外麵曝曬了10個小時以上,屍表溫度更是遠遠超過了40攝氏度,”說著,她輕輕歎了口氣,不顧額頭滴落的汗珠,伸手拂去了屍體顱骨部位的蛆蟲,一張嚴重腫脹變形的臉出現在麵前,“所以,我需要回局裏進行解剖後,才能告訴你確切的死亡時間。”

童小川沒吱聲。

“女性,死亡時間應該在兩天以上。”章桐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查看屍體,時不時地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屍表,“年齡在20歲以上,死亡原因……”

突然,她的手停了下來,抬頭對身邊正在拍照的小潘說:“幫我把她翻過來。”小潘點點頭。

章桐小心翼翼地讓屍體背部朝上,在清除了一部分屍體背部密密麻麻的蛆蟲後,眼前的一幕讓大家都驚呆了。屍體全身**,後背傷痕累累,血肉模糊。

“這究竟是怎麽造成的?”童小川問,“是不是拋屍的時候造成的二次傷害?”

“不,這是用利器將皮膚從人體剝離時留下的痕跡。”章桐抬起頭,看著童小川,神情陰鬱,“但願她被剝皮的時候已經死了!”周圍一片寂靜。

不遠處,站在老李身邊的那個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聽到這一句話後,瞬間麵如死灰,他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一陣狂吐。見狀,老李皺眉搖了搖頭,衝著章桐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

傍晚,天空中突然烏雲密布,沒過多久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拚命衝刷著安平市的每條大街小巷。白天的酷熱漸散後,空氣變得清新了許多。

童小川站在辦公室的窗口前向下望去,雨霧把整個城市的上空籠罩得嚴嚴實實。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了敲門聲。辦公室的門開著,童小川轉身看見章桐正麵容平靜地看著自己。“你怎麽來了,章醫生?”童小川微微一笑,“報告好了,打個電話就行了。”

章桐平靜地說道:“我建議你把這個案子和老鴨塘的失火案並案處理。”

“為什麽?”童小川心裏一沉,他知道,如果沒有很大的把握,麵前這個嚴謹的法醫是絕對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的。

章桐從寬大的工作服口袋裏拿出一張紙遞給了童小川:“第一,死者都是年輕女性,並且身體健康,未曾生育,保養得很好,不是體力勞動者;第二,我在死者的體內都發現了去甲氯胺酮的微量殘留物;第三,死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皮膚被剝除的痕跡。前麵三具屍體,因為有火災現場的破壞,所以這樣的痕跡很容易被忽視。但是這一具很明顯,死者後背有大約20厘米×20厘米範圍的皮膚缺失了!”

“死者之間就這麽點關聯線索嗎?”老李在身後出現,“屍源調查到現在幾乎毫無進展啊!”

章桐搖搖頭:“我能檢測到的,都寫在那張報告上了。現在死者的DNA樣本已經輸入了樣本搜查庫,還有指模。不過,還在等結果出來。”

“死因呢?”老李問。

“肺挫傷導致的死亡。”章桐歎了口氣,“她的肺膜雖然完整,但是肺重量增加了三倍,肺水腫非常嚴重,肺泡腔內有大量的黏液滲出。而造成肺挫傷的原因是暴力直接作用於死者的胸部。”

童小川抬頭,看著老李:“還是那個老問題,這個凶手,他殺人的動機究竟是什麽?難道隻是為了一塊皮膚?對了,屍體有沒有被性侵的跡象?”童小川轉頭問站在一邊的章桐。

“沒有,火場的屍體因為不完整,所以我檢查不出來,但是這一具才發現的屍體,我徹底檢查過了,死者生前沒有被性侵。屍體唯一受損的地方,就是剛才我提到的那塊皮膚。”

童小川和老李麵麵相覷。

回到辦公室後,章桐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想不明白,僅僅兩天時間,不到48小時,就發現了四具屍體,這個看不見的凶手究竟想幹什麽?難道真如童小川所說,真的簡單到隻是為了一塊人皮?用火灼烤受害者皮膚邊緣後再剝皮,是一種古老的刑罰方式。章桐覺得凶手費盡心機這麽做,應該有什麽意義,至少肯定沒有這麽簡單!

“章醫生,找到匹配的了。”小潘話音剛落,工作台上的計算機就發出了“滴滴”的聲響,一邊連接著的打印機開始啟動。章桐趕緊站起身來到打印機邊上,報告一打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它抽了出來。匹配上,那就意味著垃圾填埋場的女屍可以確定身份了,案子也就有了突破口。

“從最新一具女屍身上提取的DNA樣本和一年前的一樁性侵害案件的女受害者匹配上了。”章桐抬頭看著小潘,“你趕緊查一下這個案子。”她報出了那樁已經被記錄在案的性侵害案件編號。小潘熟練地敲擊著鍵盤,突然,他臉上流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怎麽了?”章桐奇怪地問,“結果出來了嗎?”

小潘轉動顯示器,讓屏幕完整地出現在章桐的麵前,輕歎一聲:“你自己看吧。”

屏幕上所顯示的是報案者的登記記錄。“黃曉月,女,22歲……”章桐放下了手中的DNA報告,一邊看著屏幕上的登記數據,一邊逐行念著,“……安龍小區18號三單元302……等等,我記得上次登記數據時,看過你家的地址,這個受害人報案留下的地址是不是就在你家樓下?難道說她就是?”

小潘點點頭:“沒錯,死者應該就是樓下那對老人的女兒,她叫黃曉月,我雖然沒和她深交,但是見過幾次,也說過話。她去年出事,我也知道,為這事,她在她父母家裏休養了很長時間。我想,當時報案的時候應該就是用的她父母家的地址。章醫生,這該怎麽辦?要不要通知他們?”

“暫時先不要,”章桐發愁地看著計算機屏幕,想了想,說道,“我會給童隊打電話匯報這個情況,我們出麵通知家屬不太合適。”

話雖然這麽說,其實章桐的心裏更多考慮的是小潘的情緒。畢竟見過受害者活著時候的樣子,突然要和那具被人丟棄在垃圾填埋場的屍體聯係起來,心裏的坎兒可不是那麽容易過得去的。

小潘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下班後,章桐正要離開辦公室,轉身之際,她的目光落在了辦公室角落的那張空空的辦公桌上,不由得皺起了雙眉。那個靦腆內向的實習小姑娘這兩天就如人間蒸發了一般,電話也不打一個。雖然說實習生臨時溜號兒在法醫室裏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畢竟編製還不在公安局,自己也管不了,但或許是受了案子的影響,章桐的心裏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難道家裏出事了?”她順手從抽屜裏拿出蘇茜的實習鑒定表,翻到第二頁的家庭聯絡方式,找到電話號碼撥了出去。

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聲音很柔和。當章桐報上自己的名字和職務並詢問情況後,對方卻感到很驚訝:“茜茜沒有回家啊,她不是在你們那邊實習嗎?”

章桐頓時感到一陣頭暈:“對不起,她兩天沒有來上班了,作為部門領導,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打電話過來問一下。”

“她會不會出什麽事……她怎麽樣了……”中年婦女的聲音越來越激動。

章桐開始後悔自己打這個電話了,趕緊安慰:“沒有,蘇茜媽媽,您別擔心,我再和醫學院聯係一下,或許她回學院了。您先在家裏等著,有情況我會隨時和您聯絡的。”

結束通話後,章桐伸手揉了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正在這時,小潘推門走了進來,看見章桐,不由得一愣:“章醫生,你還沒走啊!”

“我剛和蘇茜媽媽通過電話,她沒有回家,你趕緊和學校聯係一下,我擔心這小姑娘會出事。”

“好的,我馬上打電話。”

十多分鍾後,小潘無奈地搖搖頭,放下了電話。

章桐的擔心變成了現實——蘇茜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