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死的感覺
因為經常見到死亡，對那冰冷的感覺也早就已經不再陌生，所以當它真正為了自己而來時，章桐竟一點都不害怕，她隻是太累了。那一刻，她對自己說，放棄吧，隻要選擇了放棄，心中的那根牢牢束縛著自己的無形的繩索就會徹底斷裂，而那個時候也就是自己真正得到解脫的時候。章桐感到自己全身輕飄飄的，就像睡在柔軟的雲端上，她不再害怕那已經漸漸灌滿整個後備廂的海水，反而輕輕地鬆開了手，任由自己在海水中漂**。她的意識漸漸地模糊……
突然，一陣猛烈的撞擊，讓章桐漸漸遠去的意識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很顯然，汽車撞到了近海的礁石上。章桐再次感到自己呼吸困難，由此而來的強烈的求生意識讓她又一次抓住了後備廂的頂蓋把手，她憋住呼吸，四處查看著求生的通道。
不行，我不能就這麽死去，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章桐的眼前閃過了彭佳飛陰鬱的臉。我一定要抓住他，我不能放棄。
章桐的目光停留在了汽車後備廂的頂蓋上，突然，她意識到自己真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汽車後備廂的應急開關！章桐雖然不會開車，但是記得車輛鑒定處的同事曾經說過，無論哪種轎車的後備廂，都有一個應急開關，作為一個逃生的通道。而那個開關，通常就在後備廂頂蓋的拉手附近。
她伸出左手，用力伸向那個應急開關所在的位置，很快，她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凸起，用力摁下去，哢嗒一聲，頂蓋鬆動了一下。
終於打開了，章桐推了推，可是頂蓋紋絲不動，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正死死地壓在頂蓋上。
自己在近海的礁石附近，顯然海水的壓力使自己一時之間無法輕易打開汽車後備廂。章桐感到了絕望，難道就這麽放棄嗎？不，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已經彈開的頂蓋撞了過去。
“童隊，門衛說，彭佳飛傍晚6點左右來過局裏，他開了一輛車，直接去了車庫。”
童小川點點頭：“那後來呢，有沒有看到章醫生下班離開局裏時的監控視頻？”
“沒有，隻有彭佳飛的那輛車離開了，時間是6點08分。車庫裏的監控探頭並沒有拍到他停車時的鏡頭。”
“這混蛋，他對那裏了如指掌。”童小川麵色陰沉，“他開的是不是一輛銀灰色的桑塔納2000？馬上調取附近的監控，查找這輛車的去向。章醫生肯定就在車裏！對了，兩個手機的定位都進行得怎麽樣了？”
“沒辦法，童隊，搜尋不到信號，手機卡顯然已經被取出來了。”於強無奈地搖頭。童小川沉著臉，用力一拳打在了身邊的牆上。
章桐學過遊泳，記憶中那還是7歲的時候，父親把自己和妹妹帶到了遊泳館，可是妹妹死活都不願意下水，最終，隻有她乖乖地跟著父親下水了。當她終於磕磕碰碰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學會遊泳的時候，父親笑著對她說：“別哭，總有一天你會慶幸自己學會了遊泳。”
章桐還從來沒有在大海中遊泳的經曆，更何況是在冰冷的海水中。她拚命地劃著，拍打海水的雙臂早就已經機械化地在做著最後的努力。章桐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停下來，必須堅持，因為哪怕隻是1秒鍾的鬆懈，自己就會如一塊無名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沉入茫茫的大海中，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寒冷啊，章桐感到牙齒在不停地打顫，她快堅持不住了。可是，陸地離自己還是那麽遠，不，不能放棄，她用力蹬掉了自己的靴子，掙脫早就已經被海水浸透、如巨石般沉重的防寒服，這些平時在陸地上能夠讓自己遠離寒冷的東西，此刻卻足以把她無情地拖入深不見底的海水中去。
脫去外套後，章桐感覺身上的重量明顯減輕了許多。她用力地向前劃著。必須趕緊到達陸地，因為那沉重的防寒服脫去後，自己雖然不會因身體沉重而很快沉入海底，但是那隨之而來的寒冷也會隨時奪走她的生命。兩者必須選擇其一，章桐深知自己此刻正在與死神賽跑。
一個浪頭打過，章桐被重重地摔在了海邊的沙灘上，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爸爸，你又一次說對了。”章桐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隨即陷入了昏迷之中。
彭佳飛打發走了出租車，他不想就這麽直接進李家坳，這麽偏僻的地方如果來一輛出租車的話，是非常顯眼的。以前每次來這裏的時候，他都會從村外繞道進去，雖然費些工夫，但是很安全。他當然知道童小川遲早會帶人找到這裏，可是，在彭佳飛看來，沒有什麽比那些寶貴的試驗資料對自己來說更重要的了！他不能放棄！眼前這個地方，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待下去了，那就走唄。用不了多久，章桐的屍體就會隨著那輛桑塔納一起被找到，現在的警察並不笨，漲潮的海水不會把它們帶離多遠。如果自己再猶豫不決的話，被抓住就是遲早的事情了。彭佳飛一邊走過小樹林，一邊琢磨著下一步究竟該怎麽辦。
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時候，借著月光，彭佳飛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馬上要10點了，他放心了許多，因為這個鍾點，李家坳的村民們早就已經閉門落鎖進入了夢鄉，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的到來。
厚厚的積雪在腳底下發出吱吱的聲響，彭佳飛累得氣喘籲籲。想著或許是因為自己剛剛受傷，身體有點吃不消了，以往走的這段林間小路，此刻變得那麽漫長。
不，絕對不能放棄，彭佳飛暗自嘀咕著，大不了換個城市繼續自己的實驗。他埋怨自己，真的不應該貪圖一時的名利而去參加那所謂的論文大賽，本想著如果大賽得了名次的話，對自己的實驗會有更好的幫助，畢竟那是10萬元的獎金啊。而且得了獎，自己就可以被推薦去參加國際性的學術交流，在國內，或許“屍體農場”的構想不能被人認同，但在國外不是這樣，而且彭佳飛深信，總有一天，人們的觀念是會得到真正的改變的！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成了泡影，他沒想到自己之前都處理得那麽幹淨，最後竟然栽到了趙勝義身上，留下了那該死的RNA，同時也低估了章桐這個女人的智商，沒想到她竟然會把自己的實驗和現實生活中的案子聯係在一起，現在全都暴露了。彭佳飛懊惱不已。現在唯一能挽回的，就是拿到所有的資料，然後遠走高飛，換個身份，找一個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地方。
他來到一處隱蔽的小門前，掏出了兜裏的鑰匙，打開門後，眼前的一幕讓他頓時傻了眼，地麵上到處都是已經被刨開的坑，而遠處的廠房，雖然表麵看上去沒有什麽變化，但是彭佳飛知道，童小川帶著手下的人早就把這裏翻了個底兒朝天。
“媽的！”他暗暗地咒罵了一句，顧不得心疼，趁著廣場上沒有人，迅速向廠房那邊跑去，他的所有研究資料都在最後麵的那間小屋裏放著。
不能讓心血白費了。
廠房裏一片漆黑，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響。他停下了腳步，四處環顧了一下，一眼望去，白色的塑料布在輕輕飄**，猶如一個暗夜幽靈一般在空中飛舞。彭佳飛不由得感到了一絲恐懼，盡管他知道那白色塑料布後麵的小隔間裏有幾具他親手放置的屍體，但是盡管如此，人性的本能讓他有些卻步。
剛想轉身走，可想著那些資料，他咬咬牙，低頭繼續向前邁步，伸手去揭開那些掛著的白色塑料布。
他的手突然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緊接著，嘩啦一下，一副冰涼的手銬銬在了他的手上。彭佳飛的心跳幾乎要停止了，驚愕之餘，幾盞應急燈迅速打開，所有刺眼的光束都集中在了彭佳飛的臉上。
“總算抓住你了，你這個混蛋！”蹲守在一邊的刑警隊三分隊隊長盧浩天咬牙切齒地吼了一句，“你被我們童隊算對了，知道你肯定舍不得這些寶貝，遲早要回到這地方來！我們在這兒已經等你很久了！”
“這……這怎麽可能？”回過神來的彭佳飛四處張望著什麽，嘴裏嘟嘟囔囔地說，“我的資料呢？我的數據呢？你們都給我放到哪裏了？”
“還想著你的那些東西？你放心，一樣都少不了！”小潘憤憤然地吼道，“你簡直是畜生，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枉我平時管你叫一聲大哥！被你害死的這些人都是一條條生命，你怎麽下得去手啊！”
“他們……他們不是人，根本就不配做人！變態！”一提到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彭佳飛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盡管手腕上已經被牢牢地銬上了手銬，依然妨礙不了他的怒吼，“他們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盧浩天再也忍不住了，他對身邊站著的兩個下屬揮了揮手：“把他帶上警車！馬上押回局裏，童隊在等著呢！”兩個警員拽著死命掙紮的彭佳飛向廠房外走去。
盧浩天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對小潘說道：“走吧，我們一起回去吧。明天局裏的痕跡鑒定人員會過來繼續取證的，你在這裏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了。”小潘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不停地搖著頭，嘴裏喃喃自語：“他瘋了……他瘋了……”
遠處，依稀傳來彭佳飛的大喊聲：“我的資料……我的資料……”
手機響了，童小川這才回過神來，他靠在窗台邊，掏出手機，電話是三隊的盧浩天打來的，匯報說彭佳飛已經被抓到了，正在押往局裏的路上，估計半小時內就可以趕到。這個消息是在童小川的預料之中的，他知道在彭佳飛的心裏，沒有一樣東西比得上那些資料來得珍貴，為了這些數據資料，彭佳飛不惜犯下殺人的罪行。童小川最擔心的不是這個，章桐到現在還沒有下落，天知道那個混蛋究竟把她送到哪裏去了。
“我在審訊室等你們。”說著，他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