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返黑暗

從黑暗中來也必將回黑暗中去,或者說,我從沒有真正離開過黑暗。

01

爆炸現場的處理工作總共被分為五個要點,分別是確定爆炸中心、搜尋投射物、注意燃燒痕跡、提取爆炸殘留物和處理現場屍體。現場所發現的每一具屍體上的傷口類型能告訴警方爆炸中心究竟在哪裏。

帳篷內的空間按照屍體的受損程度又被分為ABC三個區域——A區主要處理炸裂傷、炸碎傷和燒傷,這裏根本就沒有完整的屍體,它們通常來自裝藥半徑中心點的7到14倍範圍內;B區,主要處理程度較輕的炸裂傷、燒傷和較重的衝擊波傷,距離裝藥半徑中心點的位置是14到20倍;C區,屍體大多完整,所受的都是單一、典型的衝擊波傷,而它距離裝藥半徑中心點的位置在20倍以上。

蹲在地上的章桐感覺自己此刻與戰地醫生的工作無二,耳畔雖然聽不到傷者痛苦的哀號聲,但是看著A區塑料布上的這些碎屍塊,她的心裏感到了陣陣不安。剛才李曉偉離開時所說的那句話到現在還讓她如鯁在喉——我希望這真的隻是一起事故,而不是人為造成的災難。

因為人能很快從天災中走出來,卻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人禍。

“章醫生,這邊都登記好了。”分局年輕的小法醫實習生起身說道,“下一步怎麽辦?”

“你那邊有每一塊遺骸發現時的原始位置和形態記錄,尋找每一處炸碎傷邊緣皮膚翻卷的方向並且都記下來,結合它原來發現的位置和方向,最後我們可以判定出炸點的方向。”基層法醫很少經曆這種大規模的人員傷亡事故,所以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摸著石頭過河。章桐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小腿部的靜脈曲張這兩天總是時不時地讓她感到心煩意亂,便索性雙膝直接跪了下來繼續手頭的工作。

A區和B區、C區不同,B區和C區那邊的屍體受損不是很嚴重,當班法醫很快就能確定死者的性別、身份和大致受傷原因,這樣有利於家屬後續辨認。章桐所在A區的工作進度非常慢,難度也大。她不僅要盡量複原人體,判定所收集到的每一塊屍塊的爆炸損傷程度和類型,而且要判定這種損傷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大致劃出死亡原因與範圍,判定死亡人員被炸前的姿態以及有無引爆動作。隻有逐一細致地走好每一步,三區合一的時候才能夠真正判斷出爆炸裝置的類型、引爆人的身份和案件的最終性質。

初步判斷,眼前不到6平方米地方的死者遺骸確實應該屬於6個人。

童小川不知道什麽時候鑽進了帳篷,他就像一隻敏銳的老貓,躡手躡腳地攏著袖子蹲在了章桐的身邊,小聲嘀咕:“章醫生,這麽幹下去的話,今晚都不一定能幹完啊。”

“肯定幹不完,”章桐頭也不抬地把一個殘缺的下顎骨放到右手邊的位置,上麵還殘留著一多半焦黑色和灰白色的肌肉組織,汗水流進眼眶讓她幾乎睜不開眼,“到時候還得把它們運回局裏去,不借助所裏的那些設備,很多東西光靠肉眼是判斷不了的。”

“這幾個怎麽受傷這麽嚴重?”童小川回頭看了看另兩個區域的屍體,搖搖頭。

“他們離炸點太近了。”章桐皺眉說道,“你看左邊那兩堆,剛找出兩個缺損的顱骨,這兩位死者是目前為止所有死者遺骸中下身受傷最嚴重的,年輕男性,我可以肯定他的位置就在炸點旁邊。”

童小川訕訕地說:“我什麽時候能有你那麽厲害的眼睛就好了。”

章桐瞥了他一眼:“別太貪心,童隊,術業有專攻。對了,你來這兒幹什麽?這起爆炸事件還沒徹底定性呢。”

“公事!”童小川輕輕歎了口氣,眉宇間露出了沮喪的神情,“半小時前我接到海川市局打來的電話,說他們轄區分局有一起和我們手上的這起案子手法相類似的犯案現場,還沒破,1個月前發生的,死者19歲,是個洗浴城的小妹,有過灰色工作史。我和鄒強先過去看看。咱安平的案子是你經手的,所以我跟你說一下,順便看看你這兒的情況。”說到這兒,他略微停頓了下,聲音變得有些發澀,“說實話,淩晨的車出事,應該沒多少人坐才對,來的時候我本以為這裏最多就死一兩個,沒想到這麽多人,真是太慘了。”

“是啊,目前通報是17個。”章桐無奈地搖搖頭,“可以確定身份的是11個,我這邊6個中暫時隻能知道有4個男性和2個女性,女性中有一位還未成年。別的信息還需要時間搜集。”

“那小九呢?”童小川抬眼看了看,“他怎麽不在這兒?”

章桐現在是刑科所的代管領導,歐陽退休後,小九的痕檢部門就暫時屬於她管轄。

“他在車廂現場那邊,”章桐露出一絲苦笑,“他那邊比我這兒好不了多少。”

聽了這話,童小川站起身,心有不甘地四處張望了一下:“這裏的人員排查工作會由分局刑偵部門善後組處理,我短時間內是幫不上什麽忙了,隻能先去海川見見老鄭,回頭再和你溝通洗浴城那起案子的情況。”說著,他衝章桐和身旁的小實習生點點頭,隨即匆匆走出了帳篷。

這時候小九的處境確實有些困難,灰頭土臉不說,初夏的野外到處都是蚊子。

“直徑1.5米,深0.1米,塌陷炸坑呈長方形。九哥,你那邊距離是多少?我記一下。”曲浩用嘴咬開了水筆帽,借著應急燈光在筆記本上飛速地記錄著。

“炸坑距離內側車門1.45米,右側車體內壁0.9米。”小九抬頭說道,“我們從客觀可能的角度假設,以炸坑裏的長方形為根據,那爆炸物很有可能是被置放在一個長方體的硬包裝盒內。那麽,第一種可能,包裝盒在車廂地板上爆炸,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特征的炸坑。”

曲浩聽了,點點頭:“沒錯,我也是這麽想的,炸點緊挨著地板,形成穿洞型炸坑。”

小九又回頭掃了一眼整個出事的2號車廂,看著遍布的證據牌,神情疑惑地說道:“可是車體炸損這麽嚴重,車廂玻璃也幾乎都被震碎了,傷亡人數這麽多,爆炸物是硝銨炸藥的可能性比較大,所以也不能排除是懸空爆炸。”

“你是說爆炸物攜帶者是拿在手裏直接引爆?”曲浩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那不是自殺嗎?”

“我隻是說人體是支撐物的可能性很大。”小九從炸坑下探出頭,利索地一翻身來到車廂內,伸手拿過曲浩手中的筆記本和筆,然後在上麵草草地畫了張簡易圖:“你看,這個爆炸物的體積並不小,不然的話不會有這麽大的損傷力度,而這個炸坑就在車廂的連接過道附近。任何一種爆炸物的狀態都是非常不穩定的,如果你不把它拿在手上或者用自己的雙腿將它固定住的話,那它就很容易被周圍來往的人發現。行李架上更不用說,那樣的話炸坑就不會在這裏出現。雖然目前為止還不能完全確定這次爆炸的性質,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爆炸物是被人為帶上了這趟列車,這是違法的。所以事主就必須非常小心謹慎,換了你,會大大咧咧地直接把它放在地板上擋道嗎?”

“還有就是,我來的時候聽海川列車機務段的人說了,這趟車的3節座席車廂從開出海川起點站的時候就已經客滿了,其中還有好幾張是無座短途票。海川的下一站就是我們安平,火車是正點到站的,安平上客3個,都是臥鋪車票,臥鋪車廂與座席車廂進入夜間行駛後,它們之間的通道門會被關閉,所以,出事的2號車廂的乘客都是在海川上的車,卻在我們安平境內出事,也就是說他保護了炸藥很長一段路,最終還是爆炸了。”

曲浩恍然大悟:“九哥,那我們就是要找出這個中心點的距離高度。”

“不止如此,我們還需要傷者的回憶,希望能找到目擊者,因為畢竟是座席車廂,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如果能多幾個幸存者記得這個角落裏發生的事就好了,哪怕記住一張模糊的臉都行,這樣就能盡早確定這家夥的身份。”小九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心裏清楚自己話說得很輕鬆,但是真要做起來可行性非常小,“喂,小曲,硝銨炸藥對人體介質作用係數的推導公式你還記得不?”

“哥,吃這碗飯的人怎麽可能忘。”曲浩露出了羨慕的表情,“九哥,咱這幫兄弟裏在警校的時候屬你成績最好,出來幹也就你升得最快,厲害!名師出高徒!”

“你是說老歐陽吧?”小九感到耳根子有些發燙,心中卻又浮起一絲莫名的傷感,“其實我還真挺想念那老頭帶我下現場時候的感覺,刻薄是刻薄了點,但那也是為了我好,還有啊,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扛這麽多壓力。”說著,他咽了口唾沫,順手從工具箱裏拿出護目鏡丟給曲浩,“趕緊幹活吧,事兒多著呢,收工後我請你去吃夜宵,那家剛開,就在我們單位對麵,那麻小的味道一流!”

曲浩的眼睛中瞬間充滿了亮光。

李曉偉走出帳篷後忙了一圈,接近傍晚準備開車回城的時候不經意間又看到了那個站在風中的年輕女人。他便走向王佳,順手把車鑰匙揣進兜裏。

“王小姐,我正好要回城,順道送送你?”李曉偉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四周,“這荒郊野外的,不好叫出租車,你一個人也不安全。”

見對方依舊沉默不語,李曉偉便伸手掏出了兜裏的工作證遞了過去:“我真的是心理醫生,你放心吧,我算是來現場出差的,不是渾水摸魚的壞人,警方那邊有我的備案。我隻想幫幫你。”

或許是聽了最後的這句話,陰影中的女人這才開了口,她聲音沙啞:“李醫生,謝謝你,我還不想走。”

“王小姐,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留在這兒真的是於事無補。”李曉偉輕輕歎了口氣,“傷者都被警方送到第三醫院去了,你確信那裏麵就沒有你的丈夫裴小剛?你真的要等的話,我這就送你去第三醫院,怎麽樣?”

“我去過那兒,他們不讓我見傷者,我沒有辦法……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王佳喃喃自語,垂著頭。

“我陪你去吧。”李曉偉微微一笑,“你可以在車上告訴我你丈夫的衣著和身體特征,這樣可以減少辨認時的中間環節。”

王佳沒再推辭。

李曉偉卻是一愣,他這時候才注意到王佳纖細的脖頸上反複纏繞並緊緊裹著一條淺灰色絲巾,不僅不美觀,甚至會讓看見的人都覺得很不舒服,有種窒息的感覺。回想起丁然警官生前給自己看過的相片和章桐的話,他真的希望自己隻是多慮了。

兩人向李曉偉的紅色比亞迪走去,王佳鑽進了車後座,上車後,李曉偉掃了一眼後視鏡:“王小姐,你就住在安平城裏嗎?”

“是的,安平城東月季巷,就在風雷新村旁邊。”王佳的聲音變得平靜多了,“我就是安平人。”

李曉偉心中一怔,還沒到時候,自己不能冒這個險。

02

章桐終於複位了6具殘缺不全的屍骸,但這還隻是第一步工作,剩下的,就是包括所發現的位置在內把它們整體原封不動地送到局裏的實驗室。

走出帳篷的時候,外麵已經是星雲滿天,看來明天又會是個好天氣。她揉了揉發酸的脖頸,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農田向50米開外的車廂殘骸走去。

車廂內,所有因為爆炸而散落在四周的座椅鐵架、皮革以及開水間房間壁的五層膠合板殘片,甚至鐵皮,都已經被盡可能地複原到了它們本來應該待的位置,小九之所以這麽做,目的很明確——通過詳盡的複位、測量,運用逆過程反推理,把中心炸點和周圍物質的分布關係,由現在的終結狀態恢複到爆炸前的原始狀態。這是一項非常煩瑣的工程。

“小九,進展順利嗎?”章桐通過中心炸坑旁的空洞爬上了車廂支架。

小九咧嘴一笑:“姐,還行,至少現在已經確認炸坑中心右側約0.18米,以及第一排1號、2號雙人座椅下麵的鐵質框架破損變形程度是這節車廂所有座椅支撐框架中最嚴重的。你看,靠背側的水平鐵架向下足足彎曲變形有0.1米左右,能夠造成這種情況的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炸點在座椅斜上方所產生的縱向力量,所以才會使鐵框架這麽彎曲。小曲,你那邊的情況說一下。”

曲浩正鑽在原來的開水間裏:“好嘞,塌陷炸坑0.36米處開水間五層膠合板間壁上的弧形缺口為弓長0.95米,距離地板高度為0.9米。”

小九問:“那被衝擊波拋出車外的位於開水間的那塊鍋爐體中間部位不規則凹坑的麵積是多少?”

“0.78米乘以0.44米。”曲浩回答。

章桐雙手抱著肩膀,皺眉說道:“這麽大的不規則凹陷坑,難道說中心炸點就在開水間附近?”

小九點點頭:“凹陷中心距離地板高度是0.87米,能造成這樣的缺口和凹坑的,隻有水平橫向衝擊波才行,別的外力造成不了。”

“照你們發現的推算,鍋爐體那塊塌陷坑的中心點距離地麵的高度就是爆炸中心距離地麵的高度。”說著,她又回頭看了看炸坑附近的布局,以及小九搭建的激光標尺模型,很快,心中便有了大概,“爆炸中心點看來可以確定為距離2號車廂列車前進方向內側車門1.45米,右側車廂內壁0.9米交點上方0.87米處。”

“是的,”小九抬頭看著章桐,神情嚴肅,“這個點正好處於右側前屬2號和4號座椅邊緣0.18米處過道上方的空間,上下都無明顯的懸掛物和支撐物,也就是說,唯一可能支撐爆炸物的就隻有緊靠炸點的人體。我們剛才根據損傷半徑測量出的結果,推算出這家夥所攜帶的爆炸物數量不少,而且……”

小九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章桐聽懂了他的意思,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難道說你們在爆炸半徑內沒有找到電池雷管或者拉管之類的引爆裝置?”

“目前來看是這樣的,至於說那堆雜物嘛,”曲浩滿臉都是汗,狼狽不堪地鑽出了狹小的縫隙,“我跟九哥都找了好幾遍了,還動用了所有的家夥,排除了車體設備碎片,還有死者的遺物和小孩的書包、燒焦的衣物碎片和小半張食物包裝紙、半本雜誌、鞋子、帽子……什麽都有,都是被第一波衝擊波和氣浪給拋出去的,但就是沒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小九點點頭:“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姐——超短導火索。”

“爆炸點距離2號車廂地板上方0.87米,當時車廂是滿員的,那犯罪嫌疑人就隻有可能是抱著或提著爆炸物呈站立姿勢。”章桐緊鎖雙眉,喃喃自語,腦海中飛快地搜索著自己經手過的每一處傷口形狀,“也就是說,我們要找的是膝蓋以上至腰部間前重後輕的創傷者或者被炸藥高熱燒灼最嚴重的人。”說到這兒,她猛地轉頭看向小九,目光犀利,“巧了,我那兒正好有兩個人符合,兩個幾乎被炸碎的人。”

小九恍然大悟:“難道說就是那失聯的6個人之一?”

“目前來看隻有這個可能,因為傷口吻合。我們局裏見。”既然已經找到了線索,章桐便沒心思再待下去了,她匆匆跳下車廂,順勢在草地上打了個滾,爬起身,向不遠處已經發動的半掛車跑去。

“唉,看來今晚又要通宵了。”看著章桐遠去的背影,小九忍不住仰天長歎一聲。

“九哥,要加班?夜宵可別忘啦!”曲浩急了,“我肚子還餓著呢。”

小九順勢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忘不了。我們收工了,別落下東西啊,聽到沒?”

此刻,作為主要收治火車傷員的定點醫院,市第三醫院急診科走廊裏擠滿了人。滿頭大汗的誌願者和護士不停地來回奔走著,時不時地高聲叫喊著某某家屬的名字,而聽到召喚的人便立刻激動地擠進人群,眼巴巴地等著護士帶自己去辦手續尋找病房中的親人。但是身邊更多的人又不得不在失望與希望中不斷經受著煎熬。

李曉偉和王佳擠進人群,兩人的目光在白板上的名字中一個個仔細地搜索著。這些都是已經確定身份的,成排的名字後有的被打了個鉤,表示傷者已經恢複神誌,可以與家屬進行簡短的交流,他們的傷勢也比較輕。剩下差不多1/3的名字後麵則什麽都沒有,那就是憑借隨身證件判斷出的身份,而且傷者依舊處在昏迷狀態。

“你丈夫裴小剛是幾號車廂?”李曉偉大聲地問道。聲音很快就被嘈雜的人聲給吞沒了。

“我……我不知道他在幾號車廂。”王佳有些手足無措,她神情緊張地四處張望著,“我隻知道他買的是座席票。”

這時候有個護士急匆匆走了過來,手上拿著記錄本,嘴裏咕噥著:“讓開讓開,別都擠在這兒。”人群不情願地讓出了一條小通道,她快步來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一邊在板上飛快地寫著名字,一邊時不時地掃一眼自己左手拿著的記錄本。

李曉偉是在醫院裏待過好幾年的,知道來的是護士長,便趕緊湊上前:“護士長,人都在上麵了嗎?”

“去世的不算,直接被殯儀館拉走了,我們這邊的反正都已經確認完了。”護士長用力寫完最後一個字後,轉身看著李曉偉,“你是傷者家屬?”

王佳趕緊上前點點頭,神情緊張地追問道:“我……我是……我丈夫裴小剛的名字怎麽不在裏麵?”

“那我們不知道。”護士長巧妙地轉換了話鋒,“可能也有遺漏的吧,總之,你們要去問公安局的人。”

王佳不死心:“會不會是你們登記錯了?”

護士長看了她一眼,迅速上下打量了一下後,收回目光,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沒吱聲,轉身就走了。

王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李曉偉把她拉到一旁:“別急,我們再找警方問問,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的。你確定你丈夫坐了這趟車?”

王佳點點頭。

“現在購票都是實名製,我幫你去查查,了解一下你丈夫是不是上了這趟車。”李曉偉從兜裏摸出了手機,邊朝外走邊撥通了章桐的電話,把事情經過簡要地說了一遍。

這時候,章桐已經從事故現場回到了單位,正好走進更衣室準備換衣服。

“沒問題,我問一下分局那裏,這事兒是由他們和鐵路機務段的人負責的。”掛斷電話後,很快,她便又打了回來,肯定地說道,“她的丈夫裴小剛確實上了出事的這趟列車,座位是2號車廂7號座……等等,他身高多少?體重多少?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記號?有沒有隨身攜帶行李?”

李曉偉啞口無言,他轉頭看向身邊站著的王佳,輕聲問道:“你丈夫就在出事的2號車廂?”

“難怪我打不通電話,天呐。”

話音未落,強打精神的王佳終於支撐不住了,臉色煞白,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和以往命案中的屍體相比,爆炸現場所發現的碎屍判斷難度是最高的。章桐幾乎花了整整1天的時間待在解剖室裏。頭皮、毛發、離斷的肢體與支離破碎的內髒組織被整整齊齊地擺滿了3張不鏽鋼解剖台,其中最大的一塊殘骸甚至都沒有超過正常成年人的手掌大小。整個刑科所的技術人員都在為這起突發事件而忙碌著,登記歸類、提取檢材樣本、做DNA,直至最後的數據匯總。

房間角落的白板上按照已知的失聯人數劃分出了6塊區域,每次固定一個證據的歸屬,便在白板上做好相應的編號登記。

在這期間,鄒強已經在門口朝裏張望了好幾次,每次都因房間裏忙碌的景象而打了退堂鼓。章桐也看見了他,最初選擇了無視,直到這家夥臉上的表情變得越發尷尬的時候,她這才心軟了,知道事情有些嚴重,便跟幾個技術員交代了一下後推門走出了房間。

走廊裏,童小川就跟丟了魂一樣來回踱著步子,直到章桐走了出來,瞬間就來了精神頭:“哎呀,章醫生,你終於出來了。你們什麽時候能結束?我這可不等人啊。”

“我沒辦法,人手不夠,大家都沒閑著。”章桐手一伸,“給我看。”

鄒強趕緊把屍檢報告遞了過去:“姐,本來我和童隊想在海川就跟你聯係的,但是想著你這邊肯定很忙,而且電話裏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就幹脆回來找你當麵說了。”

章桐擺擺手示意他閉嘴。

手中的屍檢報告包括相片在內隻有不到四麵紙,但是她卻看得非常慢,逐字逐句來回看了好幾遍。

“章醫生,怎麽樣?”童小川頓時感覺情況有點不妙。

“屍體呢?”

“家屬領回去火化了。”鄒強回答。

“屍檢相片就這麽多嗎?”章桐緊鎖雙眉,轉頭看著童小川,“應該不止吧?能叫他們都掃描過來嗎?每一張我都要。”

一旁的兩人聽了,不由得麵麵相覷。鄒強連連點頭:“這沒問題。我這就和他們聯係。”

“不要發給我,直接發給技術組,我要3D建模,他們做完後結合現場的痕跡物證和我手頭的這兩起案件比較一下,就會有一個直觀、準確的推論。”說著,她話鋒一轉,“但是,就目前這份屍檢報告來看,隻能說嫌疑非常大,因為受損的器官部位是相同的,而且下手的刀法也相同。”

童小川驚訝地說:“還真的就是?”

“用刀,人人都會,但是兩個從未見過麵的人,能夠在兩個不同的城市殺害不同的人時,在受害者身上位置相同的部位造成一模一樣的傷口,你說這樣的巧合,你信嗎?”章桐搖搖頭。

“可是,這個案發現場,死者在生前可是遭受過毒打的,而且她的體內並沒有發現麻醉劑的殘留成分。”童小川有些不甘心。

章桐抿嘴想了想:“這好辦,涉及犯罪模式的疑問,建議你去警官學院問李曉偉,他能回答你這個問題,我這邊隻是就事論事。”

“好……好吧。”童小川和鄒強剛想離開,章桐卻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頭也不回地說道:“童隊啊,差點忘了,提醒你手下的兄弟手腳利索點,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為什麽?”童小川不解地看著她的背影,“你那邊不是火車爆炸事故嗎?況且我這案子……”

“我就是說花橋鎮的火車爆炸事故,它沒這麽簡單,到目前為止,所有證據結合起來已經可以判定這是一起人為事故,因為有人把爆炸物帶上了車,才會造成17人死亡的後果,具體情況等今天我們這邊工作結束後我會上報。如果真是命案的話,分局那邊沒這個處理資格,都得我們牽頭。總之,你做好心理準備吧。”說著,她便推門走進了解剖室。

童小川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三起女性被害案已經讓他感到很頭疼,如今這起爆炸案的複雜程度還是優先處理級別,他突然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