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溺水而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回,王偉算是把自己的腸子都悔青了,真不該貪那點小便宜啊,搞得這兩天晚上睡覺都不敢關燈,洗臉的時候更不敢看洗臉池上方吊著的那塊汙漬斑斑的小玻璃鏡子。總是擔心那讓人頭皮發麻的玩意兒會再次出現在麵前,把自己嚇得夠嗆。恐怖片裏不都是那麽演的嗎?

王偉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樣的倒黴事如今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同樣幹黑出租這一行的,別人偶爾都能順一點值錢的玩意兒回家,然後在同行麵前樂嗬顯擺上幾天,自己就偏偏順了一具屍體回家呢?要命的是,居然還是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味道那個臭啊,逼得他天不亮就去敲洗車店的大門,哀求著對方徹徹底底地把這輛車每個角落都仔細地清洗一遍,生怕哪裏會遺漏。王偉都顧不上心疼錢了,活該自己倒黴啊!

看來,人就不能隨隨便便起貪念,否則肯定會有報應的。王偉叨叨咕咕地拉開車門,撲麵而來的刺鼻的香水味讓他幾乎作嘔,都已經兩天了,這味道還是散不去。他強忍住胃裏一陣陣的翻騰,心裏琢磨著今天再去火車站北站台廣場那邊看看,一方麵是為了生意,另一方麵,當然是想要找到那個女人,那個把自己坑慘了的謎一般的女人。

想到這兒,他狠狠地一咬牙,剛要轉動車鑰匙,頭頂突然傳來砰砰的敲擊聲,王偉剛要發火,轉頭一看,車窗上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他隨即搖下了車窗玻璃,問:“丁叔,找我有事兒嗎?”

“我有兩個朋友要找你聊聊!”說話的是一個年過四十的中年男子,由於長年在外開車奔波,中年男子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皮膚黑裏透紅。他轉過身朝自己後麵招了招手,“李哥,你們快過來吧。”

王偉心裏一陣莫名的恐慌,他略微鎮定了一下,心想,那事兒應該沒有那麽快找到自己,難道是運管的?自己也沒有那麽不小心啊,再說了,麵前的老丁也是幹這一行的,如果是運管他為什麽就像沒事兒人一樣呢?

正胡思亂想著,王偉的後車門就被人拉開了,鑽進車裏來的正是童小川和老李。王偉一愣,麵露驚慌之色。老李微微一笑,順手摸了摸他的頭:“兄弟,放心,我們不是運管的,我們是市局刑警大隊的。”說著,他出示了相關的證件,右手大拇指同時朝身後指了指,“我們找你,是為了你車子後備廂裏曾經放過的那個東西。”

一聽這話,王偉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身體幾乎癱倒在駕駛座上。

刑警大隊辦公室,童小川特地選擇了在這裏對黑出租司機王偉進行詢問,而王偉的桑塔納,則被拉到了位於地下停車庫的刑科所痕跡鑒定組的車輛鑒定實驗室裏。

此刻的王偉,一改先前垂頭喪氣的樣子,涕淚縱橫地拚命辯解著:“警察同誌,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老天有眼,抓住那個挨千刀的女的,是她害了我呀,要是早知道那裏麵是那玩意兒,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不會起這個貪念啊……”

見此情景,老李知道這家夥是真的認了,他隻能強忍住笑,倒了一杯水放在王偉的麵前,接著在他身邊坐下說:“兄弟,別慌,說說這個大提琴箱到底是怎麽到你車上的。”

王偉頓時麵露喜色:“警察同誌,那麽說,你們知道人不是我殺的?”

老李瞥了他一眼:“問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你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詳細地跟我們說一遍,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明白嗎?”

“明白!明白!我肯定說……”王偉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天淩晨所發生的奇怪經曆都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生怕表現不好,又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遍那個女乘客的外貌打扮,到最後,他雙手一攤,仰天長歎,“警察同誌,我這輩子都不敢再幹這種缺德事兒了,我向你保證,我一定天天做好事。”

老李沒再搭理喋喋不休的王偉,看了看身邊默不作聲的童小川。

“頭兒,你看怎麽辦?”

“你先帶他去正式錄個口供,等樓下那邊報告出來後,我們再對他進行處理。”

聽說還要處理自己,王偉急了:“警察同誌,我把知道的全說了,警察同誌,死人真的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

“你以為事情這麽容易就過去了?這個案子中,你發現屍體時沒有及時報警,反而一丟了事,所以現在你涉嫌拋屍,知道嗎?在案子沒有徹底查清之前,你身上的嫌疑是沒有辦法洗清的!”童小川嚴肅地說道,“你給我聽著,現在你能做的,就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盡快找到那個女人,將功補過,爭取寬大處理!”

王偉忙不迭地點著頭,灰溜溜地跟在老李的身後走了。

童小川一邊收拾桌上的筆記本,一邊抬頭對一隊副隊長於強說:“於強,你馬上調一張火車站北站台廣場的地形圖出來,然後給剛才的目擊證人辨認,以確定那個女嫌疑人最後消失的具體位置,同時帶上案發當天午夜0點到5點北廣場監控探頭的監控錄像資料,讓這家夥在其中找出那個女嫌疑人。一有結果就通知我。”

“好的。”於強草草地記下要點後,起身向辦公室外走去。

正在這時,童小川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問:“章醫生,有什麽新發現?”

“你過來一趟,死因出來了,隻是……我覺得有點奇怪。”

當童小川和鄒強推門進入法醫解剖室時,房間裏就章桐一個人,她伸手拉開了標著32號的冷凍櫃門,然後用力拖出了那具在大提琴箱中發現的腐敗女屍,揭開白布說:“是溺死。”

“溺死?”童小川和鄒強對視了一眼。

“別開玩笑,我見過浮屍,章醫生,你對‘溺死’的結果確定嗎?”

章桐點點頭:“確切點來說,應該是‘幹性溺死’,也就是指,溺水者落水後死亡,但在屍檢過程中未見呼吸道和肺泡中有較多的溺死**,死亡機製可能為落水後冷水進入呼吸道而刺激聲門,引起反射性**,從而發生急性窒息所導致的死亡。還有一種可能是,冷水刺激皮膚、咽喉部位以及氣管黏膜,引起反射性迷走神經抑製作用,緊接著導致心搏驟停或者原發性心髒休克而死亡,在此期間會有一定的時間間隔,但是不會很長。這和我們平時所見到的一般性溺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有時候幹性溺死者在出水時還有存活的表現,但是她的體內已經出現了致命性的變化,所以隻要不及時進行呼吸道插管救治的話,病患會在幾分鍾內出現不可逆轉的死亡。”

“那你是怎麽確定她是溺死的呢?”童小川疑惑不解地問道。

“共有兩個地方:第一,她的齒根和牙床,”說到這兒,章桐伸手掰開了屍體的嘴巴,指著口腔內部,“你注意看,牙齒都呈現出明顯的粉紅色,尤其是齒根部位,這在我們行話中被稱為‘粉齒’,是死亡時死者體內嚴重缺乏氧氣供應的表現。剛開始的時候還差點被我忽視了。第二,死者鼻腔內部有微量蕈樣泡沫,這是由於冷水刺激呼吸道黏膜分泌出大量黏液,黏液、溺液及空氣三者經劇烈的呼吸運動而相互混合攪拌,最終所產生的大量細小、均勻的白色泡沫,因富含黏液而極為穩定,不易破滅消失。蕈樣泡沫對確認溺死有一定意義,但是也可偶見於因其他原因死亡的屍體,比如說中毒、勒死等。而後兩種死因在這具屍體上,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來佐證的證據。所以,我暫時隻能用它來證明有關溺死的推論。”

鄒強小聲問道:“章醫生,現在室外的溫度這麽低,死者被發現時全身**,身上的衣服又找不到,你說兩者之間會不會有相應的聯係?”

“你說的也有道理,寒冷突然對我們人類的皮膚產生刺激的話,也能夠對心髒起到連帶影響的作用,隻是,我在屍體表麵並沒有發現突然降溫所導致的皮膚血管收縮的主要表現,比如說表皮變白發皺,而屍體的結膜部位也並沒有明顯的淤血,這也是最初我一直沒有辦法確定她死亡的具體原因所在,直到我發現了‘粉齒’。”

說著,章桐把女屍重新推回了冷凍櫃,然後熟練地關上了櫃門,鎖好後,摘下手套丟進了腳邊的醫用廢棄物回收桶裏。

“章醫生,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死者是溺死的,為什麽在我來這邊之前的電話中,你會說‘奇怪’兩個字呢?”童小川還是一臉的疑惑。

“在我們以往的解剖案例中,一般的溺死,都可以通過死者體內溺死水源的微生物含量來判定死亡第一現場,比方說海邊還是溝渠河流之類,但是我在死者的體內怎麽也找不到這些特殊的藻類微生物。當然了,屍體腐敗有可能對結果產生一定的影響,但是這也太幹淨了,難道死者是被純淨水淹死的?”章桐看著他。

“也就是說,你沒有辦法確定第一案發現場!”童小川終於聽明白了,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沒錯。至少目前如此。”章桐伸手從工作台上拿過一張電腦畫像遞給童小川,“這是死者的模擬畫像。你結合驗屍報告上的屍體特征,就可以發‘認屍啟事’了。”

手中攥著畫像,童小川欲言又止。

“對了,還有一點,死者在生前曾經有過性行為。但是我們並沒有在屍體的某些特殊部位,找到相應的凶手所留下的生物學上的證據。”章桐若有所思地說道。

童小川輕輕咒罵了一句,和鄒強兩人走出了法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