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寬恕

一周後。

眼前一片白茫茫，章桐的耳邊傳來了輕輕的啜泣聲，她用力睜開仿佛被灌了鉛般沉重的眼皮，在習慣了刺眼的燈光後，循著啜泣聲，她看到了一張淚眼蒙矓的熟悉的臉龐。

“你哭什麽啊，我又沒有死……我的命硬著呢……等我真的死了你再哭也來得及……”章桐斷斷續續地說著，虛弱的笑容在嘴角浮現。

“你還開這種玩笑！”李曉偉一把抹去眼淚，尷尬地看著章桐，“剛出差回來就看到你這個樣子，我都擔心死了，你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你別生氣啊……”章桐伸出了正掛著吊針的左手，“其實，我真的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和大家了。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

一旁坐著的童小川欲言又止，他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笑著說：“章醫生，你好好休息吧，醒過來就好，我也放心了，案子已經結了。我以後再來看你。”說完他衝李曉偉點點頭，隨即轉身離開了病房。

一個月後。

章桐恢複得很快，要不是主治醫生一再堅持，兩周前她就想要申請出院了。今天，終於等到了出院的日子，她在醫院門口打了輛出租車，看著車窗外燦爛的陽光，久違的笑容終於在章桐的臉上露了出來。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章桐突然覺得，能夠活著的感覺，真的是很好。

下午，在安頓好家裏的一切後，章桐回到局裏，徑直去了刑警隊辦公室。看見章桐出現在門口，童小川眼前一亮，他笑了笑：“來了？進來坐吧。”

章桐在辦公桌旁坐下後，便直截了當地問道：“童隊，我想知道彭佳飛的案子後來怎麽樣了？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主要是因為彭佳飛的親生父母。因為王辰堅決要求變性，平時又不上班掙錢，整天混日子，家裏都被掏空了，所以母親死了，父親也自殺了。在臨終前，父親給彭佳飛打去電話，在交代了後事後，一再懇求彭佳飛要好好照顧王辰。

“彭佳飛在本市當神經外科醫生，工作穩定，收入也不錯。在父母去世之前，王辰就來本市投奔他，待了沒幾天，小心思就壓不住了，他要哥哥出錢幫他做手術。在遭到拒絕後，王辰毅然先去找了天使愛美麗醫院的卓佳鑫醫生做了手術，術後才給哥哥彭佳飛打了個電話，事已至此，拗不過王辰，彭佳飛向死者趙勝義借了高利貸。前後陸續有60多萬，最後隻剩下了這筆20萬沒有歸還。也不是彭佳飛還不起，隻因他對弟弟的看法在接到父親死前的那個電話以後就完全改變了，他痛恨自己的親弟弟，所以也就不再願意幫他。而就在這時，彭佳飛的事業和名譽受挫，但他不服輸，就開始研究起了法醫學。他本身就是神經外科的專家，淵博的知識完全可以讓他東山再起，他隻是需要一個場地和實驗對象。至此，彭佳飛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貪財的趙勝義，並且從他的手中借到了李家坳的那塊地方。而實驗對象，他就想到了那些他恨之入骨的特殊群體，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弟弟。”說到這兒，童小川重重地歎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非常刻苦，也非常聰明的人。如果他沒有做這些事情的話，將來通過考試，肯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法醫。”章桐不無遺憾地說，“可惜的是，他踐踏了他人的生命。”

童小川點點頭，說：“其實，案子剛開始的時候，我在酒吧調查時，酒吧老板汪少卿，也就是手術後的王辰，早就認出了那個監控錄像中進入自己酒吧的人就是哥哥王星。他一邊要挾王星，一邊打電話給我，最終，彭佳飛，也就是王星，同意了弟弟王辰過分的要求，答應給他10萬，讓他閉嘴，永遠保守這個秘密。這也是為什麽我趕到酒吧，王辰卻提前離開，後來失蹤的真正原因。”

“他把王辰關起來了？”

“對，就關在李家坳那個地方。彭佳飛還當著王辰的麵，漠然地處置別人的生命。後來，王辰找了個機會跑了出來，又給我打來了電話求救，因為哥哥的冷血和對生命的漠視讓他清楚了解到，如果再不求救的話，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了。”

“但是他還是沒有躲過被害的命運。”章桐同情地搖了搖頭，“我一直在想，他為什麽麵對死亡的時候沒有反抗，現在想來，可能是因為愧對自己的親哥哥吧。畢竟，親生父母是因他而死，而自己哥哥的事業也是毀在他的手裏。其實一個人再怎麽邪惡，麵對死亡的時候，也都會流露出內心最真實的一麵，包括懺悔。”

“後來，趙勝義不斷地催促彭佳飛還錢，兩人多次發生爭執。最終，趙勝義死在了他的手裏，隻是彭佳飛做夢都沒有想到，趙勝義竟然把借條放在了靴子的夾層裏，直到最後我們在審訊室裏告訴他，他還不敢相信。”

章桐的腦海裏又一次回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隱約間看到的一幕，公安局門口的法國梧桐樹下，彭佳飛和一個男人吵得不可開交。那人應該就是後來被活活打死的趙勝義。

“那，他把我連人帶車推進海裏以後，你們又是怎麽抓住他的？”

童小川笑了，說：“他放不下李家坳的那些實驗資料和相關數據。聽負責抓捕他的盧隊說，人都被押上警車了，還在不斷念叨著要我們別把那些數據資料搞丟了，並且哭得像個孩子一樣，說自己這輩子徹底毀了，再也沒有辦法從頭開始。真是一根筋！”

“是誰在海邊發現我的？”

“是我，他們最終根據監控錄像找到了那輛車的去向，我趕到海邊的時候，就看見了你。說真的，章醫生，你的命真大，被海浪衝回來了。”童小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那卓佳鑫也是死在彭佳飛的手裏的，對嗎？他是不是就是在酒吧扶卓佳鑫去衛生間的那個手指關節粗大的‘女人’？”

“沒錯，彭佳飛後來都承認了，卓佳鑫來公安局找我坦白的時候，和彭佳飛擦肩而過，彭佳飛認出了他。對他，彭佳飛恨之入骨。”

“難怪，那段時間裏，我總覺得彭佳飛的情緒不是太穩定，很低落。謝謝你，童隊，我心裏的疑問全都解開了。對了，前麵3個死者身上所發現的阿托品、腎上腺素和奎寧這些藥物的來源，彭佳飛說了嗎？”

“都是趙勝義賣給他的。所以趙勝義也有他的把柄。”童小川回答。

章桐如釋重負：“謝謝你，那我回去上班了。”隨即轉身離開了童小川的辦公室。

童小川又一次轉身看向窗外，望著碧藍的天空，深深呼出一口長氣，繼而釋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