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可能的自殺

一個年輕女孩仰麵朝天躺在凍得堅硬如磐石的地麵上,雖然赤身**,卻感覺不到一絲寒冷。她的雙手靜靜地放在胸口上,皮膚已經蒼白得可怕。

抬頭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中偶爾劃過小小的飛機的影子。這並不奇怪,離她不到5千米的地方,就是一個機場。那裏一年到頭都不會有冷清的時候,人來人往,人們忙碌得實在無暇留心身邊發生的一切,她更不會指望別人能留意到5千米以外自己的存在。周圍是冬季的荒野,渺無人煙,枯萎的草根被剛下過的厚厚的積雪覆蓋,她的耳畔靜悄悄的,隻有呼呼的風聲。

女孩也不會再有任何感覺,就這樣在野外躺了足足3天。徹骨的寒冷減緩了屍體腐爛的進程,使她還能擁有一張可以勉強看得清的臉。可是,死亡是沒有辦法被人為美化的,哪怕竭盡全力。盡管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生前一定是個美人,可是如今,在露天環境下躺了整整3天的她最終還是瘦得皮包骨頭,一頭已經失去光澤的長發默默地被枕在顱骨後麵,她麵無表情,用空洞的眼窩直愣愣地凝視著灰色的天空。

市公安局會議室,氣氛顯得有些緊張。

有人對童小川剛剛做出的推論提出了異議:“你既然說嫌疑人是個女的,那麽,法醫報告中分明提到的第一個死者在死前曾經有過性行為要怎麽解釋?這樣看來嫌疑人應該有兩個才對。”

童小川沒法正麵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目前手頭的證據實在是少得可憐。除了目擊者的證詞和現場的那兩段監控錄像以外,自己找不到能證實第三個人存在的有力線索。而認屍啟事發出去整整3天了,一點回音都沒有。沉重的壓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會議結束後,童小川拖著機械般的腳步慢慢地走著,心中苦苦思索著那個謎一般的女人,她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一點線索也沒留下。長長的圍脖,黑黑的墨鏡,修長的身材,她究竟是誰?

這時候手機上傳來了章桐發出的信息,童小川便直接來到底樓法醫處。

“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跟我來。”說著,章桐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徑直來到靠牆的文件櫃邊,拿出兩張X光片,然後直奔燈箱旁,打開燈箱後麵的燈,利索地把兩張X光片插了上去,回頭問道,“你看出什麽了沒有?”

童小川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老姐啊,我跟你說過不止一遍了,我不是法醫,哪看得懂X光片?別得意了,快說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章桐伸手指著左邊那張X光片,“這是第一個死者的盆骨,右邊這一張是一個23歲男性死者的盆骨,你仔細對比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同?”

童小川皺眉,上半身靠近燈箱,左右兩張仔細地對比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最後神情詫異地轉頭看著章桐,說:“這兩張差不多。就是左邊這張好像小一點兒。”

“你找不出差異那就對了。”章桐又拿出了第三張X光片,換下了右邊那張,“這一張,你再仔細看看。尤其是髖骨和骶骨的彎度和厚度,還有角度。”

經過章桐這麽一提醒,童小川頓時來了精神,犀利的目光在兩張X光片中來回穿梭著,終於,他大聲嚷嚷了起來,伸手指著左手邊的X光片:“不一樣!左邊這張的盆骨寬度明顯比較窄,尤其是在尾骨和骶骨這邊。”

“連你都能看出來,我一開始卻忽略了。”章桐一臉的挫敗感,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伸手關了燈箱後麵的照明燈,轉過身,表情複雜地看著童小川。

“我被先入為主的表麵現象給徹底迷惑了雙眼。”章桐神情嚴肅,“童隊,你知道嗎?你要找的不是兩個女死者,而是兩個男死者。”

“男的?”大提琴箱中的那具高度腐敗的屍體雖然已經麵目全非,但是女性特征相當明顯,童小川震驚不已,“你確定了嗎?”

章桐點點頭,說:“我做過染色體測試,雖然他們所做的變性手術非常成功,但染色體變不了,我仔細核對過檢驗結果,兩人一致,22對常染色體加一對性染色體XY,這是男性所特有的標誌。我們可以通過後天的手段改變自己的外貌乃至性特征,但是一個人的染色體是從母體中帶出來的,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所以說,童隊,你仔細聽好,你要找的,是兩個身材本身就很瘦小,並且做過變性手術的年輕男子,而且,這種變性手術不是一般的整容醫院能夠做的。”

說到這兒,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走到辦公桌旁,拉開抽屜,拿出一份報告,轉身遞給了童小川:“第二個死者,我在他胸部沒有找到假胸填充物。由於他的身體已經被大火破壞了,外部表皮已經被燒毀,內部真皮層和脂肪組織也遭到了破壞,所以提取證據也就有了一定的難度。但是在第一具屍體中,我在死者的胸部乳腺部位提取到了屬於他自身的脂肪組織,我想,他所進行的隆胸手術應該是一種自體脂肪隆胸,這種手術價格相對便宜,隻需要將自己身體的某些部位,如腹部、臀部、大腿等處的脂肪組織,通過機械或注射器抽取出來,經過清洗,獲得相對純淨的脂肪顆粒,隨後將其注入**內取得**的效果。但是這種手術也有一定的弊病,那就是注入**內的脂肪顆粒,不能百分之百地建立起血液循環而成活,大概有40%~60%的脂肪顆粒被吸收和纖維化,所以隆胸效果不會持久,一段時間後,隆胸者就必須回去重新注射,這周期大概在3~4個月吧。”

“這簡直是活受罪!”

“追求美當然無可厚非,但是在我看來,這些變性的人確實都是在沒事找罪受。”章桐長歎一聲,“其實,私底下講,我還是挺同情他們的。因為對於他們,精神上的痛苦往往高於肉體上的痛苦,所以為了精神上的徹底解脫,肉體上受點折磨,那又算得了什麽呢?童隊你說對不對?”

童小川臉色鐵青地轉身走了。

入夜,街頭冷冷清清,昏暗的路燈下,幾乎見不到行人的影子。寒冷的北風呼嘯而過,夾雜著幾片淩亂的雪花,落在客廳的玻璃窗上。很快,雪花就像飛蛾撲火般化作了一道長長的水痕,順著玻璃窗無聲地滑落,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章桐抱著毛毯蜷縮在沙發裏。她感到徹骨的冰冷,不管身上蓋多少條毛毯,或是已經把房間裏的暖氣片開到最高擋,她都還是止不住地渾身瑟瑟發抖。

夜深了,星星點點的雪花最終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無息地在漆黑的夜空中飛舞。呼嘯的北風總算停止了,天地之間似乎隻留下了死一般的寂靜。很快,地麵上積起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郊外,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在雪地裏響起,由遠至近,伴隨著刺啦刺啦的拖拽聲。不久,腳步聲停止了,一個人影在那具早就被大雪覆蓋了的冰冷的軀體旁蹲了下來,細微的手電光隨即照亮了那一塊小小的區域。這個人的目光緊隨著手電光在屍體上無聲地移動著,很快,手電被夾在了脖頸下,來人脫下厚厚的手套,塞在口袋裏,然後利索地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個筆記本,用牙齒咬開了筆記本上夾著的鋼筆的筆帽,緊接著在筆記本上迅速地寫著什麽,一邊寫,一邊還時不時地看一眼屍體,目光中流露出興奮不已的神情。微弱的手電光隨著他不停移動的手臂而變得有些搖曳不定。

雪越下越大,直到最後,天地間都變成了一片白茫茫。來人的身上和肩膀上也落滿了積雪,但是,他一點都不在意,當寫完最後一個字後,他得意地敲了敲手中的鋼筆,似乎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然後他站起身,略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接著戴上手套,在一番收拾過後,迅速地把屍體塞進了先前帶來的那個拉杆式旅行箱裏,拉上拉鏈的那一刻,他無聲地笑了。他根本就不用去擔心自己此刻的所作所為會被人發現,因為這裏,除了他以外,根本就不會有別的人過來,尤其是在這麽寒冷的冬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