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個女人

“我沒有殺我的老公,我再跟你們說一遍,我沒有殺他!”整容醫生卓佳鑫的老婆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盡管老公就死在自己的身邊,而且還是以那麽一種最說不出口的方式,但在這個年輕女人的臉上,卻看不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更多的隻是憤怒和不屑一顧,尤其是在提到卓佳鑫的名字時,“真搞不懂,你們警察不去破案,纏著我問東問西究竟想幹什麽!”

“你知道你丈夫和汪少卿之間的關係嗎?”童小川皺眉問。

“我知道他外麵有人,這又怎麽了?不都是為了他的錢嗎?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個為財一個為色。”年輕女人毫不客氣地蹺起了二郎腿,用挑釁的目光掃視著屋裏的其他人,“再說了,他迷上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汪少卿?不男不女的家夥!說出來我都嫌髒。嘁!”

童小川頭一回被審訊對象給反駁得啞口無言,要麽,眼前這個年輕女人確實沒有殺她的丈夫,要麽,她就是一個演技異常高超的人,而他怎麽也看不出,這蠻橫無理的年輕女人像是個會演戲的人。算計男人兜裏的錢,這女人或許是高手,但是說到正兒八經的演技,可就太一般了,也就空有張長得確實不錯的臉蛋。可是轉念一想,童小川有些忍不住想笑,自己的老公是幹整容這一行的,那她這張臉所包含的“水分”也就耐人尋味了。

“好了,你也別抱怨了,我們沒說卓佳鑫是你殺的。今天找你來,一方麵,是為了進一步詢問一下案發當晚的具體情況,另一方麵,就是想問問你是否同意對你老公的遺體進行一次全麵的屍檢。”童小川盡量克製住情緒,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屍檢?”年輕女人不由得愣住了,但她知道自己麵前的警察肯定不是在開玩笑,“幹嘛要屍檢?不是說吃藥吃死的嗎?”

童小川看了一眼老李,說:“這也是正常的辦案程序,為了進一步證實死因。不過,你要實在為難,可以拒絕,但我們還是希望你能同意。”

年輕女人沉默了,半天沒有吱聲,最後,當在場的人都以為她要拒絕的時候,她卻突然笑了,站起身,神情之間顯得有些無所謂,說:“不就是屍檢嗎,人都死了,還怕什麽?難道會疼?鬼才相信!你們愛怎麽檢查就怎麽檢查吧,和我沒關係,屍體呢,我也不打算領回去了,檢查完後,你們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我可沒錢給他買墓地。現在買個墓地貴得要死!捐了了事。”撂下這幾句話後,這個女人邁著輕盈的步子,不緊不慢地走出刑警隊辦公室,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我說頭兒啊,我們到底該為那位卓醫生感到慶幸還是悲哀呢?”老李對這個女人感到很無語,憤憤不平地說,“同樣作為男人,尤其是有老婆的男人,我真難以想象,他們這種日子是怎麽過下去的,這個女人對老公可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當初又結哪門子的婚呢?”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唄。現在呢,人也死了,我想也就不應該再去評判了,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吧!”童小川伸了個懶腰,“總之,要我說,這個女人的作案嫌疑並不大。但是你還是派人去查一下她的底細比較好。”

“好的,我馬上去。”老李收拾完桌麵上的筆記本,走出了辦公室。

晚上8點剛過,街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但是同心酒吧一點都沒有受到壞天氣的影響,生意依然很好,門庭若市。童小川刻意換了一身便裝,推門走進了酒吧。

他很清楚,在這種行走在道德邊緣的地方,很多人是不會隨隨便便把秘密告訴警方的。而卓佳鑫在臨死之前唯一來過的地方就是這裏,既然卓佳鑫老婆的殺人嫌疑並不大,酒吧的監控錄像又看不出什麽反常的地方,那麽,剩下的答案就隻能來這裏尋找了。

“第一次來吧?要什麽?”酒保伸手從頂上的架子裏取下一個空酒杯放在吧台上。

童小川坐了下來:“來杯中性曼哈頓。”

酒保抬頭看了他一眼,顯得很意外:“您的口味真是有些與眾不同呢。不過,是否考慮換一杯?我們這兒有很多種類,可以供您隨意挑選。”

“怎麽了?需要我教你嗎?”童小川優雅地笑了笑,“黑麥威士忌1盎司,幹味美思2/3盎司,安哥斯特拉苦精1滴,最正宗的做法是先在酒杯中加入冰塊,依次注入我前麵所說的酒類,攪勻後過濾就可以了,別忘了最後給我加上一片檸檬,我要青檸檬。幹嘛還傻瞪著我?”

酒保尷尬地笑了笑,轉身走向後麵的酒櫃。

剛鬆了口氣,耳邊就傳來了輕輕的鼓掌聲,童小川回頭一看,是個30多歲的女人,一身紫色的天鵝絨旗袍,曼妙的身材被旗袍映襯得恰到好處。由於她站在背對著照明燈的地方,童小川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

“厲害,真看不出來,原來你對雞尾酒的調配竟然這麽熟悉。”女人走到童小川身旁,隨意地靠在了吧台上,麵帶笑容地看著他,“‘中性曼哈頓’又叫‘完美型曼哈頓’,是雞尾酒中最值得尊敬的一種,口味也是最獨特的。但是我很少見到來這兒的客人一開口就點這個的。你很麵生,是第一次來嗎?”

童小川伸手拿起冰涼的酒杯,輕輕嗅了嗅,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第一次和第二次又有什麽區別?想來就來。”

女人很是驚訝,她湊到童小川身邊坐了下來,說:“在我們這個地方,確實是來去隨意。我叫阿倩,很高興認識你。”

童小川點了下頭,說:“倩姐,需要喝什麽?我請客。”他伸手示意酒保也給阿倩來一杯同樣的。

阿倩的眼神越發顯得迷離,她笑著擺了擺手:“帥哥,不用對我這麽好吧。這份情我可擔當不起。還是,你有求於我啊?”

“我能求你什麽啊?”童小川笑眯眯地看著她,“還有啊,恕我直言,你並不是這裏的老板,對不對?”

阿倩一愣,輕輕點頭:“不錯,我和少卿是閨密,也經常過來捧場。現在她不在,我算過來幫幫忙吧。”

“哦?你認識汪老板?”童小川把酒杯輕輕推到阿倩麵前,“我和汪老板也算是有幾麵之交,關係也很好。我這幾天過來都沒有看到她,正奇怪她去哪裏了?”

阿倩笑了:“帥哥,這是人家的私事,你怎麽好隨便打聽呀,你說對不對?不過今天看在你給我買酒的份上,我就賣你一點麵子,”說著,她伸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看著童小川,麵露紅暈,“聽說有人從老家打電話給少卿,所以她就走了,不止如此,就連這個酒吧都準備賣給我了呢。可我哪有那麽多錢,唉,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什麽時候打過來的電話?”童小川不動聲色地問道,“要轉手,那價碼應該不錯吧?”

“你想接手?”阿倩更是吃驚了,目光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看不出來嘛,帥哥你這麽有錢。”

童小川巧妙地把話題引開了:“汪老板老家來的電話是你接的嗎?”

阿倩搖搖頭,伸手指了指吧台後麵正在忙碌的酒保:“是曉雲接的。”

“對了,倩姐,你昨天來這裏了嗎?”

“來了,我當然來了,”阿倩接過酒保遞過來的一杯血腥瑪麗,輕酌一口,“我得幫忙招呼客人。雖然幾乎都是老熟客,但也是需要熱情招呼的,你說是不是?”

童小川輕輕推開麵前的酒杯,伸手從兜裏掏出一張卓佳鑫的相片放在吧台上,推到阿倩的麵前:“這是我哥,他昨晚來這裏了,你應該認識他,他也算是這裏的常客了。”

阿倩狐疑地拿起相片,看了一眼童小川,又看了看相片,問道:“這是……”

“別人都叫他‘卓醫生’,他是做整容手術的。”

這話讓阿倩的手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是嗎?你找他有什麽事情嗎?他今天好像沒有來。”說著,她回頭又看了一下吧台。

“我哥今天早上去世了,”童小川接過相片,神情顯得很冷淡,“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他昨天來這裏究竟見誰了。我哥是枉死的。做小弟的,自然要替他討個公道!”

“你哥死了?”阿倩轉頭盯著童小川,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昨天來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怎麽可能突然就沒有了呢?”

“那你是見過我哥了,對嗎?”童小川步步緊逼。

“都是曉雲在招待他,她是這裏除了汪老板以外資格最老的員工了,認識的人也很多,我這就叫她過來。”說著,阿倩向吧台的入口處走去。

半個小時後,童小川推門走出了酒吧,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返回單位去了。

回想起和酒吧酒保曉雲的一番交流,童小川心中更覺迷茫。按照時間推算,本來以為卓佳鑫過量服用降糖藥物的時間是在酒吧,可是曉雲否定了卓佳鑫在酒吧服用了藥物的結論。而阿倩再三表明,在那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裏,卓佳鑫一直都很興奮,他不停地喝酒,並且和身邊的每一個人侃侃而談,話題始終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手術,他根本就沒有表現出最初童小川所預料的那種,因為所愛之人生死未卜而精神恍惚、服錯藥物的場景,相反他一直很興奮。當問及卓佳鑫中途是否離開過吧台去洗手間時,曉雲點頭認可了,並且表示是有人陪著去的,至於是誰,她倒是沒有在意,因為那時候身邊人很多,她就去招呼別的客人了。曉雲對這個攙扶卓佳鑫去洗手間的女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這女人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很濃鬱的香味,酒吧間裏很多女人都會噴香水,但是這個女人身上的味道與眾不同,香味中有種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肯定是消毒水嗎?”童小川生怕自己聽錯了。

曉雲的臉上露出了調皮的笑容:“幹酒保這一行,最主要的標準就是鼻子好,鼻子不靈敏,是幹不了的。”說著,她利索地擦幹淨手裏的高腳杯,然後把它掛在吧台頂上。突然,她停下了手裏的舉動,皺眉說,“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女人沒有手指甲,我是指那種長長的手指甲。”

童小川晃晃自己的雙手,說:“和我比起來怎麽樣?”

曉雲搖搖頭:“你是男人,不是一回事,那個女人的手指甲比你的還要短,並且認真修飾過,隻是手指很粗大,尤其是關節,有些不太像女人的手。還有啊,雖然她抹了紅紅的指甲油,卻仍然讓人感覺很別扭,女人不應該把手指甲弄得那麽短,都快見肉了。”她伸出了自己的雙手,展示給童小川看,並且認真地說,“你看我,雖然也是幹活的命,但是盡量保護自己的手,女人嘛,手是第二張臉。”

童小川心裏一動,問:“那你們汪老板呢,她的手怎麽樣?”

“雖然她的手也比較大,手指關節很粗,但是保養得很好,尤其是手指甲,修得很完美。”

童小川發愁了,難道整個案件裏,有另外一個女人的存在?而卓佳鑫的突然死亡其實跟汪少卿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個案子真是越來越亂了。

5樓,張副局長的辦公室,剛剛趕回局裏的童小川徑直走了進來。匯報完情況後,副局長不禁雙眉緊鎖,陷入了沉思。

“現在王辰,也就是汪少卿,至今下落不明。卓佳鑫的屍檢報告出來了嗎?”

童小川搖頭,抬頭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法醫處那邊還沒有打電話通知我,不過,我想應該快了,死者卓佳鑫的家屬今天下午5點簽署的屍檢同意書。”

副局長靜靜地坐著,半天沒有吭聲。

屍檢病理報告書

案由:嚴重低血糖導致心肺腦功能不可逆轉,全身器官功能性衰竭死亡。

病理學檢查:屍表部分:男性,屍長178厘米,發育無明顯異常,營養良好,屍僵已經解除,項背部見鮮紫紅色屍斑。皮膚蒼白,無異常黃染,頭發黑,頭皮完好,角膜混濁,雙側瞳孔等大,直徑0.85毫米,鞏膜無黃染,口唇發紺,口鼻腔及外側外耳道未見異常分泌物,氣管居中,胸廓對稱,腹壁無異常,四肢無畸形,肢體、指甲發紺顯著。

章桐利索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擊著卓佳鑫的屍檢病理報告。因為並沒有什麽意料之外的發現,而家屬也簽署了屍檢同意書,所以剛才的那場解剖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這麽看來,卓佳鑫死於過量服用降血糖藥物的死因已經可以確定了。在章桐的記憶中,自己所經手過的屍體,死者的死因是過量服用藥物的不在少數,有時候,死亡就是在不經意的那一瞬間降臨到某個人的頭上。就像卓佳鑫,無論生活還是工作,他都已經做到了風生水起,如今卻隻因為一時的疏忽丟了自己的性命,真的是得不償失。

敲完最後一個字,章桐把整個報告打印了出來,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報告放在了小潘的辦公桌上,由他明天上班時去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簽名,然後備份、上交給刑警隊。這樣,關於這個案子所有的屍檢工作就算真正結束了。

看著空空****的法醫辦公室,章桐的心裏突然湧出了一種莫名的寂寞。

她默默地站起身,收拾好辦公桌,然後關上燈,鎖好辦公室的門,邁著疲憊的步子向大門口走去。

大樓外的天空早就已經是一片漆黑,章桐挎著包,厚厚的雪地靴踩在濕漉漉的地麵積雪上,發出了沉悶的吱吱聲。雪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的,空氣中透著刺骨的寒冷。章桐用力扣上了風衣扣,抱著雙肩,站在公安局斜對麵的馬路口,時不時地靠跺腳來驅趕寒冷。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公交車了,章桐隻能選擇打車回家。她可不願意今晚在更衣室冰冷的沙發上過夜。

正在這時,耳畔傳來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章桐好奇地轉身看去,就在左側不到20米的法國梧桐樹下,有兩個人正不知為何在彼此怒罵,言語之間充滿了火藥味。

“……我告訴你,不要想到要我幫忙的時候就來求我,不要我幫忙的時候就一腳把我踹得老遠,你這樣做是要遭報應的……”

“我怎麽了……你不要逼人太甚……”

“你說……你當初是怎麽……”

……

由於風聲不斷地在耳邊呼嘯而過,兩人爭吵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斷斷續續,時高時低。

章桐並沒有太在意,隻是覺得其中一個壓低嗓門的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她借著身旁路燈的燈光,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經是晚上10點05分了,或許是因為寒冷,今晚街頭上很少見到出租車的影子,即使有一兩輛開過,裏麵也都坐著乘客。

夜深了,寒意越來越重,章桐忍不住站在原地直跺腳。身後的爭吵仍然在繼續,但是因為來往的行人並不多,天又這麽冷,所以周圍並沒有人圍觀。

終於等來了一輛打著空車標誌的出租車,章桐忙不迭地打開後車門鑽了進去。在伸手拉上車門的一刹那,她無意中看到有人從那棵法國梧桐樹下走了出來,昏黃的燈光雖然隻投影在了他的側麵,章桐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彭佳飛。

怪不得在剛才的爭吵聲中自己好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彭佳飛的脾氣非常好,平時說話都是慢聲細語的,今天怎麽會在單位門口和別人爭吵得這麽激烈?看他的臉色陰沉著,再回想起剛才爭吵的隻言片語,雖然這屬於對方的隱私,但是章桐還是提醒自己,明天上班後找個機會好好從側麵問問他,看他是不是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麽麻煩,需要的話,自己作為直屬上級,多少也應該關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