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者的秘密

伴隨著電話鈴聲響起,童小川從睡夢中驚醒,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人不斷抱怨的聲音:“公安嗎?你們什麽時候來把封條拆走啊?都過去這麽久了,封條在那裏,你叫我怎麽做生意啊!別的住客看到了,都已經提出搬走了……”

童小川有些糊塗:“你是誰?是不是打錯電話了,我這邊是專案組!”

“我找的就是你們,你是童警官,對嗎?那個身材瘦瘦的小夥子?”電話那頭依舊不依不饒,“趕緊過來,不然這些東西我可都要給你們扔到垃圾堆裏去了!”

童小川突然想起來,給自己打來電話的,就是歐陽景洪住處的大樓看門人,也是房東,好像姓丁。

他趕緊打圓場:“丁叔,你別急,我馬上派人過去收拾,你別急啊,是我們的不對,我在這裏向你道歉了!”

好不容易掛上電話,童小川懊惱地瞪了一眼電話機,這幾天都忙昏頭了。自從歐陽景洪出事後,他還沒有來得及申請對他房屋進行搜查的搜查令。想到這兒,他趕緊撥通了局長辦公室的電話。

這一趟確實沒有白跑,雖然說上一次在歐陽景洪的**發現了可以指證他殺人的至關重要的證據,但是還有一些個人來往信函,還沒有過多地去搜尋和比對。童小川站在屋裏的書桌前,看著為數不多的電費單據、水費單據等生活雜物,他的心中不免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東西還在,人卻沒了。

小陸湊了上來:“頭兒,怎麽樣,這些還要查嗎?”

“那是當然。”童小川開始一張張地翻閱。

“人都死了,這些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還能有什麽用?”

童小川沒有說話。突然,他的手指停止了翻閱,開始有意挑選一張張特殊的紙片,然後把右手邊的雜物推開,騰出一個空間,把這些紙片按照時間順序細心地排列起來。

這些都是匯款單,數額都在五六百元左右,時間跨度卻有十多年。匯款單據的姓名一欄中填寫的都是一個人的名字——戴玉農。

真得感謝歐陽景洪有收藏東西的好習慣。

童小川抬起頭,對身邊站著的小陸說:“我們馬上按照這個地址,去會會戴玉農。”

“他和我們的案子有關嗎?”小陸不解地問。

“有關無關,去了就知道了。”

戴玉農是個殘疾人,他的殘疾程度還不是一般的嚴重,即使有輪椅,他也無法自己操作。所以,童小川看到他的時候,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臉上露出了沮喪的神情。

戴玉農卻笑出了聲:“警察同誌,怎麽啦?我這個樣子,可都是幫你們幹活落下的啊!”

童小川心裏不由得一動,他掏出了那一遝厚厚的匯款單放到戴玉農的麵前:“這些,都是寄給你的,是嗎?”

戴玉農瞥了一眼:“沒錯,怎麽了?”他的目光朝童小川和小陸身後看去,“歐陽呢?他怎麽沒來?”

童小川和小陸麵麵相覷,這才輕聲說道:“他死了,自殺。”

“這怎麽可能?”戴玉農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那你們以後誰負責我的養老待遇?”

童小川皺了皺眉:“戴先生,你是他的線人?”

“曾經是。”戴玉農撇了撇嘴,“如果不是給你們賣命,我的腳筋、手筋,還有第四根脊椎骨,都不會被那幫混蛋給活生生地挑斷、打斷,我的下場也不會這麽慘!也不至於厚著臉皮靠你們警察那些施舍過日子!我現在和死人相比,隻是多了一口氣罷了。”

“你胡說,警察根本就沒有給線人福利待遇這條規定。”小陸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嚴肅地說道,“戴先生,這些錢,都是歐陽景洪用他自己掙的錢寄給你的,你好好給我記著,這不是施舍,這是承諾!十多年的承諾!你知道嗎?”

這一番話,猶如一記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戴玉農的臉上。他愣住了,滿臉驚訝的神情:“那家夥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現在還在警局嗎?不不不,他到底是怎麽死的?是不是被那幫混蛋害死的?”那幫混蛋指的當然就是販毒團夥的人。

“他早就已經辭職了。”童小川說。

“是嗎?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戴玉農急了,追問,“那個內奸呢?他有沒有說出來?”

“內奸?”童小川一愣,“你什麽意思?”

“那還是13年前的事啦,我跟他說在你們警局內部有個內奸,販賣情報給販毒團夥,所以你們的行動才會有幾次落空啊。年輕人,你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戴玉農越說越氣。

“沒有,我看過那段時間的督察報告(警局內部專門對警員設立的調查部門),沒有提到過有內奸。你是不是記錯了?”

一聽這話,戴玉農的臉色頓時變了:“難道說,他根本就沒有說出來?”

“你可以跟我們說。”童小川隱約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果你所說的這個人真的是我們警察中的敗類的話,我答應你,我肯定不會放過他的,無論過去多麽長的時間,我一定會親手送他進監獄!”

可是,當戴玉農說出一個名字後,童小川的心都涼了——齊誌強。

“怎麽可能是他?你確定嗎?”小陸忍不住追問。

“每次他從馬仔手裏拿錢,我都看到的,每一次,至少有這個數!”戴玉農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你不信,可以去監獄裏問‘潮州幫’的人。當初,整個‘潮州幫’被歐陽景洪抓進去的人不少,沒那麽快放出來。”

走出戴玉農家,小陸問:“頭兒,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他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來糊弄我們警察玩兒?我看犯不著。”說著,童小川掏出手機,撥通了下屬小安的電話:“馬上給我查齊誌強的財務狀況,越快越好,包括他名下和他妻子名下的所有賬目,一個都不能漏掉。”

“頭兒,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回去。對了,先去一趟體育館,我要拿樣東西。”安平市體育館在有比賽項目時,它是體育館。而平時,它還是全市唯一的一個展覽中心。

在回警局的路上,小陸看見童小川懷裏緊緊地抱著一大堆有關各種各樣展覽的海報廣告紙,正饒有興趣地一張張翻看著。

“殺死李丹的凶手是一名個子比她矮小的人。”章桐一邊說著,一邊把新的屍檢補充報告和一個U盤遞給了童小川,“我仔細登記了所有在李丹骸骨上找到的刀痕的力度和方向,根據三維模擬程序,我做了一個簡單的凶案發生時的複原過程,你可以看一下。”

童小川點點頭,把U盤插在電腦上,雖然整個模擬過程隻有短短的一分多鍾時間,而真正行凶的過程比這個持續的時間要長很多,但這個模擬過程已經非常逼真地再現了當時現場的冷酷與殘忍。

謀殺是從背後開始的,當死者背對著凶手時,她做夢都不會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一刀直接從背後深達死者的肺部,她當場因為肺部洶湧而來的鮮血而變得呼吸困難,從而迅速失去了抵抗能力。她撲倒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一刀刀瞬間刺了下來。剛開始的時候,凶手是看準了位置下手的,而到最後,那幾乎就是一場毫無目標的屠殺,凶手瘋了一般地揮舞著手中的刀,刀痕遍布死者全身……

“天呐!”童小川迅速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了。

“一共92處刀痕。”章桐輕輕歎了口氣。

童小川說:“那個東大的清潔工曾經提到李丹的心事很重,性格內向,所以,如果說她知道秘密的話,她不一定會選擇說出來。但是最後,那老人說李丹做了決定,說‘一定要去做那件事’,說她‘想通’了,我懷疑可能是這個時候,被凶手知道了。而不久後,李丹就失蹤了。我後來打電話問過李丹的家人,詢問她在失蹤前是否給家裏打過電話,她家裏人說沒有,但是有人去找過她。”

“誰?”

“是李丹父親接待的,因為他得了老年癡呆症,腦子不是很清楚,一時說不出對方的身份。但是李丹母親說,可以肯定是認識的。不然的話,李丹父親不會放那個人進門。”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了。”章桐一臉的無奈。

“是啊,但是沒辦法確定身份,隻知道對方問了李丹在東大哪個學院進修,以及聯係方式。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來的時間,李丹父親記得很清楚。”

“是嗎?”章桐來了興趣,“不過按照醫學上來說,一個老年癡呆症患者雖說有可能會記住某個特定的時間段發生的事情,但是概率不會很大。”

童小川有些尷尬:“章醫生,這回,你可是犯了個邏輯性錯誤。李丹父親因為腦子不太能記住東西,所以,每次發生什麽事情,他都會想辦法記下來。在他的衣服口袋裏裝滿了紙片,所以,我們才能夠知道那人拜訪的時間和李丹失蹤的時間相差無幾,都是三年前,不過一個是4月2日,一個是4月4日。”

“李丹失蹤的日子,你怎麽查出來的?”

“她的正常離校時間是4月5日清明節假期,所以,4月4日,按照慣例,她還會去食堂用餐。但是總務處的老師後來查了刷飯卡的記錄,證實那天李丹沒有去吃午飯,而以前的幾乎每一天,李丹都會去吃午飯。起先,他們還以為李丹已經提前離校了,但是一個月後,她還沒有歸還飯卡換取押金,因這樣的事情很常見,校方也沒有進一步查。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那時候李丹已經被害了。”童小川歎了口氣,“如果能早一點發現李丹失蹤並且報案的話,這個案子就不會這麽難處理了。”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交流學者,校方不會像管理學生那樣去管理她的,你也不能怪別人。”章桐說。

“對了,章醫生,李丹的死因能判斷出來嗎?”

“雖然說骸骨還沒有找全,但是按照這個模擬三維立體複原過程來看,髒器破裂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這個死因基本上是可以確定的了。”

“如果按照男性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方式來看,一般不會采取這種**殺人的方式,因為男女肌體不一樣,男性在體能上占有完全的優勢。如果我是男性凶手的話,我會是一刀斃命,或者說以別的比較幹脆的方式,而不是這種多處銳器傷導致失血過多死亡。”

章桐點點頭:“你說得沒錯,所以,根據凶手是個個子矮小的人這個條件來判斷,不排除凶手是女性的可能!”話音剛落,章桐心中一驚。她暗暗告誡自己,在這件事情沒有任何定論之前,包括以後,都不應該再繼續跟劉東偉談起這件事了。不管怎麽說,司徒敏畢竟是他的前妻。

“我們的女兒不見了,警察同誌,我們是來報案的,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們!”眼前的這對中年夫婦泫然欲泣,神情疲憊。今天輪到重案組的小安值班,因為接連幾天都沒有休息好,他的精神很差,桌上的咖啡已經是從早上到現在的第四杯了。

小安一邊在記錄本上“刷刷”地填寫著,一邊頭也不抬地問:“孩子多大?”

中年夫婦互相看了一眼,孩子父親歎了口氣:“還差一個禮拜就滿20歲了。”

小安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著他:“都這麽大了,那已經算是成年人了啊。你們確定她不是和你們鬧矛盾,自己離家出走了?”

一聽這話,中年夫婦急了,孩子母親趕緊搶著說:“警察同誌,我女兒子墨是個很聽話的孩子,非常聽話的,她不可能離家出走的。她到現在都還沒有談男朋友。要是有什麽事,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和她爸爸的。再說了,她失蹤前,我們根本就沒有鬧過矛盾。”

“那她從失蹤到現在有多長時間了?”

“四天!我們本來是去派出所報案的,後來他們說現在不是‘特殊時期’嗎?找了好幾天都找不到人,肯定出事兒了,所以建議我們到你們市局刑偵大隊來報案。”中年男人懇切地看著小安。

“特殊時期?”小安愣了,不過隨即就明白了派出所的意思,那個電影院的案子雖然說已經知道了死者的身份,也在安排死者家屬的確認手續,但是案子沒破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麵對相同類型的年輕女性失蹤案件,如果無法確認案件的發展方向,為了不耽誤調查,下屬派出所都會在直接報給市局的同時,建議失蹤者家屬去市局刑偵大隊報案。

“你們把女兒的相片帶來了嗎?我是指正麵大頭照。還有她的私人用品,比如說發梳。”小安拉開抽屜,拿出幾個塑料證據袋,同時戴上了手套。他接過中年夫婦遞給自己的一些私人物品和相片後,直接就把它們裝入了證據袋,填上標簽。看著小安忙個不停,中年夫婦不免有些擔憂:“警察同誌,我們女兒不會有事吧?”

“沒事,沒事,你們別太擔心,我們馬上安排人手去找。”

“那這些東西?”

小安微微一笑:“這是正常的接警程序,隻要我們刑偵大隊接下的失蹤案子,都會這麽處理的。有備無患,你們不要太擔心!”

小安努力裝著輕鬆的樣子,但是他的心沉甸甸的。在登記完一切相關手續後,小安拿著這些證據袋,直接來到了技偵大隊,找到了章桐,請求提取DNA留檔。

“你確定這個叫葉子墨的女孩,也是案件中的潛在受害者之一?”章桐問。

小安點點頭:“年輕女性,喜歡畫畫,生活中沒有異性朋友,社交圈子非常窄。自己開了一個小繪畫班,收學生,收入雖然不是很多,但是維持生活還是可以的。偶爾出去打打工。已經失蹤四天了。她平時沒有和別人紅過臉。聽她父母說,失蹤前也沒有什麽異樣情況發生。”

“打工?”章桐看著相片中一臉陽光的年輕女孩,總感覺有些眼熟,她問道,“什麽類型的工作?”

“我問過她父母,好像是給人做展覽現場的規劃設計等一些輔助工作,給人當助手。”

“是嗎?”章桐仔細端詳起了相片中的女孩,皺眉說,“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因為我對她麵部下顎骨的結構非常熟悉,這女孩應該在小時候做過整形手術。你幫我打電話問問她父母,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小安立刻掏出了手機,按照報案記錄上葉子墨父母留下的電話撥了過去,很快就得到了答複。

“章醫生,你看得很準,這女孩確實在小時候做過整形手術。原因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在學校表演時從舞台上掉下來了,正好磕到下巴,導致下顎骨粉碎性骨折。”

章桐憂心忡忡地看著小安:“馬上通知你們童隊,就說失蹤者葉子墨曾經在體育館打過工,她的雇主是司徒敏。這女孩凶多吉少。”

“司徒敏?就是那個著名的雕塑家?”

“就是她。那次盜搶案,值班員搞混了,以為是碎屍案,就通知我去了現場,結果是司徒敏的一尊雕塑被人砍去了頭顱。當時報案的就是這個葉子墨,她是司徒敏的助手。”

“我明白了,章主任,我這就過去通知童隊。”

章桐感覺到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與此同時,她也越來越感覺到內心深處的陣陣不安。她的眼前又一次出現了司徒敏打在葉子墨臉上的那一記狠狠的耳光,女孩連吭都不敢吭一聲,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和自責。令章桐至今都難以相信的是,葉子墨之所以挨那一記耳光,竟然隻是因為她報了案。

已經過去了四天的時間,人還沒有找到,葉子墨還活著的希望已經逐漸變得渺茫。

深夜,章桐坐在**,翻閱著幾份報紙,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她的目光一次次地掃過床頭櫃上的電話。

直到淩晨三點才勉強有了些許睡意,可是沒過多久,她似乎聽到門口有輕微的腳步聲經過。想著應該是樓上愛打麻將的鄰居半夜回家,便也沒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章桐打開門準備去上班時,她轉身低頭鎖門,那一刻,她的心不由得一沉:門前的踩腳墊子上多了一個棕黃色的馬尼拉紙信封。

十多天前熟悉的感覺又一次回來了,因為章桐確信這個信封裏裝的並不是一封信。它很厚,厚到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在裏麵塞上一個裝著兩隻眼球的小紙盒!

該死的!章桐趕緊鎖好門,然後小心翼翼地捏著大信封的邊緣,迅速跑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