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完美的結局

案件分析會是在半小時前召開的。童小川在會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在場的每個人都分發了一份海報,海報的內容就是司徒敏在安平市的個人雕塑展。章桐並沒有出現,原本她坐的位置,現在是空著的。小陸低聲告訴童小川:“章醫生說要等個DNA檢驗報告,一會兒就過來。”他點點頭,便沒有再多說什麽。童小川站起身,打開投影儀,上麵正是兩天前警局訊問室的監控記錄。

“大家注意看,齊誌強把手中的書推到歐陽景洪麵前時,刻意沒有打開外麵的海報,而歐陽景洪也根本就沒有接觸過這幾本書,他唯一做的,就是盯著這張海報看了很長時間,緊接著,他就交代了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童小川神色凝重地說,“而在這之前,他幾乎是一個字都不肯說的。大家心裏都很清楚,作為一個曾經的禁毒臥底警察,歐陽景洪的心理素質非常過硬,而從這段監控錄像中,我推測:歐陽景洪知道殺害自己女兒的凶手是誰,而齊誌強想要跟歐陽景洪表示的,就是自己也已經知道凶手是誰,剩下的,就是叫歐陽景洪放心,他會替他去完成所有的一切。”

“那凶手和這張海報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難道說凶手就是司徒敏?”

“目前並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司徒敏,不過我已經派人對她進行了24小時的監控。現在我要給大家看的是,當時在書的正上方,並不是司徒敏的頭像,你們看。”說著,童小川指著後麵投影壁上顯示出的兩張截圖,左手邊的一張,是司徒敏身旁的那尊雕像頭部,而右手邊的一張,則是一個年輕女孩的正麵相片。

“左麵這一張,是司徒敏出道後最成功的作品,榮獲過無數獎項,名字叫《愛人》,作品完成的時間是13年前。而13年前,司徒敏還名不見經傳,她也隻有十八九歲。而右麵這一張相片,如果熟悉13年前那件遲遲未破的明山中學女生被害案的話,就應該很容易把她認出來,這人就是死者歐陽青,歐陽景洪的女兒!你們說,誰才會對一個人這麽熟悉?答案是:她的父親!”

“可是不能光憑借雕像,就說司徒敏是凶手,對嗎?你還有什麽證據?”

“這個,我已經派人送去法醫處等待麵部骨骼對應測量的結果。如果能有三個到五個基準點相吻合的話,那麽,就可以肯定這幅作品的模特原型就是歐陽青。”

一直默不作聲的局長問:“齊誌強也是一個老警察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歐陽景洪以前的一個線人向我透露說,齊誌強曾經為了經濟利益而向販毒集團透露緝毒組的行動時間,以至於緝毒組有好幾次行動都撲了空。而他曾經把這條線索告訴過歐陽景洪。但是歐陽景洪一反常態,並沒有向局裏報告。為此,我派人調查了齊誌強和他妻子近十年來的財務狀況,發現他們依然住在普通的居民區,並且生活條件非常糟糕。他妻子臥病在床,很多年沒有辦法工作,而他去年去世的女兒,13年前突發頑固性精神分裂症,最後沒辦法,出於人身安全考慮,齊誌強就把女兒齊小麗送進了精神病康複中心。那地方的醫療費用是非常昂貴的,光靠齊誌強那點工資根本不夠,所以,他就走上了歪路。我的推測是,歐陽景洪知道齊誌強的難言苦衷,所以,他以替齊誌強隱瞞情況為條件,要求齊誌強收手。而齊誌強為了報答歐陽景洪,在得知歐陽景洪再也沒有辦法出監獄大門的時候,毅然通過這種獨特的方式來告知歐陽景洪,讓他安心上路,剩下的事情,自己去完成。而歐陽景洪也就心領神會地選擇了自殺,試圖把所有的秘密都帶到地底下去。”

末了,童小川歎了口氣:“可惜的是,我們去晚了一步,齊誌強失蹤了。他那次離開警局後,就徹底去向不明了。”

“那他家人呢?”

“現在看來,他早就做了安排,他把患病的妻子托付給了自己的鄰居。我們查過他的家,他什麽私人物品都沒有帶走,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就在這時,章桐急匆匆地出現在了門口,她晃了晃手中的檢驗報告:“結果出來了,放在我門口的這隻紙盒子裏的人類眼球,屬於13年前明山中學女生被害案的死者歐陽青,雖然過去了這麽長時間,但是因為經過防腐處理,眼球還算保持完整。指紋鑒定組從紙盒的內部也發現了半枚模糊的指紋,經過比對,和我們警局檔案中辭職的警長齊誌強的指紋相吻合。可以確定,這個送眼球到我家門口的人就是齊誌強。”

“我還在眼球上發現了石膏和油漆的成分,可以推斷出,在這之前的13年中,這對人類眼球一直是被精心保存在一個密閉的空間中的,並且用石膏包裹著,所以,才不會腐爛殆盡。”

童小川突然想起了什麽:“我記得前幾天,在體育館的展覽中心曾經發生過一起竊盜案,後來因為失竊物品被歸還了,盜搶組就沒有移交給我們。而失竊物品是一個雕像的頭像部分。”

章桐點點頭:“你說得沒錯,我當時就在現場。”

“但是我們不能隻是因為懷疑就去搜查,這是沒有依據的,萬一不對的話,反而會打草驚蛇。”局長問,“那齊誌強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

“我想他應該是向我們指明應該懷疑的對象吧。可是,我記得那個雕像頭顱部分後來被司徒敏,也就是那個雕塑家給當場砸毀了。所以說我們錯過了這個很好的機會。”章桐懊惱地說,“我記得歐陽景洪隻承認了廢棄工地女屍凶殺案是他所為。所以我剛才又比對了東大案屍骨上的刀痕和廢棄工地上的女屍臉部的刀痕,兩者雖然都是由特殊的刀具產生,但是有著本質的不同,東大屍骨案中屍體上的刀痕要比另一個薄很多,所以,應該不是同一把刀造成的!”

“馬上派人找到齊誌強,傳喚他。還有,現在看來,重點還要調查司徒敏。她應該還在我們安平市吧?”局長問。

“展會還沒有結束,她應該不會走的。”童小川回答道。

蘇川,司徒敏的家。

門鈴在八點鍾時響起。司徒敏正彎腰把碗碟裝進洗碗機,突然響起的門鈴聲讓她有點焦躁不安,她抓過一條毛巾擦了擦手,然後走到大門前。劉東偉正站在門外的台階上,厚厚的風衣領子翻上來包住了他的耳朵。

司徒敏愣住了,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劉東偉會主動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

“這麽冷的天,總可以讓我進去坐坐吧?”劉東偉小聲說。

司徒敏猶豫了一下,隨即把大門完全敞開,退後一步:“進來吧。”

劉東偉並沒有把自己的外套風衣脫下,他走進玄關,直到身後的大門被司徒敏輕輕關上,他依舊裹緊了風衣。

司徒敏覺得劉東偉這麽做好像是在向自己表明,他並不會在這個曾經也屬於他的家裏停留太久。兩人默默地一前一後來到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

“要喝點什麽嗎?”司徒敏問。麵對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她突然有些恨不起來了,畢竟離婚已經這麽多年。前段日子一見麵就吵,但是現在看著燈光下劉東偉的臉,司徒敏內心深處最軟的一塊地方竟然被觸動了。

“隨便吧。”劉東偉努力在自己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司徒敏順手把茶幾上的煙遞給了他:“你來找我幹什麽?”

“沒什麽,就是順路過來看看你,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

“我有什麽好看的?”司徒敏一臉苦笑,“我們都離婚了,早就沒有任何瓜葛了。難不成你還惦記著我老爸給你留下些什麽值錢的東西?”

“你放心吧,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會拿。”劉東偉回答,“對了,你的展會我去看了,非常棒!祝賀你!”

“是嗎?你就別虛情假意了,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你從來都沒有對我的任何作品感興趣過,現在倒過來湊熱鬧。說吧,你到底是為什麽來的?你一向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司徒敏言辭之間充滿了不屑。

“那尊‘愛人’,我注意到你並沒有把它列入出售的名單中。為什麽?能告訴我嗎?”

“我不想賣,僅此而已。”司徒敏沒有看劉東偉。

劉東偉靜靜地坐著。過了一會兒,他從風衣口袋裏取出一本日記本,遞給了司徒敏:“這是你父親寫的日記。你好好看看吧。”

“日記?”司徒敏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他13年前去過安平。有關那段時間的日記,我都已經做出了標注,便於你翻閱。對了,我忘了提醒你,你手裏的這本隻是副本,正本我已經保存起來了。”

聽了這話,司徒敏的臉上不由得一陣紅一陣白。

“看完日記後,我希望你能明白司徒老師的一番苦心,然後做出正確的選擇!”說著,劉東偉站起身,向起居室門外走去。

“你去哪裏?”

“洗手間。怎麽,怕我偷你東西?”劉東偉哈哈一笑,推門走了出去。

這裏對於劉東偉來說非常熟悉,畢竟曾經是他的家。所以司徒敏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

洗手間在一樓的盡頭,緊挨著洗手間的,就是司徒敏在家中的工作室。在剛才將了司徒敏一軍後,劉東偉知道極好麵子的她不會馬上跟過來。於是他先走進洗手間,磨蹭了一兩分鍾後走了出來,見走廊上空無一人,就徑直推門走進了司徒敏的工作室。

房間裏亮著一盞瓦數極低的燈,鵝黃色的燈光,使得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石膏混合的味道,還夾雜著油漆味。他繞過房間地板上擺放得雜亂無章的工具,直接走到了正中那座一人多高的雕像前。雕像被一層天鵝絨布蓋了個嚴嚴實實。劉東偉伸手拉開天鵝絨布,眼前出現的是雕像的未成品,臉部還沒有做最後的修飾,隻是初步成型。

劉東偉迅速從風衣外套口袋裏摸出一把鋒利的醫用骨穿刺針筒,然後看準了雕像的眼睛部位,用力紮了進去,由於外胚還沒有經過處理,所以,針筒很輕易地就穿透了雕像的眼部。劉東偉的心跳幾乎停止了,耳畔一片死寂。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單手**針筒尾部。

針筒尾部雖然移動艱難,但是它畢竟是在一點一點地向後挪動,劉東偉的心都涼了。雖然因為光線的緣故,他看不太清楚針筒中的東西,但是他知道,如果雕像的眼球是泥製的話,針筒絕對不會被**的。

“該死的家夥!”劉東偉低聲地咒罵著。

事實證明,章桐的推測是正確的。劉東偉的心情糟糕透了。

半夜,章桐在家工作,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接,來電者就把電話掛斷了。半小時後,電話又響了起來,章桐剛拿起話筒,才說了聲“喂”,線路又中斷了。

是誰?這半夜三更的,想找自己,卻又猶豫該不該說。這不像是騷擾電話。難道說打電話過來的是齊誌強?章桐的思緒被徹底打亂了,她站起身,來到廚房,倒了一杯咖啡。

當她轉身繼續寫報告時,門鈴響了起來。章桐皺眉,迅速來到門口,右手抄起了門口角落裏的那根鐵棒。

她從貓眼看出去,是穿著黑色風衣的劉東偉。那些掛斷的電話,章桐心想,應該是他要確定章桐在家,很顯然他要當麵和自己說話。

“請進吧。”劉東偉跟著章桐走進了房間,看到淩亂不堪的寫字桌:“這麽晚,你還在工作啊。”

“我在寫一份報告。你找我有事嗎?”章桐給劉東偉倒了一杯咖啡。劉東偉則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地握著盛滿咖啡的馬克杯,似乎想要從溫熱的咖啡中汲取足夠的能量。

“外麵很冷。”

“都快兩點了,我不會問你怎麽知道我的住處的。你今晚找我有什麽事嗎?”章桐在劉東偉麵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注意到劉東偉左眼的下眼瞼在不停地跳動,眼神遲鈍,皮膚蒼白,看上去比那一次在海邊見到他時還要憔悴不堪。

“你沒事吧?”

“我開了三個小時的車,今晚,能讓我在你這裏過夜嗎?”劉東偉頭也不抬地說,“我太累了,你這裏是我唯一認識的,而且還亮著燈的地方。”

章桐想了想:“好吧,不過我這兒地方很小,你不介意睡沙發吧?”

劉東偉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點笑容:“睡沙發總比窩在車裏強多了。謝謝你!”

章桐點點頭,站起身:“我去拿被子給你。”

第二天一早,鬧鍾把章桐從睡夢中叫醒,她移動了一下發麻的胳膊,身上蓋著的一件大衣瞬間掉落在了地板上。昨晚太累了,她就趴在寫字台上睡著了。章桐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上麵已經空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堆放在一邊。

“劉東偉?”屋子裏靜悄悄的,章桐的目光落在了被子上麵,那是一個鼓鼓的檔案袋,裏麵好像裝著東西。

她一臉狐疑地伸手抓過檔案袋,袋子沒有封口。倒出來後,看著眼前的東西,章桐不由得愣住了。

一把醫用骨穿刺針筒被完好無損地放在塑料袋裏,袋子裏的空氣還被小心翼翼地抽走了。還有,就是一張手寫的字條:“對於裏麵的東西,你知道該怎麽處理。”

章桐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

海邊,除了劉東偉,沒有別的人。夜色朦朧,周圍一片漆黑,最近的路燈都在百米開外。劉東偉蜷縮在椅子上,身邊擺著滿滿一紮啤酒。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已經記不清自己喝了有多長時間了。今晚不是很冷,風停了。在他身後不遠處,是自己租來的車。他不想在車裏喝酒,吹吹海風,或許能夠讓自己變得清醒一點。

下午的時候,章桐打來了電話,肯定了針筒中的**正是人體眼球中的房水。雖然說通過提取DNA來確定該眼球主人的過程還很複雜,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但是司徒敏涉案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末了,章桐擔心地詢問劉東偉現在在哪裏。沒等章桐說完,劉東偉就默默地掛斷了電話。雖然說自己對司徒敏並沒有什麽感情,但是正如她所說,畢竟兩人結過婚。司徒老師也曾親自拜托自己照顧司徒敏。劉東偉心裏感到深深的自責。

“對不起,老師!其實我早就該發現了!但是我沒有阻止她,這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劉東偉喃喃自語,一仰頭,喝完了易拉罐中的最後一點酒,他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海風在耳畔輕輕地吹著,劉東偉感覺不到一絲寒意,他雙手抱著頭,無聲地抽泣著。

突然,腦後脖頸處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因為酒精的緣故,劉東偉並沒有在意,這兩天自己都沒有休息好,肌肉反射刺痛也是很正常的。

他正要順手去摸,就在這個時候,可怕的一幕發生了,他感覺到頭暈目眩、四肢僵硬,手臂也似乎成了擺設,不管怎麽努力,他都沒有辦法抬起自己的手。

這絕對不是酒精的作用!劉東偉內心一陣慌亂,意識漸漸變得模糊。但是可怕的是,自己的聽覺卻變得越發靈敏了起來,他聽到自己的腦後傳來了輕輕的喘息聲。他沒辦法去辨別發出這聲音的是人類還是動物,隻是他很奇怪,喘息聲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何它會突然間離自己這麽近?他感到喘息聲就在腦後,時有時無,斷斷續續。

他開始變得有些躁動不安,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張大嘴巴,但呼吸困難。他的雙眼已經看不清了,眼前的海麵,還有不遠處的燈塔,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能看到的隻是偶爾閃現的點點亮光罷了,即使如此,這亮光也是如此微弱不堪。

這時候,劉東偉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懼。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嚴重的缺氧使得他的臉色變得發紫。

他想,絕對是中毒了,如果不是血液中酒精濃度升高的話,毒性不會發作得這麽快!

更為恐怖的一幕發生了,一條黑色的帶狀物突然從他的右手手腕處爬了上來,眼看著很快就要到達他的脖子了。劉東偉似乎聽到了“絲絲”的聲音。是蛇!

它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可是,眼前的這條蛇,正在向自己步步緊逼,而**在外的頸動脈處,隻要被它咬上一口,後果將不堪設想!

劉東偉突然明白了,這蛇的主人,就是殺害自己恩師司徒安的凶手!他竭力掙紮著,試圖抬起左手,把這條正在自己身上盤旋而上的毒蛇給趕走。可是,他一點都動不了。

完了,難道自己就這麽完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雙手在自己的眼前出現,耳畔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絲絲”的聲音消失了。劉東偉的脖子上傳來一陣刺痛,他感到有一種**正在急速地滲入自己的血液中。而隨著這股**的到來,他的呼吸也逐漸恢複了。

“這是蛇毒血清,就這麽點,你躺著別動,我可沒第二支救你。”說話的是章桐。

“我……”

“我叫你別動!”

章桐轉身,在她腳邊,司徒敏倒在地上。可是盡管如此,她的手中依然緊緊地抓著一塊大石頭,地下是被她猛砸成兩截的毒蛇。一盞應急燈被踢落到不遠處。章桐趕緊扶起司徒敏,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你怎麽樣了?警察和救護車馬上到。”在應急燈的光暈中,司徒敏的嘴唇已經變得發黑,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章桐心裏一沉,順著司徒敏的右手看去,果然,那條瀕死的毒蛇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隻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她的半條胳膊就已經發黑腫脹了起來。章桐急了,一把撕開司徒敏的衣服,不出她所料,黑線已經快要接近心髒的位置。“怎麽辦,怎麽辦……腎上腺素用完了,你要挺住,馬上就到了!”章桐焦急地呼喊著。司徒敏搖搖頭,艱難地伸出左手,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就重重地落了下去,呼吸也隨即停止了。在她的臉上,是一抹淡淡的微笑。她伸手摸了摸司徒敏的脖子,已經摸不到脈搏的跳動了。

“不!”耳邊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一個黑影發了瘋一般向章桐衝了過來,怒吼道,“你還我女兒!”章桐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她輕輕放下司徒敏的屍體,然後站起身,憤怒地看著失去理智的丁美娟,腦子裏轟隆作響。

就在這個時候,又是一個黑影從反方向衝向丁美娟,兩人接觸的刹那,黑影揮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臂,丁美娟頹然倒地,在地上抽搐著,很快就不動了。

事情的突變讓章桐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剛想開口,那黑影轉過身來,看著章桐。刺耳的警笛聲由遠至近,但是這個黑影沒有離開,他反手從自己的褲兜裏摸出了一副手銬,給自己銬上後,來到章桐跟前,把兩把手銬鑰匙和帶血的匕首都遞給了她,淡淡地說道:“我累了,帶我走吧,我向你們投案自首。”

應急燈光下,齊誌強的臉顯得格外憔悴,卻又異常平靜。似乎對他來說,這才是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章桐走上前,在丁美娟的身邊蹲下,想伸手去查看丁美娟的傷勢。齊誌強冷冷地說:“不用費心了,她已經死了,因為我刺穿了她的肺動脈,現在誰都救不了她了!”

章桐愣住了,她無力地跌坐在地麵上。

案子結束了,章桐心中卻有很多疑問沒有答案。

齊誌強對章桐的到來一點都不感到奇怪,相反,他隻是微微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就閉上了雙眼,神情疲憊,似乎不願意再說一個字。

“老齊,按輩分來說,我應該叫你一聲前輩,因為你比我更早加入警局。記得宣誓的時候,你還曾經對我們訓過話。”章桐在他麵前坐了下來,“我今天之所以來送你,一方麵是對你的敬意,另一方麵,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對歐陽景洪的一句承諾?”

齊誌強睜開眼,看著章桐,笑了:“我不是聖人,所以,大公無私也是不可能的。”

“那到底是為什麽?”

“我女兒,小麗,你還記得嗎?”齊誌強的目光直視著章桐。

章桐遺憾地搖搖頭:“印象不是很深了。”

“是啊,她已經瘋了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會有人記得呢。”齊誌強輕輕地歎了口氣,“小麗和歐陽的孩子青青是好朋友。我家小麗呢,性格很像她媽媽,非常膽小怕事,而歐陽的孩子正好相反,所以兩人關係從小學時候開始就很不錯。後來,小麗和青青都想考藝術類院校,在高考前,就一起參加了培訓班。出事那天,青青先走的,我家小麗等了半天都沒見她回來,就去找她。至於她看到了什麽,我不知道,反正那天晚上回來後,小麗就徹底變了,胡言亂語,瘋了一樣,也認不出我和她媽媽了。沒辦法,我把她送到醫院,結果被診斷出是頑固性精神分裂。因為她的無意識行為已經嚴重傷害到了周圍人的人身安全,我沒有辦法,隻能把她送到精神病康複中心去。沒想到的是,這一送,就是整整12年的時間啊!”

“小麗是怎麽死的?”

“跳樓,趁管理人員不注意,溜到天台,跳了下去。我事後才知道的。院方怕承擔責任,隱瞞了所有在她房間裏發現的東西。我後來看到了相片,她在房間的牆上畫滿了眼睛。”

“天呐!”章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心裏一陣悲涼。

齊誌強繼續說:“我知道你會來,其實我一直在等你。”

“為什麽要等我?”

“13年前,歐陽青的案子你是經手者之一,也是唯一一個還在崗的法醫。歐陽把盒子寄給你,就是想引起你的警覺,讓你出麵要求重啟那個案子。不過,他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第一,不該濫殺無辜。第二,不該在死者的眼中填上沙子。”齊誌強苦笑,“現在他已經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

“你難道不也是嗎?”章桐忍不住反問,“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發現丁美娟才是真正的凶手的?”

“其實應該說是歐陽發現的,我隻不過是請了個人一直跟著他而已。他注意到了海報,我跟著他發現的線索去了蘇川,我查了所有司徒敏名下的房產,後來在她家後院發現了一個小屋,我在小屋外蹲守了很長時間,拿到了足夠的證據。那瘋子就是在那裏殺人的!屍體也被埋在了小屋外的空地上。”

“那你為什麽不報案?你不應該殺了丁美娟!應該讓法律來對她做出嚴懲!”

齊誌強的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幹嗎向你們報案?那女人聰明得很,所以,我要自己來處理這件事,你明白嗎,章醫生?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魔鬼,是好人還是壞人,隻取決於你什麽時候把魔鬼放出來罷了。”

章桐啞口無言。

臨走的時候,齊誌強突然問:“那些在小屋外麵的坑裏發現的屍體,都找到她們的親人了嗎?”

“謝謝你,都找到了。”章桐淡淡地說。

“那我就放心了,這下我終於可以放心了。”齊誌強喃喃自語。

章桐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拍了拍門,看守的警員便把門打開,讓她出去了。

鐵門在她身後被重重地關上了。

劉東偉要走了,他是特地到警局來和章桐告別的。和來的時候一樣,他沒有行李,隻有一個隨身的挎包。住了兩天醫院,本就瘦弱憔悴的他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臉色非常差,不過和海邊的時候比起來,還是要好多了。畢竟撿回來了一條命。

章桐和劉東偉一起站在警局外的花壇邊上,陽光溫暖宜人,街上的車輛忙忙碌碌地穿梭著,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謝謝你及時趕到救了我。”劉東偉說,“如果沒有那支血清,說不定我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蛇咬死了。”

“蛇毒是可以解的,隻要足夠快打下血清就行,但是那玩意兒太難找了,就一支,我求了好幾個地方才拿到,也是你命大。”

劉東偉皺眉:“話說回來,這天兒這麽冷,蛇應該在冬眠才對,咋會出來咬人?”

“寵物蛇除外,”章桐回答,“因為寵物蛇和我們人類生活在一起,所以生活規律被打亂了,隻要主人有心,可以讓蛇一年四季都不冬眠。專案組在搜查丁美娟的住所時,發現了好幾個裝有毒蛇的瓶罐,在她的電腦中,也查到了有關毒蛇毒液提取物對手部神經恢複的介紹。我想,丁美娟看到你在她女兒工作室裏抽取眼房水了。她就像殺了你的老師一樣想再次製造一個‘意外’。”她轉頭看著劉東偉,“我希望你不要再恨司徒敏,她雖然是一個性格倔強的女人,但是她的心不壞,更主要的是,這次應該說是她救了你。”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劉東偉輕輕歎了口氣,“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這太不值得了。”

“一個女人隻有為自己所愛的人,她才會這麽做啊。司徒敏依然深深地愛著你,你真的看不出來?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如果說你結婚,是因為老師的囑托,而司徒敏應該是愛吧。如果司徒敏不愛你的話,以她那樣的個性,會願意用自己的幸福來做賭注嗎?”

“如果說司徒敏是知情者的話,丁美娟為什麽要這麽做?人命關天,她為什麽要濫殺無辜?難道說隻是為了對方的眼珠?”劉東偉問,他搖搖頭,“我始終都沒有想到凶手竟然是她!”

“丁美娟是一個藝術家,我聽專案組的人說,如果不是因為手意外受傷,她不會那麽默默無聞地過日子。藝術家的手不亞於外科手術醫生的手,她再也做不出成功的雕塑了,所以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兒司徒敏的身上,而對於一個人像雕塑家來說,最難刻畫的就是人類的眼睛了,走投無路的她就選擇了殘害無辜。這些都是專案組的人在搜查司徒敏家中時發現的,其中查到了丁美娟的一份自白書,而和她的自白書放在一起的是一本日記的影印本。我想,那是你給司徒敏的,對嗎?”

劉東偉點點頭:“是她父親的日記,我後來才明白,其實司徒老師一直在誤解司徒敏,以為司徒敏就是凶手。而他的根據,就是在一次展覽中,他看到了司徒敏的處女作《愛人》。因為他是物理老師,所以很容易就看出了真假眼球之間的區別。他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了安平這邊的案子,而死者的相片,和他女兒的雕塑竟然如此相似。司徒老師為此做了多方麵的調查,他在日記中提到了司徒敏因為丁美娟經常要來安平講課,所以,也會跟著到安平來,而死者生前曾經參加過的培訓班,任課老師之一就是當時頗有名氣的丁美娟。司徒老師知道那座雕塑出自自己女兒之手,所以,自然而然就懷疑到了司徒敏就是凶手。我把那本記錄了老師心理鬥爭的日記留給司徒敏,就是想讓她明白,自己父親的苦衷。”

“我知道你懷疑過司徒敏,那你後來又是怎麽判斷出她不是真正殺害李丹的凶手?”

劉東偉不由得苦笑道:“她不可能對李丹下手,李丹救過她的命,如果不是李丹,她早就在中學的那次宿舍火災中喪命了。你說,司徒敏脾氣再古怪,又怎麽可能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而且還那麽狠!

“你說過凶手很有可能是女性,而李丹母親跟我提起過,李丹去東大交流學習後,司徒敏的母親曾經去她家裏詢問過李丹的聯係方式。至於說李丹為何會被丁美娟殺死,我想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李丹和司徒老師一樣都看出了雕像眼睛的秘密。”

章桐點點頭:“我記得童隊曾經跟我說過,東大的老清潔工一再提到李丹在失蹤前一直念叨著終於下定決心要去做某件事了,我想,很有可能就是李丹要把真相告訴警察。李丹是醫學院的高才生,凶手的把戲瞞不過她的。”

“是啊,不過現在人都死了,死無對證,我想,這一回真的算是把真相帶入地底下了。”劉東偉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從隨身帶著的挎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了章桐。

“這是什麽?”章桐不明白劉東偉的用意。

“你看看吧。其實,我早就該把這封信給你看了,隻不過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我今天就要離開安平了,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回來。我不想留下遺憾。”劉東偉微笑著說。

姍姍來遲的出租車在兩人身邊停下,劉東偉打開車門,鑽了進去,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拉開車窗,對章桐說:“章醫生,我還忘了給你一樣東西。”說著,他把一張相片交給了章桐,然後揮揮手。出租車在溫暖的陽光中揚長而去。

章桐低頭看著手中的相片,相片中的背景是秋天,漫山的紅葉,她很快就認出了左邊站著的劉東偉,相片中的他一身警服,笑容中帶著些許靦腆。他身邊的另一位是他的弟弟劉春曉,一身檢察官製服,兄弟倆互相摟著肩膀,在鏡頭前笑得很開心。

劉東偉胸前的警號屬於國安。章桐心中的疑慮瞬間消失了。

手中的信封薄薄的,裏麵似乎隻有一張信紙。她本想拿著信去辦公室看,可是轉念一琢磨,就地打開了信封,抽出信紙,站在花壇邊看了起來。

信是劉春曉寫給他哥哥劉東偉的。

哥:

見信安好!

國安的工作還順利嗎?很久都沒有你的消息了。希望你看到信後給我回封信,報個平安。我知道你不方便接電話,所以我能夠理解。

哥,我今天給你寫信,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愛上了一個女孩,或許應該說,我早就愛上了她,但是,我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我也怕傷害了她。對了,她的名字叫章桐,是我中學時的同班同學,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孩,長得也很漂亮,她是個睿智的女孩。

哥,你一直跟我說,如果愛上一個人的話,一定要告訴她,讓她知道我對她的愛。這樣,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才不會後悔。所以我想好了,這周,等她出差回來,我一定要向她表白,告訴她,我愛她,我會給她一個家!

哥,等我好消息吧。

弟春曉

2012年5月7日

章桐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她仰起頭,遠處,飛機在雲中穿梭,在天空中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