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選擇

巷子口停了很多車，章桐很輕易地就找到了笨重而又顯眼的法醫現場勘察車。她熟門熟路地摸出鑰匙，打開後備廂的門，鑽進去，利索地換上連體工作服，然後拿著工具箱跳下了車，順手把工作證別在胸口。

“章醫生，你換衣服的速度可真夠快的。”童小川一邊說一邊快步走進前麵的小巷子，章桐緊跟在他身後。在拐進巷子口的那一刻，她抬頭看了一眼轉角處巷子口鏽跡斑斑的標識牌——老鴨塘。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鑽過漆黑的巷子，路上時不時地會和身穿消防工作服的人擦肩而過。案發地點離巷子口足足有200多米遠。由於火災把電線燒短路了，巷子裏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章桐不得不打起強光手電筒來照明，以免被地上縱橫交錯的消防水帶絆倒。

為數不多的居民聚集在案發現場警戒隔離帶的周圍，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消防局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收拾那長長的水帶。章桐彎腰向一個正蹲在地上整理水帶的年輕消防員詢問情況，消防員伸手指了指身後：“你們的人都在那裏。”

“哦，謝謝！”她剛要離開。年輕消防員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還有事嗎？”章桐問。

“你是法醫吧？”他站起身，“三具屍體，三具！”

年輕消防員輕聲說著，同時伸出了三根手指，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現場太慘了！”

章桐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點頭，表示理解，接著就繼續向案發現場的方向走去。對於年輕消防員的苦悶，她做不了任何言辭上的安慰，消防員不像法醫，並不是每個現場都會見到死屍。即使是她自己，也是在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慢慢能夠麵對這些慘狀。

輪訓回來第一天上班的小潘也是剛到沒多久，他正彎腰往腳上套鞋套。他的身邊放著一個黑色的大背包，裏麵是裝屍袋。

“裏麵的屍體沒有被移動得太厲害吧？”章桐問。

“沒有，他們一發現就通知我們了，沒有人為移動過。”童小川肯定地回答，“自從上次開會通知後，現在的消防員比我們都要專業了！”章桐點點頭，拽著工具箱就鑽進了案發現場。小潘背著黑色大背包，胸前掛著相機，緊跟在她身後。

關於凶案現場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隻要有屍體存在，其他警種，無論你的職務有多高，都必須守在外圍。屍體是萬萬不能動的，隻有等法醫忙完後，把屍體抬走了，他們才會被允許進入現場進行下一步的工作。童小川當然知道這個規矩。

“老李，章醫生的身材那麽矮小，是怎麽拖得動那麽重的箱子的？”童小川蹲在台階上皺著眉說道。

老李一邊把筆記本塞進口袋，一邊瞥了他一眼：“信不信，頭兒，就連你這身板兒她都拖得動，那幾十斤又算得了什麽？”童小川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站起身，向不遠處正站在自家老屋門前發呆的王伯走去。

因火災造成的損失，一半歸咎於大火，而另一半必須歸咎於救火時的消防員。因為消防員的首要目的，是滅火和救人，他們不可能在那樣的形勢下，還考慮保護案發現場的財產。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還有滿地狼藉，章桐和小潘麵麵相覷，無奈地搖了搖頭。

空中飄著細雨，雖然說和救火時壓力強大的水柱相比，這雨勢已經算是無足輕重的了。可是細雨仍然是個很大的問題，它往往會把屍體表麵為數不多的證據洗刷得幹幹淨淨。

可是這又能怎麽辦？猛烈的火勢早就把天花板燒得精光，整個案發現場就像一個掀開了蓋子的破罐子，任憑雨水肆無忌憚地衝刷著。

借助身後應急燈的光照，章桐勉強判斷出房屋的結構是裏外兩進，外間沒有多少因火災產生的垃圾，除了幾個燒得早就辨別不出原來模樣的鐵架子，一無他物。

裏間卻不一樣了。在仔細檢查過外間後，兩人跨過疑似門檻的物體，拐進了裏屋。門，早就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一個空空的門架子。屋裏四處都是黑乎乎的莫名物體，胡亂在牆角堆放著。站在門框邊，章桐伸手摸了一把，然後把手放在手電筒光底下，手指互相摩擦了一下，可以分辨出是被燒焦的人造纖維物質。很顯然，火災之前這個房間裏肯定儲存了大量的類似於布料的易燃物。

“這裏發生火災前是倉庫嗎？”章桐隨口問了句。

小潘沒有回答，而是說：“章醫生，我想，我看見屍體了！”

順著手電筒光看過去，靠近牆角的地方，隔著層層雨霧，章桐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包裹著肌纖維組織的人類顱骨，沒有頭發。或許是過火麵積太大，顱麵部位的肌纖維組織已經呈焦炭狀，有些地方甚至在雨水的衝刷下露出了顱骨。屍體眼睛上的覆蓋組織早就**然無存，死者的眼球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下呈現出怪異的慘白。死者的眼眶直勾勾地正對著前方，上下齶骨因為神經遇熱收縮，使得死者的麵部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隨著手電筒光向下移動，屍體的其餘部位也一並映入眼簾，屍身漆黑一片，猶如孩童一般蜷縮在未被燒毀的牆角。越靠近屍體，腥味就越重，鼻腔中充滿了燒焦的人肉和人體排泄物相混合的味道。

這還不是唯一的屍體。目光所及之處，屋子中央黑乎乎的莫名物體中間，另外兩具屍體平躺著，手腳卻並沒有呈現出蜷曲狀。“不對啊……”手電筒光在三具屍體之間來回移動，章桐越發感到疑惑不解。

“怎麽了，章醫生？”小潘一邊拿出防水相機，一邊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你發現什麽了嗎？”

“你看，這具坐著的屍體，靠著牆，蜷縮著，而另外兩具屍體，離它足足有2米遠，平躺著。這與同一空間之內火災受害者的一般情況是有出入的。按照人的本能來說，火災發生時，都會找地方躲避，但是這兩具屍體卻沒有，麵向火焰，它們躺在這個房間正中央，身下全是易燃物。我們都知道這個位置是最容易被火燒著的，所以很顯然，火災時這兩個死者並沒有選擇躲避。什麽樣的人麵對大火會不躲避呢？”

“死人！”

“沒錯。再加上消防員救火的時候，高壓水槍的壓力也絕對不會把這兩具屍體推得離那具靠牆的屍體這麽遠。而最重要的是，潘，你注意到沒有，這兩具屍體所擺放的位置太整齊了，一點都不像是火災現場的死者！”章桐蹲下，就著強光手電筒，仔細查看著麵前平躺著的兩具屍體，“而且屍體沒有呈現出蜷曲狀，這就隻有一個解釋：在火燒起來時，屍僵就已經開始了！”

“你懷疑是凶殺案？”小潘問。

“目前還沒辦法確定，但是有一點是很明顯的，”說著，章桐伸手指了指正中央並排躺著的兩具屍體，“他們在火災發生前就已經死了！”

蒙蒙細雨中，手電光下，牆角蜷縮著的死者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