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聰明的人

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來,童小川接起聽筒,目光卻並未離開過桌上的卷宗,對著話筒說:“刑偵大隊童小川。”

對方有些意外,愣了幾秒鍾後竟然笑出了聲:“你果然是警察,我沒猜錯,你不記得我了嗎?”沙啞的聲音中透著溫柔。

口吻中明顯透露出一絲挑釁,童小川就像被蠍子蜇了一下,猛地合上了麵前的卷宗,順勢坐直了上身:“你是哪位?有什麽事嗎?”

“哦,對不起,我剛才跟你開玩笑呢,”對方是個精明的人,“童警官,我姓汪,同心酒吧的經理。”

“同心酒吧?”童小川抬頭看了一眼老李,同時按下了電話錄音鍵,“說吧,汪經理,找我有什麽事嗎?”

“童警官,看來你是貴人多忘事啊,上次你來我們酒吧,臨走的時候曾經說過,如果我有關於那個女人的消息的話,就盡快打電話通知你。這個座機號碼,還有那個手機號碼,不都是你留給我的嗎?我想你現在應該是在上班,所以就先打這個電話試試嘍。”

“好吧,你發現了什麽?請詳細告訴我。”童小川把左手邊的拍紙簿和鉛筆抓了過來。

“你到酒吧來找我吧,我在酒吧的辦公室等你。”說著,汪經理立刻就把電話掛了。童小川呆了呆,衝對麵辦公桌旁的老李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說怎麽辦?

老李站起身,抓起羽絨外套:“有什麽大不了的,那就去唄。”

老李開車,童小川一臉愁容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半天沒有吱聲。車子剛到同心酒吧的門口,還沒等車停穩,他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這回他沒有換裝。

“頭兒,要我跟你進去嗎?”

童小川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我很快就出來了,你在車裏等我就是了。”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酒吧門口,推開門低頭走了進去,酒吧厚重的橡樹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了。

老李本以為會等很長時間,結果5分鍾不到,右車門突然就被用力拉開了,童小川裹著一陣寒風鑽進了冰窖一般的警車:“趕緊的,開車,凍死我了!”

“頭兒,出什麽事了?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人不在嗎?”老李一頭霧水。

童小川悻悻然說道:“真要命,叫我來偏偏人還不在,聽調酒師說,她十多分鍾前接了個電話,然後就出去了,留下話說會和我聯絡,約定下一次見麵的時間。”

老李小聲嘀咕:“這案子和她根本就沒關係,她應該沒有必要騙你吧。”

童小川沒吱聲,沉吟了一會兒後,又開始用手機撥打起了這位汪經理的電話,一遍又一遍,電話響了好多聲,卻始終都無人接聽。他的心頓時懸了起來,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許多:“把燈拉起來,前麵緊急掉頭,我們回同心酒吧去,速度要快,我感覺酒吧經理可能出事了!”一聽這話,老李立刻打開左邊車窗,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快速地把警燈按在了車頂上。瞬間,警車呼嘯著逆向衝上了立交橋。

盯著手中的屍檢報告已經足足有半個多小時了,章桐卻一個字的批注都寫不出來,抬頭看了一眼工作台邊放著的那盆小小的墨綠色的仙人掌,這是彭佳飛今天早上特地帶來送給自己的,說是要給這個房間增加一點生氣。

是啊,印象中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這個法醫室陰氣森森了。章桐不迷信,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正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順手接起了電話:“法醫室章桐,找哪位?”

對方是一家國內知名的法醫學雜誌社總編,等他說明來意後,章桐頗感意外,連連推辭:“對不起,王總編,我不知道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我雖然是法醫人類學的博士,也在工作中帶過學生,但是局裏的工作相對比較忙,一有案子的時候我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空了,所以,我可能沒有辦法按時完成審稿的工作。到時候如果耽誤你們的出版進程,那就麻煩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章醫生,在國內的法醫人類學和犯罪學領域,以及具有豐富現場實際探查經驗的人裏,你已經是年輕一輩中的專家了,希望你不要推辭。再說了,我們這次大賽也是旨在激勵新一代立誌從事法醫工作的年輕人。其實呀,工作很簡單,你隻需要對我發過來的學術方麵的論文做一下評判就可以了。如果能再寫上幾句評語,署一下名,就更好了。至於費用方麵,我們這邊是大雜誌社,你放心,不會拖欠的,提前支付。我們給的評審費用也是國內同檔次水平中最高的。”

章桐見對方顯然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趕緊解釋:“王總編,你誤會了,我不是說錢的事,我隻是不想參與這種商業性活動。”

“不!不!不!不是商業性活動。”看樣子對方應該是不想再和章桐繼續理論,於是換了一種口吻,迫不及待地亮出了撒手鐧,“還有啊,我給你打這個電話之前,就已經和你們局裏的唐政委預先溝通過了,他表示完全同意你以個人評審的身份參與這次大賽。”

章桐一時語塞。

“那就這樣吧,我馬上通知下屬盡快把論文、合同和支票給你送過去。”臨了,王總編又不慌不忙地打了句哈哈,“章醫生啊,我代表這次大賽評委會謝謝你的支持!”

章桐實在沒有話可以應對了,她隻能嗯嗯啊啊地掛上了電話。

一個多小時後,章桐來到6樓唐政委的辦公室,見門開著,她伸手敲了敲門,然後走上前,把那張剛剛送來的蓋著鮮紅印章的現金支票遞給了唐政委,說:“捐給局裏的警屬基金會吧。”

唐政委一愣,看了看支票上的出款方和金額,頓時心中有了數,點點頭問:“你決定了嗎?”

“是的。”章桐微微一笑,在捐助本上簽了字後,轉身抱著文件夾離開了辦公室。

局裏的警屬基金會剛成立不久,主要是用來捐助那些因公殉職或者因病離世的警員的遺屬,還有在出外勤時因公致殘的警員。刑警本就是一個高危職業,雖然也有政府下發的撫恤金,但是基金會的援助多少也能算作大家的一點心意。

“什麽?章姐,你竟然把剛到手的稿費全給捐出去了?”小潘激動得站了起來,“那可是好幾萬呐!我們一個月的工資才多少?加班還總不算數。”

章桐微微皺眉:“幹我們這行的,本來就不是為了錢。”說著,她把手裏裝著一遝厚厚論文的文件夾放在了工作台上,準備今晚帶回去看。

就在這時,彭佳飛走了過來,指著文件夾問:“章醫生,這是什麽?”

“論文。法醫學雜誌社舉辦了一次比賽,聽說規模挺大的,在國際法醫界也有一定的影響力,請了很多業內著名的專家,這不,他們讓我幫忙看一下學術論文,我呢,隻能算是最後充個數罷了,和專家一點邊都掛不上的。”

聽了這話,彭佳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章醫生,不瞞你說,在來這邊工作之前,我就聽說過你的名字了。你以實際經驗豐富著稱,破了很多大案。不然的話,法醫學雜誌社也不會想盡辦法找你來當評審了。”

“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唐政委那邊親自下達的任務。”章桐晃了晃自己手裏的文件夾,“時間不早了,難得今天比較清閑。你們忙完手裏的工作後也趕緊下班吧,好好放鬆一下。明天上班可別遲到了。”

章桐走後,小潘開始有點心神不寧,他不斷地查看著兜裏的手機。見此情景,彭佳飛會心一笑:“潘醫生,你也走吧,今天的報告我來完成就可以了。”

“那可太謝謝你了!”小潘迅速脫下外套,邊往外走,邊笑眯眯地回頭,向仍然坐在自己工位上的彭佳飛抱拳作揖,“兄弟,我明天一定請你吃肯德基,最新產品!一定啊。”話音未落,他急促的腳步聲就消失在了門外的走廊裏。

當周圍的一切都逐漸恢複平靜的時候,彭佳飛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注視著麵前不斷跳動著的電腦屏幕,久久沒有說話。

童小川感到身心俱疲,他又一次伸手用力推開了同心酒吧沉重的大門,門上掛著的老式銅鈴發出了清脆的叮當聲。站在冷風呼嘯的大街上,他不得不裹緊了身上厚厚的風衣外套。抬眼看去,身邊的行人急匆匆地低頭擦肩而過,就連彼此抬頭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童小川苦苦地思索著,汪經理,也就是那個叫汪少卿的女孩子,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因為距離她失蹤還不到48小時,也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發生危險的跡象,所以,除了向幾個朋友尋求幫助外,童小川也沒有權利動用局裏的警力來為自己找到這個特殊的女孩。

在過去的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查看了酒吧門口和酒吧裏的監控錄像,可是,在那短短不到10分鍾時間的視頻裏,根本就找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視頻中,自己所要尋找的女孩和平時一樣用手機接了個電話,緊接著和店員交代了幾句,然後就匆匆忙忙抓起包出了門,上了一輛早就等候在店門口的銀灰色的桑塔納2000。有了火車站拋屍案的前車之鑒,童小川知道像視頻中這樣的車子在天長市的街頭隨處可見,更別提是一輛套牌車了。局裏老李打來電話證實了這個情況,並且說交警那邊的監控錄像顯示,車子過了幾個紅綠燈後就消失了。

又或者汪少卿根本就是在愚弄自己?想到這兒,懊惱的情緒在童小川的心中逐漸升騰,這個一年前從外地來本市打工的女孩子,從最初的一文不名,到一夜之間就開起了這個特殊的酒吧,汪少卿的經曆本身就是一個看不透的謎。酒吧後麵小小的經理室裏裝滿了她全部的家當。而熟知汪少卿的店員一再堅定地表示,汪經理平時的社會關係非常簡單,社交圈幾乎就和這個小小的酒吧緊密地聯係在一起。而對於自己的過去,汪經理從來都是隻字不提。

童小川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裏戶籍科老鄭的電話,請他幫忙調查汪少卿的背景。沒過多久,自己的懷疑得到了證實——這個汪經理的來曆被證實是費心編造的,隨後,老鄭把暫住證上的相片也傳了過來,看著眼前完全不同的兩張臉,童小川感覺自己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那麽,接下來究竟該怎麽辦?他雙眉緊鎖,沒有立案通知書,自己就沒有辦法去移動公司調取汪少卿的手機通話記錄。看著身邊不斷擦肩而過的人群,沒有人會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輕輕鬆鬆地消失了。

看來,由人的自身主觀忽視所造成的“視覺盲區”,真的是無所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