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是穿腸刀
整場影視盛典慕瓷都心神不寧。
好在除了台上那幾分鍾,她都在台下當觀眾,偶爾直播鏡頭掃到她,她微微出神的模樣反而給人一種歲月靜好、氣質溫婉的感覺。
結束之後,慕瓷在地下停車場等,但等到的人不是沈如歸。
對方說,萬爺請她喝茶。
她不認識什麽萬爺,但也知道對方身份不簡單,會客客氣氣地說聲“請”並不是出於禮貌。
喝茶的地方是座倉庫,潮濕難聞的空氣讓慕瓷手腳發涼。
沒有茶,隻有一個年近六旬的男人。
慕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臉上的刀疤,從左眼劈到嘴角,這道疤應該很久了,顏色比膚色深。
“小姑娘,你好,初次見麵,先自我介紹一下,大家都稱呼我一聲‘萬爺’,你可以跟著小五叫我‘萬叔’。”
沈如歸是他撿回去的第五個孩子。
慕瓷不說話,萬爺也不氣惱,笑著打量她。
他越笑,臉上的刀疤就越顯得猙獰可怕。
“聽說你姓慕,慕成陽的小女兒?確實是長了張禍水的臉,很漂亮,也難怪小五把你護得這麽緊,瞞了我大半年,連請你來喝杯茶都這麽不容易。”
慕瓷有心理準備,想調查她,其實不難。
他口中的“小五”,是沈如歸?
“小姑娘,別怕,我請你來就隨便聊聊,沒別的意思。小五估計已經在往這邊趕了,我們等等他。”
“唉,”萬爺歎氣,自顧自地說著,“慕成陽當年也是商界人人敬仰的頭號人物,沒想到最後竟然落了個那樣淒慘的下場。那會兒你應該還小吧,九歲?十歲?唉,也是可憐。”
慕瓷聽過太多憐憫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姑娘性子別太急,先聊聊天。”萬爺笑笑,“小五也快三十歲的人了,身邊有個女人很正常,但太把一個女人當回事就不正常了。我還納悶,到底什麽樣的女人才能勾住小五的心,見到你就明白了。
“小五這孩子啊,還是不夠狠。
“他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但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讓我很不高興。
“小姑娘,你說,我應該怎麽懲罰你呢?不如,在小五到之前,告訴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等你聽完,也許就能明白,為什麽在同一座城市,他隻去見了你幾次就從你的生活裏消失了;為什麽他在你身上費盡心思,卻不告訴你;為什麽他那麽想靠近你,卻要等到你和別人在一起了才忍不住下手。”
萬爺知道慕成陽不奇怪,就像他說的,慕成陽曾經也是個人物。至於慕瓷和沈如歸年少時那段不為人知的往事,他隻要想查,自然有辦法查出來。
“他不敢見你是因為愧對你,為什麽愧對你呢?因為他在認識你之前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慕成陽在死之前還出過一場車禍吧,據說間接導致車禍的人當時還是個未成年。”萬爺說話隻說一半,“別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我會告訴你,就有十足的把握,我自己十幾年前處理過的事情,當然不可能記錯。”
那個時候慕瓷太小了,還不懂死亡是什麽。
她隻知道父親睡著了,身上蓋著白布,連鼻子和眼睛都被蓋住了,她覺得這樣肯定不舒服,想去把白布掀開,但被寧倩打了一巴掌。
所有人都在哭,有的真哭,有的假哭,她好像也應該哭,但哭不出來,因為她以為父親隻是太累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傳來動靜。
萬爺大笑了幾聲,讓人把門打開。
慕瓷看到了沈如歸,他從黑夜裏走進來,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萬爺眯著眼吞雲吐霧,不怒而威的煞氣讓人膽寒:“小五,都是兄弟,你未免太不知輕重了。”
“還好,四肢健全。”沈如歸說得輕描淡寫。
萬爺一改威嚴之態,朗聲大笑。
拴在旁邊的狗突然咬著他的褲子撕扯,萬爺也不生氣。
“自己養的狗,當然越凶越好,但如果發瘋了反過來咬自己人,被教訓了一次兩次還學不乖,就很讓人寒心。”
沈如歸像是聽不懂萬爺的話,視線落到慕瓷身上,放緩語氣:“冷不冷?”
她看著地上那條狗,恍惚地搖了搖頭。
沈如歸脫下外套,蓋在她頭上。
“轉過去。”
慕瓷慢吞吞地轉了個方向,麵對著牆壁。這倉庫荒廢了太多年,發黴了,味道很不好聞。
“把眼睛閉上。捂住耳朵,捂緊了。”
她像個提線木偶,沈如歸拉動哪根線,她就做對應的動作。
萬爺看得興致盎然。他有了個很好的籌碼,不是嗎?
大概是真的太冷了,手腳被凍得僵硬麻木不說,連感官都弱化了,慕瓷捂住耳朵之後,好像真的聽不太清身後的沈如歸在說些什麽。
慕瓷想起自己小時候,每天總是幹幹淨淨地去幼兒園,灰撲撲地回家,有一次還跟小朋友打了一架,晚上就被爸爸罰麵壁思過。
“站一個小時,亂動就不許吃晚飯。”
“好餓哦爸爸,我要餓暈了。”
“不許耍賴,站好!”
“爸爸,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了好不好?爸爸您看看我呀,我都餓瘦了。您在吃什麽?好香呀,我也想嚐一口。”
每當這個時候,慕成陽再也沒法板著臉,又生氣,又想笑。
還罰什麽站,他的女兒,隻要平安快樂就行了。
“小五,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我養大的,咱們之間有情分,這次隻是給你提個醒而已,隻要你想清楚了,我也不會讓你為難。”萬爺扔掉煙頭,用腳踩滅。
萬爺說完就走了,其他人陸陸續續跟著離開。
沈如歸把手擦幹淨,走過去把蓋在慕瓷頭上的外套拿下來,給她披著。
“沒事了。”
沈如歸以為慕瓷是受了驚嚇才不說話,萬元年的手段,他比誰都了解:“沒事了,我們回家。”
被他視若珍寶般擁到懷裏,慕瓷卻是麻木的,渾渾噩噩,但依然試圖回想過去那些年她到底造過什麽孽。
她以為,這世上有人愛她,等了她好多年,可……就差那麽一點點。
感覺到沈如歸突然停下腳步,身上的氣息也變了,慕瓷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外麵停著很多輛警車,倉庫被層層包圍了。一身西裝的顧澤從車上下來,溫和地笑著,朝慕瓷伸出手。
“小瓷,我來接你了。”
仿佛有一條分界線,顧澤身後是密不透風的包圍圈,而沈如歸身後空無一人。
“小瓷,過來。”顧澤繼續往前走,他知道,慕瓷的軟肋就隻有老太太,“奶奶現在在私立醫院,很安全。”
被沈如歸護在身後的慕瓷繞過他,朝顧澤走過去。
沈如歸的下巴繃緊,他握住慕瓷的手腕。
她被迫停下腳步,也不看他,隻是低著頭,固執地想要推開他。
沈如歸的心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明明他走之前,她還把那條他藏了十年的紅絲帶係在他的手腕上,輕聲說“我等你回來”。
“慕瓷。”
風很冷,慕瓷攏了攏大衣,這才回頭看向沈如歸。
沈如歸忽然笑了。
他就在原地,等著慕瓷回去。
“跟我鬧呢?”
“鬧什麽?”慕瓷目光平淡,“我跟你鬧什麽?我男朋友來接我,有問題嗎?”
沈如歸還是笑:“我就當你是受了驚嚇腦子不清醒,你重新說……”
“再說幾遍都一樣!”慕瓷打斷他的話,“沈如歸,不清醒的人是你,你要往一條死路上走,沒誰攔著,但為什麽非要拉上我?你問過我的意見嗎?還是你覺得我願意陪你賭?
“我不願意,沈如歸,我不願意。
“你死你的,我要活著。”
她還穿著參加活動時的那條裙子,外麵隻罩了一件黑色大衣,神色寡淡,顯得薄情。
“賀公子那邊還挺麻煩的。”顧澤慢條斯理地說。
他的目光越過慕瓷,對上沈如歸那雙陰沉沉的眼睛:“沈老板,你現在自顧不暇,就別再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小心引火自焚,我勸你好自為之。”
顧澤打開車門,慕瓷上了他的車。
上車後,她仿佛已經耗盡了力氣,臉色很蒼白。
裹在身上的那件大衣裏,藏著一把冰冷的利刃。也隻有她能從沈如歸身上偷走一件東西並且不被他察覺。
顧澤拿掉那件大衣扔在地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慕瓷穿。車開遠,進入市區,道路兩旁的路燈明亮。
“小瓷,車裏冷,先別睡,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顧澤說,“還是去趟醫院比較保險。”
“我沒有不舒服,不去醫院,麻煩你送我去方方家吧。”
“我那裏更方便。”
慕瓷看著車窗外快速後退的路燈:“顧澤,我不是跟你走,我是跟警察走,你別誤會。分手了就是分手了,這次我利用你,就當是你還債了。你不是一直為當時拿我換顧笙的事覺得愧疚,良心不安嗎?現在你可以心安了,我同樣利用了你,今天過後,我們互不相欠,我真的不恨你了,也請求你放過我吧。”
沉默許久,顧澤自嘲地笑了笑:“慕瓷,你挺不知好歹的。”
他和賀西樓合作,為的不就是把她從沈如歸身邊帶回來?
“如果有辦法忘了你,我早就忘了,你不知道你讓我多難受,我比你更想讓自己忘了你。”
慕瓷那幾句話讓顧澤滿心的喜悅化為灰燼,車停在樓下,他也不再像半個小時前那樣哄著她,而是先進了屋。司機幫慕瓷打開車門之後就一直站在車旁,她不進去,司機就會一直等著。
這個司機慕瓷認識,以前接送過她。
“顧笙不住在這裏了嗎?”
司機回答:“小姐還在醫院。”
“她……怎麽樣了?”
“不太好。慕小姐,顧總這段時間其實挺不容易的,每次見完您,都會喝一晚上酒。”
“是嗎?”
司機以為她心軟了,可下一秒又聽到她說:“就算喝死了也不關我的事。”
以前情況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去接她見顧總,她會很開心,路上還會專門繞路去買茶點。
慕瓷走不了,也不跟自己較勁,進屋找顧澤,他果然在喝酒。
“我睡哪間?”
“這麽多房間,隨便你睡哪間。”顧澤坐在沙發上看她,“你在他那裏的時候,是一個人睡還是兩個人睡?”
“一個人睡什麽睡?”慕瓷關上門。
她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晚上睡在這裏。
顧笙住院之前一直和顧澤住在一起,她過來頂多吃頓飯。
慕瓷睡不著,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離開前沈如歸看她的眼神,有希冀,有失望,也許還有恨意。
她也應該恨他,但恨不起來。
她甚至沒來得及問問他身上的傷會不會很疼,有沒有吃晚飯……
門口傳來拿鑰匙開門的聲響,慕瓷驚醒——顧澤不是沒做過強迫她的事。她坐起來開燈,顧澤已經把門打開了,看她還沒睡,譏誚地笑了一聲,邊往床邊走邊脫衣服。
“你幹什麽?”
“睡覺。”
他要睡這裏,慕瓷就把地方讓給他。
她從顧澤身邊經過的時候,被他拽著手腕摔在**,她無動於衷,連掙紮兩下都懶得配合:“顧澤,別讓我看不起你。”
“我怎麽樣會被你看不起?”顧澤的膝蓋跪在**,捏著她的臉吻下去,“這樣嗎?”
濃烈的酒精味讓慕瓷心裏作嘔,她用力地咬了顧澤一口,推開他,跑進浴室。
顧澤正在氣頭上,卻在準備踹門的時候僵住,水流聲蓋不住裏麵幹嘔的聲音,她難受成這樣,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他就這麽讓她惡心?
水聲終於停了,她也虛弱地跌坐在地上。
隔著門,顧澤問她:“小瓷,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才能讓我們彼此都好過?”
慕瓷回答不了,也沒有力氣回答。
她不知道顧澤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勉強走出浴室時,房間裏還有一股酒味。天亮了她才睡著。
阿姨在門外叫她下樓吃早飯,說是顧總交代的。
她不想吃,但還是起床穿好衣服,下樓坐在餐廳裏。
阿姨端上來一碗雞湯蒸蛋擺在慕瓷麵前,剛掀開蓋子,她就捂著嘴往廁所裏跑。
阿姨愣在旁邊,不知所措。
顧澤說:“她昨晚沒吃什麽,胃不舒服,這些有腥味的東西不要再往桌上擺了。”
“好的,我重新做。”阿姨把蒸蛋端回廚房。
慕瓷隻喝了碗粥。
顧澤出門前留了人在家裏看著她:“我問過你公司的負責人了,你兩個月內都沒有工作,好好在這裏休息吧。想出國度假也可以,我抽空陪你去。”
慕瓷什麽都沒有,聯係不到任何人。
但幸好方方昨天報了警,警方需要她配合,找到了顧澤家。
方方擔心了一晚上:“沒事吧?”
“沒事。”
“你的臉色很差。”
“可能是沒睡好。”
方方介紹身後的人:“這位是焉警官,剛從臨城調過來。”
慕瓷隻想離開這裏,隨便對方是誰:“你好,辛苦了,我可以跟你們去做筆錄。”
兩輛車幾乎是同時到達警局,顧澤就在審訊室外麵。
焉洐給慕瓷倒了杯熱茶,旁邊的輔警準備記錄。
“姓名?”
“慕瓷,愛慕的慕,瓷器的瓷。”
“關於昨天的事,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越詳細越好。”
“我參加完活動之後一直在地下停車場等人,23點左右,有一輛車開進來,說有人想請我喝茶,我不認識他們,沒有答應,他們就直接把我拽上車了。我被帶到了那座舊倉庫,在你們趕到之前沒有發生什麽。”
“看一下照片,強行把你拉上車的是這個人嗎?”
慕瓷認真地看了看:“是他。”
“這人昨天半夜來自首,自稱是你的‘粉絲’,因為喝了酒比較衝動,說隻是想見見你,沒想傷害你。”
“你們查清楚就好了,我相信你們。”
“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的。還有,昨天晚上你穿過的那件衣服裏有一把刀,可以解釋一下嗎?”
“是我的,我用來防身的。”
“上麵不隻有你的指紋,還有另一個人的。”
“你是說沈如歸嗎?當然會有他的指紋,那是他的東西,我從他家帶出來的,一直放在車裏,昨天太害怕,就帶在身上了。”
她太平靜了,要麽說的是事實,要麽就是來之前就預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提前想好了答案。
焉洐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慕依還有一個妹妹。
沒有人會主動提起她,隻在某一年春節,慕依聽著外麵煙花爆竹的聲音,說“妹妹今天生日”,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怕惹寧倩生氣,再也不敢多說。
她被放棄的時候應該還很小。
焉洐偶爾能在一些影視作品裏看到她,而在現實中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慕依和賀西樓的訂婚宴上。
那天的她漂亮奪目,一身傲氣,像隻高傲的黑天鵝。
“今天就到這裏吧。”焉洐收回視線,“特殊人物,特殊處理,你跟我走。”
慕瓷表示配合,抬起頭朝對方笑了笑:“焉警官。”
焉洐凝視著那雙霧蒙蒙的笑眼,忽然有種被她看透了的錯覺。
“跟你走之前,能送我去趟醫院嗎?”
“身體不舒服?”
“嗯……有一點兒。”
她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焉洐先聯係醫院。顧澤就在外麵等著,門一開,他就要帶慕瓷回去。
焉洐攔住他:“顧先生,很抱歉,事情沒有查清楚,還是由我們來保護慕小姐更安全,請你理解。”
顧澤溫和地笑了笑:“理解,我當然理解,隻是小瓷不在我身邊,我不太放心。我家距離警局不遠,你們需要配合,隨時可以上門,應該不至於耽誤你們的工作。”
身後的慕瓷不表態也不參與,焉洐就明白她不想跟顧澤走,否則就不會請他送她去醫院。
他堅持道:“還是按照我們的規矩辦吧,顧先生放心,我們會把慕小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顧澤耐心不足,但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足。
慕瓷上了焉洐的車。
“焉警官,我還想請您幫個忙。”
“但說無妨。”
“到醫院後,讓我的經紀人陪著我去做檢查就好了,希望其他人能回避。”
“沒問題。”
“還有,我想住院休養。”
焉洐也答應了:“小瓷,你可以相信我。”
慕瓷禮貌地說:“我們沒有那麽熟,你還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顧澤也到了醫院。在慕瓷做檢查期間,一通電話接著一通電話打到他這裏,他看起來很忙。焉洐沒有開口,是他自己選擇暫時離開幾個小時。
他是走了,但還留下兩個人在醫院。
“焉隊,來,抽根煙解解乏。”
“謝謝,工作時間不抽煙。”焉洐起身,“我去買兩杯咖啡,需要帶點兒什麽嗎?”
“不用不用,不麻煩您。”
焉洐乘電梯下樓,到一樓後,走安全通道到七樓,單獨去見了醫生。
醫生是他認識的朋友,可以信任。
醫生告訴他,慕瓷懷孕了。
焉洐以為自己聽錯了,再次確認:“什麽?”
醫生把檢查報告遞給他,上麵很清楚地寫著妊娠時間。
十分鍾後,焉洐才撕掉那份檢查結果,原路下樓,買了兩杯咖啡,乘電梯回到病房時,方方已經幫慕瓷辦好了住院手續。
麵對焉洐複雜的目光,慕瓷不以為意,俏皮地眨了下眼:“焉警官,麻煩你幫我保密哦。”
方方沒有能力瞞住顧澤,但焉洐可以。
於是傳到顧澤那裏的檢查結果就隻有:輕微貧血,睡眠不足導致經期混亂,飲食不規律導致腸胃功能紊亂,需要配合藥物治療。
慕依瞞著寧倩從家裏匆匆趕到醫院。
焉洐在病房外,慕依小跑幾步過去,擔心地問:“哥,小瓷怎麽樣了?”
“還好,就是之前受了點兒驚嚇,最近又總失眠,再加上她的身體底子差,需要安心靜養一段時間才能恢複。”焉洐簡單地陳述了一下“病情”,“寧姨給我打過電話了,你先回去,小瓷的事情我來處理。”
“可是……”慕依不放心,“我想看看她。”
“她好不容易睡著了,現在不要打擾她。你不回去,寧姨就會過來,她對小瓷什麽態度,你比我清楚。”
慕依低下頭,自知幫不上忙。
焉洐上麵還有個哥哥,家裏人對慕依都不錯,但她知道自己不姓焉,和他們不同,從小就懂得怎麽討好人,一直乖巧懂事,從未回來看過慕瓷,如果沒有和賀西樓定下親事,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想回來,焉洐一時之間竟分不出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寧姨讓你去賀家拜訪,來都來了,就去一趟。至於小瓷這邊,你別太擔心,有什麽事我再告訴你。”
“好吧,那我就不進去了。”
慕依離開不到十分鍾,顧澤就來了,照樣被焉洐擋在病房外麵。
顧澤的不滿沒有表現出來,但也不像昨天那麽客氣:“焉隊,你這是什麽意思?”
焉洐把對慕依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她需要休息,但焉隊是不是幹涉太多了?”
焉洐還是那句話:“事情查清楚之前,我會一直留在醫院。”
顧澤眉頭緊皺,正要說什麽,手機響了。他看了眼屏幕,轉身去走廊另一頭接電話。
方方帶了早飯來,慕瓷還沒醒。
“焉隊,早啊。您這幾天真是太辛苦了,我替小瓷謝謝您。”
“職責所在,不必客氣。”
顧澤堅持要進病房,焉洐不放心他和慕瓷單獨相處,索性三個人都在病房裏等著。
空****的病房裏寂靜無聲。
病**的慕瓷忽然驚醒:“沈如歸……”
顧澤離她最近,也聽得最清楚。
“哪裏不舒服嗎?我去叫醫生。”
慕瓷怔怔地看著白色天花板,神情恍惚,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沒有不舒服,我就是渴了。”
方方連忙說:“是不是暖氣太熱了?我去給你倒水。”
慕瓷出了一身汗,臉色卻很蒼白。焉洐站在旁邊,低聲問:“做噩夢了?”
她還是說“沒有”。
顧澤趕人出去:“小瓷需要換衣服,麻煩焉隊先回避。”
這個理由焉洐沒辦法反駁。
“終於清淨了。”顧澤幫慕瓷擦汗,“在醫院每天有這麽多人煩你,還是家裏舒服,住著也方便,我們回家慢慢把身體養好。”
慕瓷翻身背對著他:“醫院就很好。”
顧澤起身走到窗前,忍住了抽煙的想法:“小瓷,別再惹我生氣了。”
方方及時進來,阻止了一場爭吵的發生。
慕瓷聽得懂,顧澤是在提醒她,如果再不知好歹,惹他生氣,他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麽。
方方打圓場:“要不然,讓小瓷先住我家吧,我爸媽都上班,也就晚上和周末在家吃飯。”
顧澤沒有理會。他根本不會考慮她的提議。
“你先回去,我住他那裏。”慕瓷妥協了,“你幫我跟公司溝通一下,我想多休息幾個月。”
方方隻好答應:“行,應該沒什麽問題,你也別有心理壓力,還是身體最重要。”
顧澤還在病房裏,慕瓷就去廁所換衣服。
等助理辦好出院手續,顧澤又把每一項檢查結果都仔細地看了一遍,連醫生開的藥都看了。
“焉警官,這兩天給你添麻煩了。”慕瓷主動說,“我在醫院睡不好,還是想回去。”
顧澤站在她身邊,左手圈著她的腰。焉洐雖然看得出她很勉強,但她自己決定跟顧澤走,他阻攔也不合適。
“好好休息,有需要隨時打電話。”
“謝謝,再見。”
顧澤按下電梯,溫聲詢問:“午飯想在外麵吃,還是回家?”
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可以聊,在外麵吃隻會尷尬,慕瓷說:“回去吧。”
“好,我讓劉嫂準備。”
焉洐看著他們走遠,看著電梯門從兩邊合上。
顧澤開車,慕瓷剛睡醒沒多久,也不覺得困。
有工作人員在路邊掛燈籠,慕瓷才意識到馬上就要過年了。
在路口等紅燈時,顧澤伸手摸了摸她憔悴的小臉:“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就有時間陪你了。”
“還是工作更重要。”
她病懨懨的模樣讓人心疼,顧澤突然有些後悔那天酒喝太多,嫉妒心作祟,被激怒後那樣對她。
“暈車?”
“有一點兒。”
“我記得你以前不暈車。”
“可能是早上吃的藥太苦了,胃裏有點兒不舒服。”
“那我慢點兒開。”
到家後,顧澤想抱慕瓷進屋,但她自己先開了車門下車。
她在醫院出了一身汗,隻換了衣服,這時問道:“我能不能洗個澡?”
“小瓷,你不是外人,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麽都可以。”顧澤收起脾氣的時候還算溫柔。
“衣櫃裏的衣服都是給你準備的。”他不說,她會誤會那些是顧笙穿過的,“洗完澡再休息一會兒,午飯好了叫你。”
她情緒不好,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劉嫂提前把湯燉上了,顧澤發消息的時候隻說讓她把菜洗好,他回來做。
顧澤是會做飯的——他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不和家人住在一起——隻是做得少而已。
劉嫂有心緩和兩人之間的關係,提前上樓叫慕瓷。廚房門開著,她到餐廳就能看見顧澤還在廚房裏忙,連衣服都沒換。劉嫂想著,她總歸會有幾分心動。
最後一道菜——番茄炒蛋出鍋,劉嫂幫著盛飯。
顧澤給慕瓷盛湯,又給她夾菜。洗了個熱水澡,加上家裏暖氣足,她的臉色紅潤多了。
“餓了吧?先喝湯。”
他做的菜都很清淡,慕瓷勉強能吃一些:“我吃不了這麽多。”
“你能嚐一口我就很高興了。”顧澤放低姿態,“味道怎麽樣?”
“挺好的。”
劉嫂在旁邊幫腔,說顧澤的手藝比她好。
顧澤心情不錯,也願意哄著慕瓷:“你如果喜歡吃,我天天回來給你做。”
“不上班了?”
“上班也得吃飯,回來一趟不費事。”
慕瓷隨便他,他想演,她可以配合:“好啊,這樣劉嫂就能提前回家過年了。”
顧澤當然不可能一天三餐都回來,除非他不想要公司了,隻是偶爾晚上能趕回來陪慕瓷吃頓晚飯。
劉嫂每天提醒慕瓷吃藥,慕瓷都會避開她,把藥倒進馬桶。
慕瓷等啊等,沒有等到顧家人拿著銀行卡甩到她臉上讓她離開顧澤,卻等到了顧笙。
她的變化很大,瘦得厲害,妝發穿搭也不像以前那樣精致。
顧笙其實不是顧家的養女,是私生女,是顧澤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顧家自然不會允許。
她確實懷孕了,因為她身體不好,顧家人不敢冒險讓她做手術,但孩子不能沒有父親,顧家就找了個上門女婿,連婚禮都沒辦,隻倉促領了證。
“哥哥為了你,還真是費盡心思。”
慕瓷坐在沙發上翻著一本書:“為我?我以為是為你,所以你還是直接找他鬧更有效。”
顧笙譏笑道:“鬧?為什麽要鬧?我隻是來看看你有多傷心。我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你也不能,咱們倆也算同病相憐了。”
慕瓷當著顧笙的麵讓劉嫂打電話給顧澤。
“怎麽了?”
“你妹妹來了,我怕她自己摔一跤反過來誣陷我。你要麽現在就回來,要麽把她弄走,要麽讓我走。”
顧澤雖然交代過,但保鏢和用人攔不住顧笙。
“你把電話給笙兒,我跟她說。”
劉嫂把手機拿給顧笙,顧笙直接掛斷:“你還是這麽沒勁。”
慕瓷附和:“是啊是啊。”
顧澤回來得快,也不知道是擔心誰受委屈。
顧笙在他到家前十分鍾走了,家裏幹幹淨淨,看不出鬧過的痕跡。
劉嫂告訴他,慕瓷在樓上看電影。
“顧總,白天那個姓焉的警察來過。”
“他又來幹什麽?”
“不知道,慕小姐沒有見他。”
“下次早點兒通知我。”顧澤脫掉外套上樓。他沒把焉家的人當回事,因為知道慕瓷不會和姓焉的走得太近。
顧澤輕輕地推開房門,電影是她昨天沒看完的那部,正到精彩的地方,她卻走神了。
顧澤不喜歡她這副恍惚的樣子。
“今天想吃什麽?”
她似乎這才注意到房間裏多了一個人,愣愣地看了他許久才說話:“你不用回家陪他們過年嗎?”
“我陪你。”
“你不用陪我。”
顧澤在慕瓷身邊坐下來,半是強硬半是溫柔地將她攬進懷裏:“小瓷,你不相信我愛你,就說明我做得不夠好,我們還有很長的未來,我慢慢證明給你看。”
有些人就像慢性毒藥,失去的那一刻感覺不到有多遺憾,然而在他以為可以放下的時候,與那個人相關的回憶卻又突然破開牢籠湧出,化為刀子,一刀一刀割著他的心。
鈍刀最磨人,越是夜深,越是醉意濃重,他的腦海裏就越清晰地回想起對方的好。
所幸,所幸她回來了。
“別推開我,小瓷,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她不知道這樣有多傷人。
“我隻是想回屋睡一會兒,電影沒意思。”她起身,出門前回頭看他,“晚飯可以再做一次番茄炒蛋嗎?”
顧澤心裏那株枯萎的花又起死回生:“好,晚飯我做,還想不想吃別的?”
“沒有了。”
“那你去睡吧。”