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複仇女神

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基層法醫,章桐通常是個從容而又鎮定的人。在專業領域裏,她的博學和執著廣為人知。她曾經拒絕過很多次調離基層崗位的邀請,理由隻有一個,她深深地熱愛著自己的工作。

站在病房門口,章桐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知道,該是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想到這兒,她伸手輕輕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章醫生,你來了?”推門的聲音驚動了正靠在床頭沉思的彭佳飛,車禍讓他變得虛弱了許多,臉色蒼白。他想掀開被子站起身,卻被章桐攔住了。

“你躺著吧,傷還沒有好,你需要休息。”章桐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和你的主治醫生談過了,雖然你恢複的情況還可以,但是還需要休息。”

“真對不起,還要麻煩章醫生親自來看我。”彭佳飛尷尬地笑了笑,“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都是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到裏麵。我想盡早回去上班,不想耽誤太多的工作。”

章桐若有所思地看著彭佳飛,說:“上班的事情,先不忙。我今天來找你,一方麵是看看你的恢複情況,另一方麵,我想當麵謝謝你,因為如果沒有你推我的那一把,今天躺在**的就是我了。你救了我,謝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章醫生,在當時的情況下,誰看見了都會上前救人。我隻不過湊巧跟你離得近一點罷了。再說了,章醫生,畢竟人的生命隻有一次,是最寶貴的。”

“是嗎?”

章桐奇怪的口吻讓彭佳飛不由得一愣,他一臉茫然,輕聲問道:“章醫生,你的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不明白?出什麽事了?”

章桐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雪花,目光黯淡:“前段日子,我接了一個活兒,幫法醫學雜誌社評定論文稿件。起先,我對這個額外的工作非常抵觸,因為它占據了我很多時間。但是後來我想通了,因為這次雜誌社的論文大賽的出發點,是真正地去發掘法醫專業人才。我能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應該感到很榮幸。我認真地拜讀著每一份送到我手裏的論文,在這些論文中,我發現了一篇很特殊的論文,為此,我興奮不已,因為這篇論文並沒有像別的論文那樣誇誇其談,它有實質性的東西。這篇作者署名為‘王星’的論文,論點獨特,論據詳盡,最讓我難忘的是,作者對學術的嚴謹態度。為了更進一步地完善這篇論文,我向雜誌社提出了幾點請求,主要就是想讓這位作者補充幾個論據,很快,我所要求的補充點都一一補齊了,我為有這樣的人才能選擇法醫這個特殊職業而感到慶幸,畢竟現在從事這個職業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很想見見王星,表達對他的敬意,可惜的是,我的請求被雜誌社拒絕了。”

“章醫生,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能得到您的認可,我想這位作者應該感到莫大的榮幸才對。”

章桐搖搖頭,轉過身,靠在窗台邊,神情凝重地看著彭佳飛說:“感到榮幸的人應該是我才對。這人是個人才,非常執著,不顧一切地追求事業的精神讓我敬佩。而也是這個人,為了得到準確的理論驗證數據,為了論證自己的觀點,竟然不惜隨意奪取他人的生命,這種殘酷的舉動更是讓我感到心寒。”

一聽這話,彭佳飛的瞳孔不由得微微收縮,雙手也下意識地緊緊握在了一起:“章醫生……”

章桐沒有看彭佳飛,她走到剛才坐的凳子旁,從隨身帶來的挎包裏找出了那兩份DNA圖譜,遞給了彭佳飛,冷冷地說道:“我想不用我解釋,你應該能夠看懂吧?”

彭佳飛緊咬著嘴唇,沒有吭聲,握著圖譜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

“我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是你殺了自己的親弟弟王辰,但是這兩張RNA圖譜告訴我,你曾經冷酷地親手結束了另外一個人的生命!”說著,章桐把另外兩份RNA圖譜遞給了彭佳飛,“左邊那張是你的,右邊那張是在死者趙勝義的臉部傷口中發現的。”

“這怎麽可能?”彭佳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吃驚地站了起來,“這怎麽可能?章醫生,趙勝義的臉部傷口中怎麽可能發現我的RNA?你可不能冤枉我。”

章桐不由得冷笑道:“我很佩服你的謹慎小心,你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你在用自己的右手一下一下精準無誤地打在趙勝義的臉上時,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DNA痕跡,一張小小的創可貼就為你圓了所有的謊。你知道,如果你不注意的話,我會通過DNA查到你,因為你入職時,在局裏的DNA數據庫中留下了你的樣本(備注:這是一般法醫實驗室的普遍規定,以防止在檢驗物證時發生不必要的DNA汙染)。所以,你盡量注意保護你的右手,但是你沒有想到,RNA的分子結構遠遠小於DNA,隻需要1/10樣本,我就能夠做出一個完整的RNA圖譜。而RNA是病毒的完美載體,這要非常感謝你在年幼時染上了你們川東一種當地特殊的肺結核杆菌,我正是在匹配這種肺結核杆菌的實驗過程中,意外地把你的RNA圖譜和留在趙勝義臉上的RNA聯係上的。你是學醫的,我相信你不會質疑RNA的多樣性,因為你也知道RNA和DNA一樣,兩個人完全一樣的概率非常低,甚至比DNA還低。所以,彭佳飛,我想你對這個證據也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論依據了,對嗎?”

彭佳飛麵如死灰,低垂著頭,依舊一言不發。

章桐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痛苦地說道:“我很同情你,因為你和我一樣,在生活中受到過很沉重的打擊。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對生活很失望,我的父親,我的妹妹,還有……就是我最牽掛的人,他們都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時候,我根本就抬不起頭,沒有了繼續生活的勇氣。後來,當我得知你的痛苦經曆時,我對你依舊能夠堅持工作而深感敬佩,因為你的生活和事業也是在一夜之間全都被毀了,但你沒有選擇頹廢,相反,你繼續麵對生活的挑戰,哪怕是從頭開始,從一個底層的最不起眼的小實驗員幹起,你對生活的熱愛讓我欽佩。可是你為何要殺人?我不明白,難道你殺人真的隻是為了一個簡單的數據?趙勝義又是怎麽得罪了你?彭佳飛,我相信你早就該知道,我們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還生命以尊嚴,這也是我們入職宣誓時的誓言。可是,如今我分明感覺到,你踐踏了這個神聖的誓言!”

彭佳飛渾身顫抖,他抬起頭,早就淚流滿麵:“章醫生,我也不想這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手術中出事嗎?”

章桐搖搖頭。

“我的父親母親雖然在我年幼的時候把我過繼給了別人,但是我的母親始終放不下,她找到了我,偷偷地盡她所能地向我表示著她對我的愛。盡管我的養父母最初非常反感她的到來,可是後來,也終於被她的執著給感動了,任由她和我的親生父親經常來看我。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幸福。我的生活一帆風順,直到去年年初,我得到一個噩耗,因為家中沒錢,我的母親放棄治療,去世了,而我的父親,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因為拉不下那張老臉天天生活在周圍人的唾沫星子中,選擇了上吊自殺。一夜之間,兩個我最親的人都沒有了,我一時難以自製,手術就出了差錯,不可挽回的差錯。”說到最後,彭佳飛早就已經哽咽,“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我的弟弟。”

“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弟弟王辰就是第4個死者。”章桐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了病房門口的鞋櫃上,她不由得心中一動,那裏正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雙駱駝牌雪地靴,“你鞋子穿40碼還是41碼?”

“41碼。”彭佳飛隨口答道,他伸手打開了床頭的開水壺,“章醫生,你要喝茶嗎?”

章桐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放棄繼續追問。她站起身,垂下眼皮,輕聲說道:“你還是去自首吧。這樣的話,在良心上多少還能舒服一點。我相信你的本質並不壞。你是一個人才,但是你走了一條彎路。你弟弟的事情,並不是你能夠隨意奪取他人生命的理由,可是如今說再多都沒有用了。彭佳飛,現在是晚上6點,我給你24小時的時間,你去找童小川自首,坦白你所做過的一切事情。24小時後,我就會把所有的證據都交出去。”說著,她最後看了一眼病**的彭佳飛,“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用出來送我了。”

關上門後,章桐看著那雙41碼的駱駝牌雪地靴,隨即打開隨身的挎包,掏出一個幹淨的塑料袋把它裝了進去。這奇怪的一幕讓正經過病房門口的護士愣住了,她剛要開口,章桐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晃了晃手中的工作證,小護士會意地點點頭,隨即快步離開了。

章桐走後沒多久,彭佳飛突然心跳加速,神情緊張。他強忍著身上的疼痛,趕緊來到病房門口,用力地打開門,目光隨即落到了門口的鞋櫃上,他心中頓時一涼,本應該放著那雙駱駝牌雪地靴的位置,此刻卻空空****的,隻留下了一雙普通的棉皮鞋孤零零地在鞋架上放著。

“該死!”彭佳飛咬牙低聲咒罵著,狠狠地一拳打在了門框上。

為了還原火災現場,不惜燒掉一座房子;為了分析濺血,從水箱裏模擬潑濺人血;為了研究屍體,開創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體戶外考證機構——屍體農場。屍體農場正式的對外名稱是戶外法醫研究所,是法醫人類學家威廉?巴斯在1980年成立的,目的是研究屍體腐敗過程中的精細特征,更為了能夠準確地判斷死亡時間,而死亡時間是死亡調查的重要工具。

小潘不是不知道屍體農場的存在,隻要是學法醫,並且是深深地熱愛著這個職業的人,在自己的身邊如果能夠見到“屍體農場”,就會像阿裏巴巴見到四十大盜的寶藏那樣興奮不已。

可是,此刻的小潘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由於正值隆冬季節,室外的土壤凍得如同堅硬的石頭,不遠處,時不時地傳來飛機起降的聲音。那隆隆的轟鳴聲,尖銳的呼嘯聲,從小潘到達李家坳這個地方開始,就一直沒有間斷過。

荒廢的醫療垃圾處理場占地麵積非常廣,目測大約有1000平方米,緊靠牆東,矗立著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根據從第三醫院後勤處那裏拿來的圖紙來看,這是整個處理場的核心地帶——一個巨大的內部廠房。

小潘拉著工具箱,推開門走了進去。當他終於看清楚這個廠房的內部世界時,徹底愣住了,他懷疑自己出現了時空錯覺。

廠房的結構和一般的車間沒有很大的差別,三角形的頂棚,一排整齊的排氣扇,10盞日光燈能夠很輕易地被打開,一點都看不出這裏已經被荒廢的跡象。但是在日光燈下麵,一層層厚厚的白色塑料膜把這個特殊的空間給細致地分割成了8塊區域,越靠近白色塑料膜,小潘越是感覺到麵前空間裏的氣溫異常。他趕緊放下手中的工具箱,戴上塑膠手套,帶上一些必備的檢驗工具,開始沿著塑料膜間的走道一間一間地查看過去。

第一間,5~6平方米,溫度被設置在了30℃,一台暖風機在不斷地工作著,地麵上是厚厚的砂薑黑土。小潘掏出口袋裏的標尺,用力插進黑土中,顯示土層的厚度在80~100厘米。他沉思了一會兒,又拿出魯米諾噴劑,對黑土層來回噴了幾下,然後打開小型的紫外線燈,很快,黑土層上就發出了不規則的詭異的光芒。這表明黑土層下曾經埋有屍體。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站起身,摁下了肩膀上掛著的步話機,說:“童隊,我是小潘,我需要支援。”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神情無奈,“我至少需要10個人,越多越好。”

盡管室外寒風刺骨,室內的白色隔膜間裏卻讓人揮汗如雨,暖風機被定在最大擋。為了不破壞現場的環境,小潘不能把暖風機關掉,他隻能忍耐。可是盡管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的小潘,還是差點被屍體所散發出的臭味給熏暈了。成群結隊的蛆蟲旁若無人地在隔膜間裏爬來爬去,麵前這具屍體的死亡時間應該在4天以上,屍蠟已經形成,麵目早就無法辨認,屍體全身皮下擠滿了蠕動的蛆蟲,屍體略微張開的嘴部更是不斷地有蛆蟲滾落。這些都還不是最主要的,讓小潘感到震驚的是,每個白色隔膜間的門口都懸掛著一本小小的記錄冊,上麵一行行詳盡地記錄著隔膜間中的這具屍體每隔24小時的變化狀態,旁邊還注明了具體溫度。更讓小潘感到觸目驚心的是,第一行所記錄的,是死者死亡時的一係列數據,包括心跳停止的具體時間。

有人在看著他們死去,而在這個人的眼中,眼前這些曾經擁有過生命的人和實驗室中的小白鼠沒有什麽兩樣。

身後傳來了一次性鞋套和地麵接觸時所發出的特有的沙沙聲。

“小潘,情況怎麽樣?”

“後援什麽時候到?這裏至少有8具屍體!”小潘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已經通知了,到達這裏大概還需要1個小時的時間。”

小潘一屁股跌坐在了地麵上,抬頭看著童小川,皺著眉伸手指著自己身旁的“墓穴”問:“這是誰幹的?”

“我會讓你知道的。”童小川輕輕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早上7點剛過,章桐在濱海路車站下了車,她剛到公安局門口,就迎麵走來一個人,向自己打著招呼:“早上好啊,章醫生!”原來是剛來沒多久的張副局長,正邊走邊吃著手裏的煎餅果子。

章桐不由得啞然失笑:“張局,餓成這樣,你不會是加了一晚上的班吧?”

“這算不了什麽,人家刑警隊的好幾天都沒有回家休息了,大家不都是為了案子嗎,你說對不對?”張局一邊笑著一邊和章桐一起往局裏走,“對了,我已經聽說了前幾天車禍的事情,童小川在去李家坳之前和我說了。你現在情況怎麽樣?你手下的那個實驗員恢複得好不好?”

章桐猶豫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輕聲說道:“還行,謝謝張局的關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你放心吧。”

上午9點,推門走出解剖室,章桐心事重重,離自己給彭佳飛留下的時間期限還有整整9個小時。她下意識地掏出了手機,剛想摁下快撥鍵,可是又很快打消了念頭。不要催促他,相信他能夠明白自己的苦心。他既然能夠在車禍發生的那一刻舍命救自己,這也足以看出彭佳飛還是良心未泯的。章桐知道,自己這麽做要承擔一定的風險,萬一彭佳飛跑了,那麽自己無形之中就成了幫凶。茫茫人海,一旦他離開了本市,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了。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章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想起車禍發生的那一刻,彭佳飛的那聲怒吼,還有那鮮血淋漓的現場,她相信彭佳飛救自己的時候,沒有去顧及自身的安危。這樣一個可以舍己為人的人,又怎麽會做出臨陣脫逃的舉動呢?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了痕跡鑒定組小鄭的聲音:“章醫生,你要的鞋印報告出來了。”

“是嗎?”章桐急忙回頭,“結果怎麽樣?和現場留下的匹配上了嗎?”

小鄭點點頭:“沒錯,是同一組鞋印,無論是著力點還是磨損程度,都是吻合的。鞋子的尺碼和牌子也都是相同的。章醫生,你真厲害,這麽快就把凶手的鞋子找到了。”

章桐呆住了,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變成了現實——彭佳飛不隻是殺害了趙勝義,他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弟。

“你把這個情況匯報上去吧。”章桐接過了檢測報告,“謝謝你幫我。”

看著章桐灰白的臉色,小鄭不由得問:“章主任,你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陪你去醫務室看看。”

章桐搖搖頭:“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回到辦公室,章桐關上門,掏出手機,給童小川發了一條簡訊:“殺害王辰的人就是彭佳飛,證據在痕跡鑒定組。——章桐。”

她又給第三醫院病房打了個電話,被告知彭佳飛還在病房休息,門口掛了塊“請勿打擾”的牌子。章桐默默地放下了聽筒,或許彭佳飛還需要一定的時間走出多年的心理陰影,章桐決定等待。此刻,牆上的時鍾指向了上午9點55分。

“童隊,這裏有發現,你快過來。”一個痕跡鑒定組的警員通過步話機通知了童小川。

當童小川趕到這間最靠近廠房裏麵的小屋時,他看到一個拉杆旅行箱正被手下的警員小心翼翼地合力放在了小屋裏唯一一張長方形桌子上。他不由得一怔,伸手指著拉杆箱,問:“裏麵是什麽?”

拉杆旅行箱被打開後,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是一條長長的黑白相間的圍巾,一副墨鏡,還有一個女式長波浪假發套。

“是他,是他幹的,該死的,我早就應該料到,凶手就是個男的!”童小川忍不住咬牙狠狠地咒罵了一句,“老李,馬上把這些證物用相機拍了傳給於強,叫他拿給前麵3個報案人驗證一下,確定他們所看到的嫌疑人是否就是穿戴著這幾樣東西。”

“明白!”

童小川掏出了手機,正要撥打章桐的電話,卻懊惱地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沒有電了,他趕緊叫住老李:“馬上通知於強,叫他一定要保護章醫生的安全,還有,申請逮捕令,派人立刻趕去第三醫院抓捕彭佳飛!要快!”

此時已經是傍晚5點多,章桐關上了電腦,然後拿起挎包,鎖上門後,向走廊盡頭的樓梯口走去。整個走廊靜悄悄的,本來這裏就沒有什麽人,此時顯得更為安靜了。章桐邊走邊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麵空****的,沒有任何消息顯示。童小川出差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自己上午發的簡訊,也不知道彭佳飛有沒有去投案自首。章桐感到自己的腦子裏一片混亂。

正在這時,手機發出了清脆的“叮咚”聲,章桐一看,不由得感到訝異。號碼顯示是彭佳飛的,短信內容更是讓她迷惑不解——章醫生,我在停車庫等你。

章桐沒有多想,轉身向停車庫走去。不管怎麽樣,自己有必要在最後關頭再拉他一把。地下停車庫的麵積並不小,而此時因為已經是白班的下班時間,最裏麵的車輛檢驗鑒定處早已空無一人,空空****的停車庫裏看不見一個人影。章桐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即大聲叫道:“彭佳飛,你在哪裏?我來了。”

有人在前麵摁了一下喇叭,章桐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輛銀灰色的桑塔納2000。彭佳飛坐在駕駛室裏,他的姿勢很怪異,右手蜷縮在胸前,左手衝自己揮動著。

章桐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繼而上前問道:“你幹嗎不上去?”

彭佳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打開車門,說:“章醫生,你不是很想見見我的‘屍體農場’嗎?我先帶你去吧,我知道你沒有直接證據指控我犯下了前麵那幾件‘箱屍案’,現在,我把所有證據都交給你。殺1個人也是殺,殺3個人也是殺,我隻是不想把自己苦心研究的成果都付諸東流了。”

“我不能一個人跟你去,這是違反規定的,我必須通知刑警隊。”說著,章桐轉頭從挎包中找尋手機,突然眼前一黑,渾身發軟,倒了下去。彭佳飛手中拿著一個一次性針筒,剛才趁章桐尋找手機的時候,他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注射針筒,以最快的速度插進了章桐的脖頸。

“這裏麵是阿托品,你早就應該知道了,”彭佳飛輕輕地歎了口氣,“你放心,我給你打的劑量不會致命,但短時間裏你也動不了了。我隻是奇怪,你為什麽就不願意放過我?”

說著,他用力拖著章桐的身體,把她塞進了汽車的後備廂。他不用擔心此刻監控室的值班警員會看見自己的一舉一動,因為他精心挑選了車庫的死角停車。

當他坐回駕駛室時,這才感覺到胸口一陣陣鑽心的疼痛,由於剛才用力過猛,才愈合沒多久的傷口又被撕裂了。彭佳飛強忍著疼痛,緊咬著嘴唇,轉動車鑰匙,把車開出了地下停車庫。

不知道過了多久,章桐漸漸地蘇醒了過來,她第一個感覺就是,自己在一個不停移動的空間裏,可是眼前一片黑暗,她什麽都看不見。她口幹舌燥,頭暈目眩,渾身上下依舊軟軟的,難以動彈。不停的顛簸把她的頭重重地撞到了離腦袋很近的一塊類似鐵塊的東西上,讓她眼冒金星。

章桐努力回想著最後失去意識時僅存的一絲記憶,她想起了彭佳飛怪異的目光,可是,還沒等她做出反應,便渾身發軟倒了下去,隨即漸漸失去了意識。

很顯然,是彭佳飛下的毒手。章桐懊惱地意識到,自己一定是在他車子的後備廂裏,因為外麵不斷地傳來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和刺耳的鳴笛聲。

突然,車子停住了,章桐頓時緊張了起來。她知道,彭佳飛突然襲擊自己,就是不希望他的秘密被揭穿。真可笑,自己竟然還對他心存希望。童小川曾經不止一次警告過她,對凶手不能有絲毫的憐憫之心,可惜,章桐就是做不到,她怎麽也無法把彭佳飛舍命救自己的舉動忘得一幹二淨。

“我隻是想讓你保留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章桐喃喃自語,閉上了雙眼,“現在看來,我錯了。”

車門打開又關上,很快,汽車再次移動了起來,隻不過這一次移動得很艱難,好幾次車輪都發生了打滑。章桐心裏一沉,隻有在沙子上行駛的時候,車輛才會發生車輪打滑的跡象。遠處,海浪的聲音越來越響,算算時間已經過了晚上7點,應該是漲潮了。章桐不由得心生恐懼,因為汽車正向大海駛去。而此刻,由於已經是隆冬,戶外的海邊更是寒風刺骨,周圍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章桐突然明白了,彭佳飛在把她塞進汽車後備廂時所發出的那一聲重重的歎息所包含的深意——他在向自己告別。

隨著海浪聲越來越近,章桐分明聽到了死亡的腳步聲。

她拚命地掙紮著。

海水漸漸地湧進了後備廂,本就狹小的空間更是讓人難以忍受,冰冷的海水讓章桐忍不住渾身發抖,或許是因為寒冷的刺激,章桐的雙腳雙手逐漸恢複了意識。

她拚盡全力敲打著汽車後備廂的頂蓋,呼喊著“救命”。

此時,汽車已經一頭紮進了大海,隨著海浪開始上下顛簸。

一陣陣暈眩襲來,章桐忍不住幹嘔著,海水越灌越多,漸漸地開始淹沒她的身體,她隻能竭力把自己的臉和鼻子貼近後備廂頂蓋,好得到僅存的一點空氣。

黑漆漆的海麵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海風陣陣,很快,轎車就不見了蹤影。

“你說什麽?章醫生的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童小川如五雷轟頂,他一邊拚命催促著老李快開車,一邊衝著手機怒吼,“於強,你小子給我好好聽著,把你手下的人全都給我派出去,找到章醫生,哪怕把安平徹底翻個遍,也一定要找到她!還有彭佳飛,那個混蛋,你確定他不在醫院裏嗎?……那好,也給我找!不能放過他,我現在正從李家坳往局裏趕,路上估計還要半個鍾頭,於強,你要是完不成任務讓人跑了的話,我跟你沒完!”

3輛警車閃著警燈,拉著長長的刺耳的警笛聲,如離弦之箭向遠處開去。童小川的淚水漸漸湧出了眼眶,如果章醫生出事的話,童小川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